第 27 节
作者:      更新:2021-02-20 11:20      字数:4947
  32所谓妖邪之物,背离人之道,以常理难以揣度之
  凄风萧瑟;灰白色的石板路上略显荒凉;人声止息;形影全无;唯有一辆并不算大的木推车晃晃悠悠,孤零零地苦守在一柱街灯所投下的昏黄光晕中。
  垂落的竹帘后面,银发的青年抬手扯下腮边的大胡子;倚靠在桌台边沿;他眉心紧蹙,指尖一下下地叩击着桌面,赤红的眼瞳无神地呆望着地板,从中不时地闪过一丝焦灼之色。
  “银时;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以海江的实力而论,是不会轻易出事的。”顶着一张被黏腻抹布糟蹋过的花猫脸,假发子伸手搭在银时的肩头,关切地劝慰道。不过,从那紧抿的双唇可以看出,他的心中亦是不无担忧。
  原定的汇合时间已过,见面的承诺却迟迟未能兑现。
  如今,他们两人也只能在原地苦等,任凭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听闻假发的安慰,银时也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他张了张嘴,正要说点什么,却忽然听见了有什么尖利之物拨弄竹帘的异响。
  “喵。”柔柔的一声叫唤,不禁令人心生爱怜。
  “是肉球!”十分激动地掀开帘子,假发探身向前将外头肉乎乎的小毛球抱了进来,一脸心满意足地捏起了小黑猫软嫩的肉垫。
  “除了肉球,你的眼睛看不到其他东西了吗?”敏锐地瞥见在油亮的漆黑软毛里隐现的一团白色,银时眼前一亮,一把握住猫儿还在假发怀里胡乱踢蹬的一条小腿,取下了上面所绑着的一张小纸条。
  展开白纸,银时的眼珠飞快地转动着,迅速读完上面的讯息,他面色一沉,将纸条塞进了假发手中,立刻躬身取出柜台下的两柄长刀,扬起刀鞘挑开竹帘,纵身跃出柜台。
  “立刻召集在京都的同伴,今晚连夜逃走!”匆匆离去之前,仅仅留下此句不详的话语,银时仓皇狂奔的背影迅速地隐没于午夜弥漫的暗色之中。
  两旁的景物飞速掠过,凛冽的寒风在耳畔飒飒作响,银色的发被吹得缭乱,心脏剧烈地冲撞着胸腔,发出频密而又沉重的闷响,似乎也是在奏响催促的鼓点。随着步伐的不断加速,就像是有疾驰而过的钢铁列车在身侧发出尖锐的啸鸣,蚀骨的寒意与阵阵奔袭而来的声浪刺得银时双耳生疼。
  他举目远眺向前方,一个僻静的十字路口急速临近,呈现于眼前。只要奔过幽暗的左侧拐角,他离海江的距离就能更进一步……
  然而,在泛黄的灯光下,却悠悠然地现出了一个高大的人影,踱着看似闲散的步子,最终岿然独立在路口的正中央。
  轻晃着手中细长的白瓷酒瓶,来者仰头畅饮一口,任凭满溢的酒液从唇中滑落而出,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颔淌下脖颈,他似是醉意微醺,往日明锐的眼瞳笼上了蒙蒙水汽,却愈发显得深不可测。
  半晌,他朝着银发的武士高高擎起酒杯,似是邀杯共饮。
  “坂田兄,你还真是让人不省心呢。”
  “比起叛徒,我算是很安分了,你说呢?羽仁。”瞥了一眼对方腰间的佩刀“立袈裟”,银时默然地将手按上了“百姬”的刀柄。
  “叛徒?”低声呢喃了一句,面对这样的斥骂,羽仁甚至连眉角也不曾抬一下,而是翘起唇露出了一抹温润的浅笑。“发现了?也罢。对你们来说,我就是叛徒吧。即便我并非泄露了全部的情报……我并不想申辩什么,不可否认,出卖了你们,同样也让我随心地玩了一把。”
  “哼,你倒是承认得爽快。那么我再问你,为什么你的行动极为针对海江?居然要把她逼到那种地步……”凶刃出鞘,血色的妖光闪烁不定,清冽的颤鸣声声入耳,仿佛是在诉求着对活人血肉的渴望。
  没有直接回应,羽仁单手抚上刀柄,微微笑着,以清亮的声音朗朗诵出独属于他的醉酒小吟。
  “人生五十年,与天地长久相较,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乎?”
  瓷瓶飞起,残余的清澈酒水泼洒而出,滴滴珠液于暗沉的半空中串联为耀眼的亮弧,迅即在长颈瓶撞上墙角砰然四碎的悲响中凄然坠地。
  双手握刀,羽仁笑望着银时。
  被直竖起的“立袈裟”,其刀身之色泽迥异于常,其上覆满了犹如古钱锈迹般朱红的锈色,此种黯淡之感实在与刀鞘的光鲜亮丽十分不符。
  恍然间,刀尖直刺而来,其速度并不算过快。然而,他一招一式、开开合合,不求速攻但求稳健,鲜有纰漏的同时散发出一股老成持重的感觉,就像是一座攻守兼顾的堡垒一样让人感到难以攻克。
  不过,在初时,羽仁还能不紧不慢地接下银时的招数。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骇然发现,对方攻击的角度越来越刁钻,手上所使出的巧劲越发精妙,惊觉之时,他已经渐渐难以招架。
  长刃相撞,火花迸溅,二人臂上的肌肉双双发力,进行着又一场刀锋上的角力。
  面对着面,凝视着银时满含怒意的双瞳,感到腕上气力不支的酸软,羽仁的笑容慢慢地消融了。在刀身灌注余力,将银时用力往后一推,他口中发出了一声悲凉的长叹。
  “果然不一样。”有那么一刹那,他的双手稍稍松开了一点。不过,很快地,他又重新握住了刀柄,仿佛是要将之融入血肉一般地狠狠撰紧。“不一样,所谓天赋异禀者,与我等凡俗之躯果真是有着云泥之别。这等差别,实是令人嫉妒!亦是……绝望!”他叹息着,哀戚之音宛若悲泣,搭在刀柄上的指尖不住地颤抖。
  “坂田兄,你之前问我,为何要针对海江小姐?”再次拼杀上前,刀刃横劈向银时,羽仁苦笑着说道:“告诉你吧,其实,我十分欣赏她超绝的武艺。于一旁不断感叹的同时,我又常常会想,这样鬼神般的天才究竟是攀上怎样的高峰才为极致?于是,京都的这一夜便是试炼。在惨绝的围剿之下存活,以极端的危难证明的强者,这正是我之所求!”
  喘息加剧,步伐开始紊乱,羽仁依旧执着地挥舞着手中之刃。
  “坂田兄,你可曾想过,资质平平之人若不甘于流俗,想要抛却软弱的自我,又该如何呢?我的答案是……那他只能不断地挑战!亡命挑战!向难以想象的超绝强者挑战!若无法一次次在浴血之中获得新生,那么就让无能的自我就此了结!我的生存之道,仅此一途!”
  在刀刃的冲撞下倒退数步,羽仁咬紧下唇,品味着从裂口渗出的血水。
  对这血腥的滋味,他万分了解。他手中的刀,曾经遍尝过无数人鲜血的滋味。可今日也终究是走到了尽头……
  这如梦般短促的人生,在他决意执起妖刀时便预先画好了休止符,他早已明了。
  随心而为,但求无悔。
  疯狂锤炼的身躯也迎来了崩坏的极限,他已经到达了自己能登上的顶峰,亦在心中早早做好了从高处倏然坠落的准备。
  双手脱力地垂在两侧,最后瞥了一眼跌落在地的“立袈裟”,羽仁轻喃了一声“抱歉”,迎着劈砍而来的血色妖刀,缓缓闭上了双眼。
  “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乎……”
  世事无奈,若是一直攀登险峰,就必有坠亡之时。
  穷尽一生的追求,他犹如在无边的苦海中独撑一叶孤舟,不寻求旁人的理解,亦不渴求他人的追随,只是扣问自己的本心,却终究还是难以到达圆满的彼岸。
  不甘、遗憾、了然亦或解脱,在血溅墙垣之时,一切都如一缕轻烟般消散了。
  而被羽仁视为生命中极致追求的强者,此刻在面对新一轮的威胁时,娇美的容颜上仍旧浮现着光彩熠熠的笑容。
  危机感与她全然无缘,看了看跃下屋顶立于眼前,身披僧服颈上佩有一串念珠的男子,那双浅银色的眼瞳没有激起丝毫惊讶的涟漪,食指轻点朱唇,海江随意地舞动着钝刀在沉闷的空气中划出一圈圈圆弧。
  “迦辽海江,先是于吉原打败地雷亚,然后又与‘春雨’第七师团的人员遭遇,并成功脱逃……”停了一下,陌生男子瞟了一下海江手中的钝刀,接着冷声说道:“不,说成逃脱或许并不合适,以你的手腕而言……虽然综合了这几年的讯息来判断,知道你是个不同寻常的角色。但是,没想到你实际的本事更加惊人,连我的身份都能知晓。”迈步上前,男子脸上一成不变的冷酷表情,以及稳健之中暗藏着爆发力的挺拔身形,都散发出一种极为强烈的压迫感。
  对这迫近的威胁视若无睹,少女屈指轻弹着银白色的刀身,还微微垂下头来侧耳倾听着刃上传来的轻响,就像是突然玩心大发的孩子在奏起随性的小调。
  “嗯,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可以叫你‘胧’吧?”细长的倒影已经逼上脚边,她冷然的目光也依然没从钝刀上移开。“我还知道很多东西哟,无论是你们刻意展现出来的假象,还是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哈哈,所谓的‘天’,也不过如此嘛,似个坐井观天的蠢青蛙,以为自己所望尽的一切,便能悉数握于掌心。”
  “口出狂言!你如今的行为无异于急速走向毁灭之路,仅凭渺小的你也妄想与‘天’对抗吗?!”怒斥一声,飞舞衣袖,胧朝着眼前的银眸女子抖手甩出数枚毒针。
  然而,虚影一晃,针尖仅仅是穿透了残影,便狠狠地撞上了冷硬的墙壁。
  “对抗?”幽幽的低语声擦过颈项,银白色的反光刺痛双目,从斜后方猝然伸出的妖刀晃过肩头挑起了穿着念珠的细线,用力往外一扯,霎时间,浑圆的珠子向四周迸射,反弹上墙壁,最后又哒哒地重砸在地。
  手中捏着一粒念珠举到眼前,海江盯着那上面细细的孔洞,她咧开嘴角笑道:“对抗也好,挣扎也罢,让你们猜不透的我,无论是对于幕府而言,还是在天道众看来,都是个极端碍事的讨厌角色。既然如此的话,你就试试看,自己有没有本事在这里杀了我……”挥手丢开念珠,她抬眼望向胧,眼底满是讥嘲。“无能之辈!”
  “如你所愿!”竖起食指与中指,夹住迎面挥来的刀身,胧调动起全身经络中所蕴藏的“劲”汇聚于指上,腕部一转,指间绞紧,青筋浮凸,眨眼间海江手中的钝刀便被截成两段。
  “作为与刀共生的武士,没有了称手的武器,现在的你,也只怕是任人宰割了。”
  松开刀柄,望着地上残破的钝刀,那对浅银色的眼睛眨了眨,从那闪亮的明眸中渐渐开始流露出不一样的情绪,与之前沉静的残酷不同,这亦非惊慌,而更似从已经解除桎梏的牢笼中向外窥望,凶性毕露的妖兽的眼神。
  “外物难以仰赖,若是遵从躯体的本能,反倒更为畅快!哈哈哈……”
  狂乱的笑声透出一种非人的异常感,不禁让人怀疑是否有某种本不该留存于此世的异物悍然侵入。在胧的目力所及之处,银眸的妖女竟是四肢并用,违反常理地立在垂直的壁面上,窈窕纤秀的身子隐匿在墙体所投下的阴影中,唯独那一双银眸灼灼地盯着他,让他一瞬间产生了正与传说中的妖邪之物对视的的错觉。
  暗影闪动,超乎认知的银眸妖魔如激射而出的子弹般向胧撞去,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就此拉开序幕。
  甚至无法反攻,只能徒劳地架起双臂护在身前,没能明确感知到对方动作的胧,他能够知悉的,就是眼前之人已经把肌体的每一寸都运用自如,将整个自身都化为了最残暴的兵器,而这个脱离人之道的存在,正撕扯着他的血肉,把他的身体弄得千疮百孔。
  这些伤,绝不致命,却是足够让他刻骨铭记的疼痛。
  这只凶兽,挥舞暗藏的利爪,正是在戏耍他,隐约间瞥见的狰狞扭曲的愉悦笑脸,令他憎恶,也令他打从心底战栗不止。
  无可抗拒,此为妖物……
  他心中第一次萌生了深深的惧意。
  “呵,可悲的八咫乌,柔弱的小鸟儿……”妖魔嘻笑着,轻轻地哼唱起自编的歌谣。“在我的掌心扑扇你的双翅,为何仅为‘天’吟唱?降下裁决,折断你的双翼……”
  刺耳的骨裂声爆响,柔美的嗓音飘扬萦绕。
  “不愿再听你荒唐的啼鸣哟,这一次,拧断你的颈项……哈哈哈……”冰凉的指尖滑过颈部薄薄的皮肤,银眸的妖物收回了手,露出了一抹恶作剧般的笑容。
  “要记住教训哦,肆意妄为的强大妖魔,就要用更为凶猛的力量来剿灭。”
  抛下瘫在巷角的八咫乌,最后留下这么一句狂妄的密语,妖魔循着远处熟悉的呼唤声,再度回归繁闹人世。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这章里羽仁说的话就是参考了信长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