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作者: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02-20 11:19      字数:4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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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绪纷乱,牙齿有些轻微的打颤。他说的这番话,解释了关于他,包括他的家族的全部传闻,比爱情更深厚,历经八年之久,却迥然一身地走出。我的未婚夫在我的面前讲述自己对另一个女子的情愫,我居然一点都生不起气,还有浓重的感动,我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那你来我家,是……”
  “来开启我们的缘分。你莫怪我,其实,你和若水很像。当然,我没有把你看作是她,更不是寻一抹影子而来。只是在此初遇你,我就觉得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更何况你我早有婚约,岂不美哉?”
  “我今夜脑子很乱,你且让我细细考虑你说过的话。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轻易接受一个有深刻过往的男子的,请你谅解。”我嘴角挂着恬淡的莞尔笑意,一如今夜的月色,我开始欣赏起他的坦荡直爽,这份真挚深情,是人间难觅的。
  更深露重,我们走得太远,回去还得费些脚程,现下倒是乏乏的。我坐在浅湾处,沿着涉水而砌的石阶,捋开湿漉漉的青苔,掏摸出几个大田螺。我随手掷给他,嬉笑道:“因时节不对,故而只有这几枚,不过也够了,等天明,我让我娘给你熬螺肉粥喝,滋味保管鲜美。”
  他起身挽袖,欲下水帮我,我亟亟道:“你别过来了,河边湿滑,栽下去我可救不了你,我做惯这事的,很快就好。”
  我瞧他盈盈立于月色下,衣角的流苏浸染了月华,熠熠生辉,独自低喃道:“长得像也不一定是她,她是断不会做惯这事的,她也没有这般的爽直伶俐。”
  ☆、陆家
  月华如水,小儿女的情愫,亦在月夜缓缓释怀。
  将歇了半宿,便起身拾掇螺肉,这可得洗的干干净净方可食用,否则吃坏了客人,就弄巧成拙了。昨夜更深露中,陆议就歇息在我家,打算今日一早离去。父母甚是看重他,将晒得尽是太阳芬芳的被褥给他使用,满满皆是农家人的热情,我也不好怠慢,遂决心早起,制顿丰盛的早饭为他送行。
  今日天亮的格外早,黄鹂鸟婉转鸣啼,道不出的喜上眉梢。新摘的春笋横切成戒指般大的细圈儿,以梅花上的瑞雪作引,将螺肉抄熟,稻米与糯米相混,熬出的粥软而香糯,入口即化,最后洒上乳白色的核桃粉,香甜之气益胜。
  待炉灶里最后一丝火星熄灭,我的早饭亦大功告成。家里的八仙台上,四面坐人,中间置一口氤氲着白烟的锅底。我为他们分盛早饭,起这么早,只为他们一饱口福。
  只是谁也没先动第一筷,对眼望着,纵然粥香飘逸,也难抵心事重重。“不知陆公子,昨夜与小女;相谈甚欢否?”父亲忍不住开了口。
  “只恨没有早日识得许小姐,生生错过了大段平生本该美好的岁月。”
  他这话说的直白而露骨,似是不加思量的诳语,只是清晨日出,万物苏醒,如此□裸的情话,硬生不能让人说他胡扯。我嗔了一眼笑眯眯的父亲,又恨恨地蹬了一脚陆议,怨他的口出狂言,无中生有。
  父亲率先喝了一口粥,脸色被暖地红润而慈爱,“既然之前你不知情,我们也不会生气,不知者不罪嘛。只是,我们两家也该商议起婚事了罢。”
  我瞧他们一来二往,喜滋滋地喝着粥,全然剥夺了我的发言权,生生搅得我没了滋味,遂不悦道:“我煮的不过是碗寻常的螺肉粥,因不该为这个季节所有,故而食来鲜美独特,若是在夏秋季节,陆公子怕是要嫌弃腻歪了。陆家乃江东第一世家名门,陆公子什么样的玉盘珍馐没尝过,今日怎倒是情迷于一碗粗检的螺肉粥了?”
  因我说话呛人,爹娘看我时面露怪罪,扭头又面带愧色地看向陆议。我深知爹娘期许这门婚事能成,不为攀龙附凤,只为自己失踪已久的女儿应得的名分,他们希望借我实现这个愿望。
  我瞧爹娘的焦急彷徨,已自觉有失偏颇,气势已然软弱下来,瞧着陆议云淡风轻地舀着粥,心下服软道:只待你回答的入理,我便不与你争锋相对了,再者,我并不讨厌你,只是讨厌这种被人设定轨迹的操纵感。
  陆议喝了一口又一口,起身又添了一碗,款款道:“谁说这是碗粗检的螺肉粥,这简直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粥。若是说粗检,我家的早饭,才真叫粗检呢,因我随祖父生活,普通人家辰时早起,我卯时便起
  了,因祖父肠胃不好,我家早上所食的,是用玉米和糙米所熬的稀饭。我晨颂个把时辰后,早就饿昏了头,常是一股脑灌入一大碗,没滋没味的,哪有在此处来的惬意。静听林风阵阵,流水潺潺,细品螺肉春笋的鲜美。多谢二老及筱箴的款待,小婿终生难忘。”
  我本是原谅他的鲁莽了,话也说得在理,可这末了的小婿二字,着实刺耳,只得说,此人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爹娘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乐得顺水推舟,一个忙给添饭,一个忙预约下次相聚,真是三个人一台戏,倒叫我默默无闻,处在一旁尴尬至极。
  相谈言欢,于爹娘而言,这是他们应得的选婿之乐,个把时辰也就匆匆而过了,陆议也是温文尔雅,有问必答,家中几口人,家产几亩田,丝毫不显摆,尽显谦谦君子风范,临走还嘱咐父母如何保养身体,星象说今年入夏早之类的农家知识,有时我也怀疑,他当真没干过农活,怎生对农家之事如此熟悉。
  我耳朵已快起茧子,将人送到村口,狠狠瞪了一眼,咬牙道:“自称小婿,谁准的?”
  不等他抛出无辜地眼神,我便径直转身,撇下他就走……
  岁月静无声,暮春初夏,地里的活渐渐多起来,爹娘一个劲地在我面前念叨陆议的好,今年的入夏的确比往年早,他的观星之术竟是毫无偏颇,令人不信也难。更是怨叨我不够聪明伶俐,一句婉转可心的话也不曾对人家说过,陆议的身份摆在那里,似乎我对他好是应该的,而他对我好,却是天大的恩赐一般,可我打心底里,就不觉得陆议的身份是有多尊贵,许是我心里,有个更尊贵的所在,只是莫名无影的,就存在了心底。
  金秋十月,田间一片金灿夺目,稻穗宛如饱满的黄金,沉甸甸地坠在那里,让人目露贪恋之色。天空湛蓝如宝石,简直要沁出光华来,逼得人目不转睛于她的澄澈。我仰卧在田间,欣然抚摸着金黄的大地之子们,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庄稼人的心情,再多的辛苦,看到果实累累,总会从心底绽出笑来。
  “找了你许久,怎么躺在这儿。”陆议的一袭白衣华贵而精美,但在金黄和宝蓝相辉映的天地间,还是失了色彩。
  “别出声,你随我躺会儿,保管是你生平未见之美景。”我自顾躺着,目不转睛,如斯美景,得与人分享才是。
  陆议仰躺在我身旁,将头上的发冠随意一摘。
  我与他的肩膀连在一处,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比土地更温热。骨骼一起一伏,他的呼吸,宁和而美好,散着阳光的芬芳。
  “生平只感叹山川激荡人心,如今才知自己的浅薄,大地与天空的宁和壮阔之美,才最摄人心魄。”他的声音低淳而富有磁性,像是古老
  大地上历久弥新的歌谣。
  我微微点头,再不置一语,微眯着眼睛远眺,手轻柔地拂过一浪浪稻穗,为她的生机与芳香所陶醉。
  ☆、岁月
  山中岁月容易过,播种收获、枯荣更替,光阴如白驹过隙,又一季金秋到来。
  陆议每月总有三四次来到山坳里,看望我们全家,尤其在雨季到来之时,会叫来帮手,助我家抢收,他的观星之术,帮助整个山坳里的人家,连过了两个丰收年。
  为庆丰年,村里举办村宴,特请爹邀来陆议作座上宾,大伙儿想好好谢他。
  席间杯盏交错,侬语不绝,以落日彩霞为灯盏,鸟鸣风声为乐音。农家腊酒虽浑,却是新米所酿,配着新宰的猪肉、鸡肉,席间气氛自在随意,人也跟着热情奔放起来。陆议与我家的关系,早已为众人所知,故而席间的劝婚之语不绝,父母出于女家的矜持,连连摇头推谢,陆议一向体谅我的感受,我一日不吱声,他也从不在众人面前让我尴尬,所以以醉酒为由,闷不作声。
  席后,陆议骑马回家,娘与我扶着酒醉的爹提前回去。刚刚安顿好爹,娘就向我使眼色,约我单独去房里说事。我总以为爹娘知晓我的往事,会懂得我的心情,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如何能接受一桩嫁接给我的婚姻,开始本不属于我的人生呢?爹娘年纪大了,许是真将我视作女儿了,事事盼我如意,而陆议,正是他们眼中的好女婿。
  娘坐定后,轻声唤我道:“我瞧陆公子待你甚好,今日满桌的流言,我们瞧得真真的,他对此,很是无奈呢。”
  娘的话说的随意,却字字珠玑,我可以不理会所有人的流言,内心却对陆议着实愧疚。其实,我不是感觉不到他的情意,只是浮生一梦,我的过去太过深远,让我无法忽视。这难解的根源,便是我的身体。
  我站到灯火明亮处,动手解开自己的腰带,脱开外衣、衬衣,撩开亵衣,将肚子上的肌肤曝露在母亲面前。
  “娘,我虽不谙世事,但自己肚子上的这几道纹路,我不是不知,邻家常婶子生育之后,肚子上就有这东西。所以,娘,过去的我,想必已嫁做人妇,生育过孩子了,如何能再谈婚论嫁。”我的泪滴落在青布衣上,印出一点浓重的色彩,人生便是如此,过往化作泪滴,今日的你穿着再干净的青布衫子,也会被过往留下印渍。
  娘的脸色在烛火的映照下僵硬苍凉,我也紧张的掐着泛白的关节,指甲扣进了木缝里,娘啊,快告诉我,是我多思了,我没有这么复杂的过往。
  “你该早跟娘说呀,可怜了陆家公子了。”
  一年多的相处,娘已将陆议看做自家人,平日里均是直唤姓名的,只是现在改口称陆公子,可见情分已断,娘已知,我断然不该结此亲。
  “我一直
  不敢说出此事,一来,是出于女儿家的矜持,人事懵懂,最好不是,万一是,只怕坏了家里的名声。二来陆议,他待我真好,对我说真心话,不恼我的直脾气,他眼里只有我的好,没有我的坏。我想等他寻到自己的挚爱,总会淡忘我这个农家女,若是情根深种,我便向他坦白。没想到,娘也觉得,世间男子皆在意皮囊,我也愈发自卑起来,是时候向他坦白了。”
  第二日,爹娘去田里收秸秆稻穗,只余我一人拖着憔悴的容颜晒谷,驱赶鸟雀。
  不远处,两个大汉抬着简陋的藤椅,上歪坐着一个掩面男子,看似已病入膏肓
  他们亟亟行到我跟前,没有停下的意思,踏着稻谷横行。
  我气结,冲上去阻止道:“两位军爷何苦为难我们庄稼人。”
  那两人脸红了红,原地止住道:“我们军营里的千夫长病重,特来找山里一户姓许的人家。”
  我心里一惊,脊背一阵发凉,山里总共就我们一家姓许,当兵的来做什么,在这里随便一打听便可知我家,如是祸事,想必是躲不过了。
  “不知长官找这家人做什么?”我急中生智,打算先打听一下。
  那藤椅上的人颤了颤,很是吃力道:“有东西交给当家的。”
  我趁着那人抬头,细瞧他的模样,的确已病入膏肓,只是这模样,我深思熟虑再三,忽觉心扉被一阵凉意穿透,这个人,正是谋害我之人。虽然前尘往事记不起,但摔落山崖的记忆已纷至沓来。当时我的眼睛火辣辣地疼,迷进了沙石,他们抓住我的脚,拽脱了我的绣鞋,我在跌跌撞撞之下,和一人一同摔落山坳,而今日所见,是那没死的另一人。
  惊惧的泪水伴随着回忆大滴落下,那人与我的眼神对上,急急吩咐抬轿之人落下。我拿起锄头要挥打,那人躲也不躲,疲惫的声音想起:“姑娘请容我办完这最后一事再死也不迟。”
  他先将两个大汉调离,独自倚坐在我对面,端详着我,“我得了疫症,自知是无福享受的命,都爬到千夫长的位置了,却命将休矣。近日,我常梦到那个被我掳走的女子向我哭泣不已,她是自戕而死,死后不宁,缠着我说,是我坏了她的天伦之乐,要我死后下地狱。她死的的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