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02-20 11:19      字数:4749
  我一咬牙,起身跪在了地上,连口了三个响头。
  “若水不孝,辜负了爷爷的养育之恩,不敢再苟留于家族,临别前夕,还望爷爷摒弃执念,不要重蹈覆辙才好。”
  我只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拖沓着病体,一步步出了房门。
  采薇见状来扶我。我强撑着莞尔一笑,“你我主仆一场,送到门口便好,你且在张家留下。我此番去将军府若是能冰释前嫌,定接你同往,若是不能,你便寻个薄棺将我葬了。”
  她见我此行决绝,眼泪如断线珍珠般坠落。我亦不多说什么,径直离去。
  ☆、步氏女
  朱雀大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潮。我却如身处冰窖,眼里空无一物。细细思量着见到他该说什么,才能解释清楚我是穿越来客。我对尊卑等级、男女有别的意识,完全不像古人那般在意。爷爷是对我有过教唆,可那也是因为他对我说家族后继无人,大厦将倾啊。况且我现在已经离开张家了,更是一心一意待他。
  也不知自己勉力行走了几时,只是正午的暑气逼得我头晕眼花,胸口更是犹如火焚,簌簌地咳嗽着。
  街上的人见着我披头散发,一袭中衣,只怕是以为这女子疯了。
  “律!”晃眼的金光刺痛了我的眼,只见一辆精致奢华的马车稳妥地停在了我的身侧。
  一只纤细修长的书生之手,缓缓掀开墨竹门帘。日光下,一袭白袍的公子皓洁得近乎天人。由于日光刺眼,我粗看一眼并不熟识此人,便行了个谢礼,自顾自走了。
  可那一抹白衣竟尾随着我下了马车。那样玉雕般的人儿一旦脚踏实地,我竟有些不自觉地怨怪自己为什么不上车,连累了他惹了尘埃。
  “烈日炎炎,让在下送小姐一程吧。”此人的声音也甚是和婉,是个谦谦君子。
  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又是在这乱世之中。我拒绝道:“大街上这么多人,都头顶骄阳,公子与我素昧平生,为何单独为我停下马车?”
  他不假思索,直直道:“因为放眼全江东,只有张家的若水小姐有资格如此失仪,我平生最见不得无辜女子受苦。”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顶着日头抬眼细看他,脑海中记忆翻涌,依稀忆起一抹熟悉的身影,我叹道:“是你!”
  他亦是不急不躁,把手伸向我,“一别数月,故人相逢,你却还在为他身心受苦。罢了,上车吧,我送你去将军府。”
  心里一阵悲恸,孙权啊,连与我仅有一面之缘的音友都在心疼我,你怎么不信我,忍心让我受苦。
  马车稳稳行驰,车内置有冰块,颇为凉快。可我暑热交加,乍一凉快,反倒愈发难受。我眼冒金星,直直倒卧在马车的横座上。
  眼前的一抹白衣靠了过来,亟亟道:“定是中暑了。”随即,冰镇的绢帕附上了我的额头、手心。
  我舒乏的“唔”了一声,“多谢,还不知道公子的名字哩。”
  “我姓陆,陆议。你不用自我介绍了,我知道你的。”
  “哦。北固山一别,物是人非了。今日起,我不再是张家的小姐了,我要去赌我的幸福,路上遇到故友,许是个好的开端。”我眼皮沉沉的,昏然欲睡,但还勉力扯了一丝笑容。
  “自在北固山听到你的琴音,我在意的便是你心底的忧伤,而非你的身份。其实,我俩的缘分,远不止在北固山上的琴瑟友之和赠药之缘。”
  “哦?”我依旧昏昏然,随口一问。
  “其实你我早已有……”
  “公子,将军府到了。”伴随着车夫的一句话,我的心随之一紧,人骤然坐起。
  “这么快就到了,对了,你刚才说我和你如何?”
  “没什么。前尘往事,譬如昨日死。在下与小姐,都不要再执念过去,把握当下吧。将军府已至,小姐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吧。”
  “嗯。”我抿唇点了点头,回眸笑道:“多谢公子今日的照拂,公子也要寻到自己的幸福啊。”
  他扶我下了车,频频慰问我是否安好。他拿出幕僚的令牌,让守卫送我进入将军府,临行前又嘱咐道:“我十岁丧父,和你一样,都是由祖父抚育长大的。我们这样的世家大族,隔代的爱自然不比一般人家这般浓烈。自小祖父待我甚为严厉,背不下诗书便不准吃饭。可即便我饱读兵书,祖父也不准我习武,宁可我做个纸上谈兵的书生。后来祖父逝世,我成了吴侯幕僚,又出任海昌屯田都尉,才了解战争的残酷,祖父不惜打我板子也不让我从军,是出于对我的爱啊。所以,你不要记恨你爷爷,他即便有错……”
  我随即道:“他即便有错,也对我有抚育之恩。养育之恩大如山,我们永远不能体会长辈对我们的爱,与其失去后才懂得珍惜,不如把握当下,对吗?也许将来我拿起一个他赠的玉镯,说出一句张家的家训,甚至别人叫一声我的名字,我都会想起我的爷爷。所以,我会原谅他的,你放心,等我处理好眼下之事,一定和爷爷修补关系的。”
  白衣公子温和一笑,那么亲切的笑容,温润如玉,把我的记忆一下子带回到了几年前孙权还是公子的时候。如今他已是一袭玄衣,繁复的针脚织就出高贵的图腾,倒使我愈发怀念起当年那个平易近人的他。
  我躬身作了个揖,与这样的知己,似乎无需多言,一个动作,对方的心意便了然于心了。我直直向那座最雄伟的宫殿走去,再无一丝犹豫。
  骄阳似火,暑气蒸腾。平日里便嫌弃过长的道路,如今拖沓着病体,更是负累不堪。路边竟是一丝绿荫也无,真是折煞我也!
  心里撕扯着各式各样的想法。一个声音在说,我好想回到现代去,先治好这病再说。有一个声音在说,得回张家去,爷爷指不定在默然伤心呢。只是拖沓的脚步不曾停滞,一步一个脚印,朝目的地走去。
  那一抹玄衣,繁密高贵的图腾,长身玉立在巨大的匾额下。他金子般高贵,而我蓬头垢面的,呵,当真是女为悦己者容,都病成这样了,我还在意着自己的姿容。
  “我不是张家人了,你可还生我的气?”朝着那抹玄色身姿,我嘶声呐喊。
  又走进了几步,我喊
  道:“我不做张家人了,你可还信我”
  那抹玄衣向我袭来,我灿灿一笑,眼泪却止不住地汩汩流出:“我病了许久,你怎么如此狠心,不来看看我。”
  “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
  “我很伤心,你知不知道?”
  “我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来寻你,你知不知道?”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啕,我猛然扑入他的怀里,揪着他的衣襟便直直昏厥了过去。
  在暗夜里挣扎沉沦,我头痛欲裂,却怎么也打不破黑暗,似在堵着一口气,心里是极憋闷的。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呓语着,触摸到一股柔软温和。下意识感觉到是他的手,我怨恨般的死死掐着,像个孩子般堵着气。
  一滴一滴有温度的水,落在了我的手背上。他是在哭吗?为我而哭?
  我要醒来啊!想得意地看看,他为我伤心流泪的样子,亦如我为他伤心病倒。
  几下开合,眼皮终于不像之前般干涩。我虚弱的颤了颤手,那令我魂牵梦绕的俊颜,就恍如隔世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深情的眼神仿佛守护着自己心爱的宝物。
  他似是喜极了,动情之下便吻了我。我的口中是灼热腥甜的,他肆无忌惮地敲开我的贝齿索吻,我尴尬地推开了他的一腔怜爱,堪堪道:“脏的。”
  他盈盈一笑,眼睛弯弯的,两滴清泪顺势滴落在我的面颊上,他的睫毛亦是萌上了一层雾气。他的唇是冰凉凉的,落到我滚烫的脸颊上,拂去那两滴水珠,顺势卧倒在我的身旁。
  他知道我伸手欲推拦他,反倒是坦然,道:“我只想与你躺在一处。”说罢为我掖好被子, “吕蒙已去南阳请神医张机,尚在路上。我发誓你醒来看到的第一人便是我,现下果然如此。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夫人,一切都宛若新生。”
  我明明虚弱无力,却硬生出了气力,将他推了推,“我成了你的夫人吗?”
  “请你原谅我的自作主张,我承认自己存了私心,把你晕倒前说的和张家断绝关系的话做了真。身份上,我不会委屈你的,从今天起,你是主记步骘的同族,我的步夫人,闺名练师。”
  “你就把张若水一笔抹去了?”我惊愕,声音确是虚无颤栗的。
  “我仍唤你若水,我们的世界不会发生任何改变。我保证,我们只会过得更快乐,之前所有的羁绊误会都会烟消云散的。我会升步骘为海盐县长,他为人练达,很快会有施展抱负的机会,步氏是淮阴大族,不至于委屈了你。”
  我本能地信任孙权的手段只不过是为我转换了一个身份,为了保护我们的爱情,可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旋起陆议的话,亲情是需要珍惜的,我和爷爷血脉相连,他对我的一丝
  好都是值得感念的,何况那么多好,点点滴滴的细腻关爱是做不了假的,就算我与他信仰违逆,孙权不尽力做弥补,反而……他不是陌生人啊,是我挚爱的男人,怎会不了解我的柔软多情?
  罢了,罢了。
  我害怕自己成为依赖他的爱而生的小女人而不愿离开甘露寺,如今却真正成了这样的人,再不甘不愿,只因那个人是他,我愿成为一株蔷薇花,缠绕着他的爱生长。
  他给了我名分地位,他是爱我至深的,他能为我接绍儿回来,奉养继母,一定也会接受张家的,只要我在他的身边,他爱着我。我是脱胎换骨的,我们的爱亦是焕然一新的,我对我们的未来充满信心。
  ☆、珠胎
  孙权将神医张机的医术赞夸的神乎其神,害的我对日日前来请脉的医工冷眼以对。孙权平时甚少夸人,一旦经得起他真心说个好的,必得是个名垂青史的人,何况张机被是他称之为神。可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三国历史上有位叫张机的名医,听过的只有华佗。我的好奇心愈来愈重,直到神医来到我的面前。
  好吧,那位张机的确是与华佗不分轩轾的名医,因为他字仲景,对,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伤寒杂病论》的发表者张仲景,当真是担得起神医二字。古人的赞词算是死板的,现代人对张仲景的看法,可不止是神医二字,什么鼻祖、里程碑、医圣。神医不过是天女散花的一朵儿。
  张机一如普通医工般严守男女之妨,自信地隔着屏风悬丝诊脉。孙权早早地结束了议事,陪在我身侧。
  “我夫人的病可否根治?”张机才松了手,孙权就迫不及待相问。
  “以老朽的医术修为,可尽力一试,夫人贵在年轻,又正值夏日,万物勃发,是调理身子的好时候,只是如今夫人怀有身孕,怕是要耽搁了。”
  我的脑袋轰得一闷,心也是漏跳了半拍,只是感觉有一双手顿然与我十指相扣。我能够痊愈!我和他有孩子了!两个从天而降的惊喜在我的世界炸开,搅得我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手只是死死抓着对方,不住地颤抖。
  “大夫可需为我夫人再诊治一遍,这几日医工接连诊脉,从没提过有孕一事?”我能够感觉到孙权手指的颤栗,那是初为人父的紧张可爱。
  “老朽在长沙坐堂,期间诊过不少喜脉,断然不会有错,胎儿尚不足月,夫人脉象又弱,府中的医工许是甚少接触孕妇,一时诊不出也是有的。”张机云淡风轻的谈吐,那样自信悠然,尽显名医风范。
  孙权绽出笑容来,脸色微微泛红,激动道:“张大夫的医术自是信得过的,只是我夫人体弱,又有顽疾在身,初有孕时都怪那群庸医,所开的不少是虎狼之药,恐对胎儿有损。万望张大夫留下亲自照拂我夫人,权感激不尽,但凡所求,定当竭力满足。”
  我自是了解孕妇不能乱吃药的,在现代很多孕妇在不知情下服食感冒药而无奈放弃了做母亲的资格。而我有孕期间,算得上是药不离口,若不是孙权的提醒,我差点疏忽了。我的母性被瞬间激发,亟亟央求道:“求张大夫留下来救救我的孩子,我哪怕是病死,也再不吃那些药了。仲谋,你把张大夫的坐堂搬来,再把他一家好生安顿,只请他助我保住我们的孩子。”
  “这几日我要好生研究夫人所服之药是否对胎儿发育有损,病人我既然接下,就断然没有弃之不顾的理,吴侯放心,坐堂可暂交我徒儿打理,我会尽
  全力医治夫人的。”
  张机豪气云天的仗义执言深深感动了我,我仿佛溺水之人抓到浮木,握住了唯一的希望,灿然的笑了笑,心稍稍安定下来,“那就全仰仗张大夫了。”
  我和孙权异口同声说,我们同样的语重心长,只为热忱期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