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02-20 11:18      字数:4754
  药品怎会用此等包装,其中定有古怪,我对弦月谈不上信任,生怕她自作主张。
  为今之计,只有从弦月口中套出真相了。
  唤弦月前来为我煎药。她倒是很乐意,规规矩矩地就来了。
  我背对着他,低沉着嗓子,漫不经心地说:“弦月,太夫人让你随我一起入寺时,是怎么吩咐你的,你说来给我听听。”
  “要像服侍太夫人一样,尽心竭力地服侍小姐。小姐说什么,我务必照办。”我问的随意,弦月答得轻松。这丫头是有几分心思的,看来只有激她一激了。
  回眸的瞬间,我眼放怒光,神色凌烈,脱口吼道:“那你为何明知故犯,我千叮咛万嘱咐,配药之事不得宣扬到府里,你倒好,把我的话全当耳旁风,你既视我为主,此举岂非是卖主求荣。”
  弦月惊得脸色煞白,颤巍巍地向后退了一小步,继而站直,连连摇头说:“我没有,我绝没有把小姐的事嚷嚷到将军府。”
  “那你为何往返一趟不出四日?明明是六日的脚程,若不是府里为你提供良驹……”
  “弦月真的没有入府……我可以对天发誓。”
  她坚定的语气,打消了我大半的狐疑。只是,四天的往返,军中的布料,无不说明她在说谎,究竟是哪一点出了纰漏?既然已把她找来,就不能无功而返,必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只能使出杀手锏了,心中暗想,吓唬无用,便用事实说话,随即将一包药扔到她脚跟前,厉声喝道:“这个布包的材质,是军用棉麻,普通的药店绝不会有,你如果不坦白交代,我就……”
  我将手反置于身后,踱着小步,绕至弦月身后。只觉时间停止
  ,空气凝固,这是一场心理仗,我是主子,气势上自然是胜过她的,况且证据确凿,我总不至于冤枉了她。
  只听“噗通”一声,弦月双膝跪地,行了个大大的礼,身子俯着,后背颤抖。
  “奴婢知错了,小姐。”一声娇弱的声音传入耳朵。我长舒了一口气,但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上,终究还是传到了府里。
  “奴婢没有将此事告知府里,而是告诉了周将军。”弦月缓缓地诉说着真相,虽与我料想的不同,却也使我大感意外。
  我问道:“你为什么会告诉他?”
  “奴婢在太夫人跟前服侍,听过有人向太夫人禀明小姐与周将军私交匪浅,恰逢路经巴丘,就萌生了把此事告诉周将军的想法。以他的心肠,定然会把药物之事办妥。”
  “你让周将军置办药物作甚?你自己就不愿意为我办事吗?”我怒道。
  “奴婢家是靠种田为生的,自黄巾之乱起,四成粮食都上缴了国库,借粮过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今年欠收,父母欲把小妹也送到府里,我当年就是被这样卖进府的,绝不能让小妹也葬送了。所以,我对小姐的玉镯子起了非分之想,才将此事惊扰到周将军那儿去的。我私吞了小姐的财物,用来接济家里了。”
  看着弦月颤巍巍的样子,心肠不禁一软。乱世英雄主沉浮,百姓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生命脆弱如卵。她只不过拿了一个镯子,想要接济家里,我衣食无忧的,有什么资格怪她呢?
  我弯腰扶她起来,为她拭泪,柔声说:“我明白你的苦心,不怪你就是了,别哭了,教我看得好自责。”
  “那镯子,想必你已经换成钱寄回家了。你也不必还我,戴在我手上只是件饰物,赠于你却能救人性命,这才是它最大的价值。”
  弦月的眼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微张开,欲语泪先流。
  “谢……谢谢……来生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要回报小姐的善心。”
  “不用你做牛做马,好生为我煎药就是了。”
  弦月依旧连连作揖,真搞不懂古代人的等级观念怎么如此强烈,统治阶级的财富本就是剥削来的,如今赠给她一个镯子,倒成了莫大的恩赐。
  “公瑾一定会把这事禀告到府里去的,到时主公、太夫人就都知道了。”我有些惶恐,有些焦急。
  “小姐放心,公瑾答应了我,绝不泄露此事。况且他日日训练新兵,没机会回吴郡,他甚至连药方都未曾经手,他不知小姐的了什么病,自然不敢胡乱禀告。”
  “公瑾没有经手药方,此话当真?”
  “是的
  ,周将军原本兴师动众地请了全体医工和民间大夫研讨你的病症,可军情紧急,他吩咐吕司马务必办妥此事。到我辞行,公瑾都没有回来,所以他定然不知。”
  “吕司马,他是何人?”我心中已如释重负,却还刨根问底地问着弦月。
  “吕司马姓吕,名蒙,字子明。”
  原来如此,我“哈哈”笑出声来。
  我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印象不深刻,但是凭我的历史知识断言,现在的吕蒙还未经过孙权劝学,依然是个目不识丁、胸无城府的吴下阿蒙。用军用布料做药包,留下这个巨大破绽的人,只有他了。
  弦月见我笑的神神叨叨,行了个礼,拿着药材便出门去了。
  目送她远去的身影,我回过神来细想,弦月称有人向太夫人禀告过我与周瑜两情相悦。天哪,府里果然是没有秘密的地方。无论做什么,你的背后,总有一双探哨的眼睛盯着。而弦月能够知晓这件事,她必然是深得太夫人信任的人,不然怎么会派她随我入寺呢?
  玉镯之事,我是得利者,想必弦月那丫头已经被我感动的一塌糊涂。如果她是太夫人的心腹,那么希望她今后回禀时,能滤去对我不利的信息。
  我轻叹了一口气,明明是真心对一个人好,却要连带上一系列利益因素。古代真麻烦,尤其是生活尔虞我诈的统治者堆里。
  ☆、子敬
  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
  由于气血亏损,止咳药的药性又太过生猛,静玄大师要求我服用两个月的温补之药,再开始治疗。
  早春已至,山上虽然余寒未消,但背风处的暖阳还是照得我身心俱暖。入春以来,咳嗽明显缓解,睡眠也香沉了不少。闹得沸沸扬扬的重病事件,也算是告一段落。
  早已习惯每早一碗苦涩的中药,如白开水一般滑过喉咙。也习惯了日日照拂一架蔷薇,不让她们有一丝寂寞。
  光阴似流水,今日是入寺整一年。我慵懒地坐在暖阳里,回忆这一年平淡如水的境遇,不禁轻叹,从前我是最坐不定的,整日叽叽喳喳,可是现在发呆沉思打发数个时辰不在话下,晚上我甚至会对着烛光下的影子自言自语。这样疯癫的行径真像被困在桃花岛上的周伯通。他倒是发明了左右互搏术,我却一事无成。
  “蔷薇花尽薰风起,绿叶空随满架藤。”幻想着仲夏夜的露珠凝聚在蔷薇花瓣上,晕得她明丽多姿,心中便喜滋滋的。
  “姨母,你又盯着花架发呆了。母亲唤你过去,叫你穿漂亮点。”正沉思间,被绍儿甜美的呼唤召回现实。
  “知道了”,我散漫地答应着,眼睛却还木木地盯着岩壁。
  “我说了娘还不信,不用猜就知道,这个时辰,姨母定时在对着花架发呆呢。”额头被猛地一弹,我惊得跳了起来。绍儿这个臭小子,真是没大没小,竟然敢……
  好熟悉的动作,孙权也曾在我走神时弹我的额头。真不愧是孙家的孩子,连癖好都如出一辙,我连连感慨。
  跑回房中,从箱子中坑出一件桃红色罗裳,本是件新衣,却因布满褶皱显得有些暗淡。无人帮我梳妆,只好自己梳了个难度不高的双挂髻,辅以牙簪。奈何没有脂粉,还好刚晒过太阳,脸颊红润,倒是看不出病容。
  一路兴致阑珊,猜想必是府里来人了,大乔忙着招待,才叫绍儿唤我过来。甘露寺素来杳无人烟,能让我出来见客的,必然是贵客。
  径直而入,端坐在正位上的人似曾相识,脑子拐了个弯才乍然想起,是鲁肃,在巴丘时经周瑜引荐,我俩有过一面之缘。
  他还是一副儒雅之相,半旧的青衣,整洁笔挺,腰间的温仲玉佩彰显着身份,让人丝毫不敢小觑,相比一年前,少了几分随和近人,多了几分谦恭内敛。
  看着他喜怒不形于色的脸,我实在猜不出他此行的目的。
  气氛尴尬到空气几乎凝固,“嗡……”,一声悠长的鸣钟打破了静谧。
  鲁肃起身,拍了拍袖子,行了个大礼,“在下鲁子敬,拜见夫人。若水小姐,有礼了。”
  大乔和我都毕恭毕敬地回了礼。
  “子敬前来有何贵
  干?”大乔以夫人的气势先行发问,照理说大乔与鲁肃未曾见过面,可她却知道鲁肃的字,可见鲁肃在江东名气之大。
  鲁肃悠然一笑,“夫人为先夫守孝,此情日月可鉴,江东文武无不敬佩夫人大义。主公特命在下亲自前来,送上黄金绸缎、人参鹿茸等物,以表夫人抚养幼子之功。”
  多么荒唐的赏赐,大乔实则已被禁足甘露寺,赏再多的黄金有何用,赐再多的绸缎穿给谁欣赏?我偷瞄了一眼大乔,她收礼谢恩,神色淡淡的,嘴角依旧保持着自小训练出的完美弧度,用自己的风采气质,维护着自己的尊严。
  这场会面草草收场,众人纷纷散了用晚膳。由于粗茶淡饭,无酒无荤,鲁肃简单地用了点就回房休息去了,明天一早,他就要下山了。
  反正一切与我无关,我倒也乐得自在,饭后趁着月色在在山上的溜马涧散步。涧路很窄,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峰。清风穿过,携着天然的花香,荡涤了尘埃,朗润了心灵。这时仰望星空,奇幻瑰丽、妙不可言。我哼着流行歌曲,找着北极星。
  山中的生活本就是极静的,这遛马涧更是静中取静。
  “姑娘让鲁肃好找啊。”一声朗润的叫唤,我回过头,鲁肃一袭藏青长袍,被晚风吹拂地衣袂飞扬,正从溜马涧的入口处,徐徐向我走来。
  也许是心情太过平静了,我竟然一点也不惊慌,还大方的迎了上去,“鲁大人可有兴致陪小女子一起逛逛这溜马涧?”
  我俩从溜马涧的一头开始出发,走了好一会,鲁肃语调沉稳的说:“我奉主公之命来这一趟,于公是给夫人些赏赐,于私是主公得知小姐的病情,特要我来探视。”
  只觉心一沉,终究还是被他知道了。
  我只好故作轻松之态,说道:“不可在明处办的事务,主公肯交托给你,看来鲁大人是颇受重用的。”
  “哪里哪里,主公新即位,江东武将程普、黄盖、韩当都是其父辈的老将,可决事的大臣张昭、周瑜亦是其兄一手提拔的,主公现在也需要扶植自己的人马,在下不过是投对了地方,投对了时间罢了。”
  我莞尔一笑,“子敬不愧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口口大实话,谦逊有礼又真挚实在。”
  “小姐,既然鲁子敬实言相告,也请小姐将病情如实告知我。”
  我本欲开口,却有一事想不通,玩味道:“我一年未曾下山,主公是怎么知道我得病之事?”
  鲁肃淡然一笑,“太夫人能在寺内安插人,了解夫人与小姐的一举一动,主公就不能了吗?”
  我被鲁肃的反语激的猛醒,孙权知道,他原来知道一切,知道我出走的原因,甚至知道太夫人安插弦月在寺里一事,那寺里还有谁,会是孙权的人呢?
  “
  心平、心度早已是主公的人,他们每日下山取水,都会传递你的消息。”
  我肃然一惊,太夫人不过是个女子,尚有如此心机,孙权是江东之主,怎么会没有这个能力呢?我太小看他了,从我得知他假装易醉一事起,就该知道孙权过人的心智,他对我出走一事心如明镜,却还要在太夫人面前装糊涂。那今日鲁肃前来,应该是他对我还挂念着,关心着。
  “实不相瞒,我的咳症已深入胸肺,一时难以治愈,恐要常年喝药缓解。”
  “那就请小姐随我回府吧。主公有口谕,如果小姐病情不重,那便留在寺中调养,稍待时日再接你回去,可如果病重,那就立刻接你回去。”
  “不行,我不能回去。是太夫人让我走的,没有她的吩咐,我不能擅自回去。”
  “你就别顾这么多了,太夫人那边主公自有交代。”
  “交代,怎么交代,难道为了我,让主公做出有违孝道之事?太夫人担心的事我都懂,她承诺我的离开只是暂时的,等一切风平浪静,自会回去。”
  鲁肃见我坚决不依,狠狠地甩了下袖子,说道:“小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你被送走的原因,想必是怕周公瑾心中有刺,拥戴孙绍,坏了江东根基,这事几乎断定了,是太夫人多疑了,恐怕这一年来,太夫人早已明白了其中道理,她遣走你时或许真的只想着一时而已,可她却至今只字不提要你回去的事,你还相信你只是呆在这里一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