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击水三千      更新:2021-02-20 10:44      字数:5016
  方修明一边请求庙中主持派人帮自己寻找,一边让人快马加鞭回城去告诉方宏。
  又过了一个时辰,方宏也赶了来,可多方寻找之下,竟是没有任何人见过容霁云。
  “这几日连降大雪,有些饿极了的野兽出来觅食也未可知——”最后,庙里主持无奈的道。
  “爹,怎么办?”方修林早已是六神无主。
  “逆子——”方宏抬脚狠狠的把方修林踹倒地上,又回头瞪了一眼瑟缩在角落里的李玉文,恨声道,“回府再与你们算账。”
  却仍然不甘心,又派了大量家奴四处寻找,只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安排好在山上寻访的人手,方宏又马不停蹄的赶回城里,给郡守大人送了拜帖,言说有家奴私逃,希望能严守四门,盘查过往车辆和行人,不要说一个瘫子,便是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17海阔天空(二)
  方家平日里也没少孝敬官府,现在再加上和太子的这层关系,当地官员也不敢怠慢,四门把守明显森严许多。
  进出城门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看那些衙差一个个凶神恶煞般,也都吓了一跳,赶紧老老实实的排好队等着检查之后出城。
  “你过来——”队伍中一个牵着个六七岁孩子的妇人忽然被叫出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快步上前抬起妇人牵着的女孩的脸,在看到女孩虽然惊恐无比却是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后明显有些失望,挥挥手又放了女孩离开。
  “不是个瘫子吗?秋月姐姐怎么——”旁边的丫鬟低声道。
  秋月叹了口气,“老爷方才让人传信说,有猎户昨日傍晚时分,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独自下山,就下令说凡是六七岁大小的孩子,都要认真辨认,一个都不许放过。”
  丫鬟点了点头,忽然注意到队伍的中间一个一身蓝布小褂的男孩,眼睛不由一亮,“咦,队伍里那个孩子,长得真漂亮。”
  秋月闻声抬头,也不由暗暗赞叹:
  男孩看着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却是生的面红齿白,眉目清俊,特别是修眉下一双澄澈星眸,顾盼神飞,令人见之忘俗。
  似是感觉到秋月的眼光,男孩抬起头来,瞥了秋月两人一眼,微蹙了下眉头,似是有些不喜别人的注视。
  秋月懒懒的坐了回去,重重的跺了下脚——这么多人,也就这个漂亮男孩罢了,看来,是注定没有什么收获了。这天寒地冻的,自己的手脚都快冻僵了。
  心里暗暗埋怨主子,这样天气,在户外待一会儿都受不了,更何况是被扔在雪地里那么久?
  那猎户只说见到个孩子下山,可方府中谁不知道,那容霁云明明就是个瘫子,那么多有名的大夫都认定了的,怎么可能突然间就好了的?照自己看,八成是死在深山里,已经被什么野兽给撕吃了……
  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老爷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啊,怎么还这么心急火燎的找个不停?而且,更奇怪的是,也不让官府画像,偏使着府里和自己一般的这些下人们死盯着各个城门口,真想找人的话,画出来往墙上一贴多好啊……
  正自出神,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忽然响起。秋月抬起头来,却是二少爷方修林。
  有别于以往的风度翩翩,方修林今日衣服都没换,竟是有些狼狈的样子,便是眼里也布满红丝,明显一宿未眠。
  “少爷——”秋月忙迎上去。
  “有线索吗?”方修林边下马边问,明知道可能性不大,可还是不免抱些希望。
  秋月摇了摇头。
  方修林顿时就有些失魂落魄——其他三面城门自己也都去过了,同样没有任何消息,难道,那个丑八怪,真的,死了?
  机械的转头,瞧着过往的人流,视线忽然停驻在一个即将步出城门的小小身影上,眼角忽然一跳:
  这个背影,怎么如此熟悉?
  “少爷,这儿风大,不然您先——”秋月却是懵懂未觉,便想扶着方修林进房间,却被方修林一把推开。
  “喂,别放他出城。”方修林扬声喊道,说着便大踏步往城门口而去,一把拽住了那个男孩。
  男孩愕然回头,方修林一怔,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如此漂亮的一个男孩子。
  只是,被握住的这只手,怎么如此柔软?
  “你干什么?”男孩似是有些生气,猛一推方修林。
  方修林皱了皱眉头:“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却不防男孩并不买账,哼了一声道:“我叫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快放开我!”
  方修林看左右并没有人上前,心知这男孩应是独身一人上路,而且更奇怪的是,虽然这男孩隐藏的很好,可总觉得好像对自己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敌意,心里忽然一跳——
  这种感觉,和容霁云给自己的感觉,好像!
  脸突然一寒,冲着跟过来的家丁一挥手:
  “带回去——”
  男孩脸色大变,看了看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眼里瞬时蒙上了一层泪雾,刚要开口,不妨另一只手臂也忽然被人抓住:
  “小呆,我可找到你了,看你还往哪儿跑!”
  本是围着看热闹的人群齐齐倒吸了口冷气。
  方修林闻声抬头,也怔在了当地——
  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只是明明装扮是男子,却怎么这么美?
  来人内穿一件大红色鎏金纹窄袖锦袍,外披着件白色鹤氅,身姿挺拔,眉如远山,斜飞入鬓,凤眼狭长,睥睨有情,因着容貌秀雅至极,竟是雌雄莫辩。
  少年上前一步,把男孩护在身后,不悦的瞪了一眼方修林:
  “哪里来的狂徒,怎生如此无礼?我家弟弟,也是你想带走就可以带走的吗?”
  这翼城本就是交通要道,来往富商巨贾、达官贵人甚多,看对方穿戴不俗,言谈举止又明明白白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味儿道,方修林先就怯了,讷讷着放开手来。
  男孩哼了声一把推开俊美少年,径直往城外而去。
  男子愣了一下,忙跟了上去,看两人样子,分明就是一对儿闹气的兄弟模样。
  方修林呆了半晌,重重的跺了下脚,自己果然魔怔了,那个丑八怪怎么可能会是这么个清俊高贵的样子?
  突然打了个寒噤,难道那个丑八怪真死在深山葬身兽腹了?不然,为何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丝毫踪迹?
  明明是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就这样眼睁睁瞧着它飞了?
  真的,不甘心!
  方宏狠狠的一捶捶在桌子上,红着眼睛盯着瑟瑟发抖的跪在下面的方修林和李玉文身上,神情忽然一动,良久终于缓声道,“你们下去吧。”
  从怀里摸出那枚“霁云飞”的私印久久把玩着,嘴角逐渐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只要太子殿下还用得上,只要容文翰还在意这个女儿,那自己就有的是法子让那个丑女再活过来!
  日前收到女儿捎来的信,言说不日就有一份大福分临头,这个关键时刻,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叫太子殿下失望。
  翼城外。
  男孩抬头怔怔的瞧着分外高远的天空,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确信,自己已经从上辈子的梦魇中逃了出来,从此以后可以海阔天空了。
  只是以方家人的贪婪,怕是不会甘心吧?
  可再不甘心又如何,即便背后有太子作支撑,只要自己不在他们掌握之中,爹爹便不会束手束脚!
  还有自己特意留下来的那枚假印,方修林肯定会物尽其用的吧?只希望他们到时,不要后悔才好!
  忽然觉察到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忙回头去瞧,却是那少年正傻傻的瞧着自己,那呆呆的样子,哪还有分毫方才富贵逼人、钟灵毓秀的模样?
  霁云怔一下后,忙后退一步,谨慎的冲对方一拱手:
  “方才多谢公子解围,云开有礼了。大恩不言谢,咱们后会有期。”
  说着,一转身,就要离开。
  胳膊却再一次被人抓住:
  “原来你叫做云开吗?可他们原先怎么都喊你霁云呢?”
  声音竟是格外的响亮。
  霁云吓了一跳,忙揪住少年的衣领,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磨着牙道:
  “给我闭嘴!”
  “奥。”少年乖乖的应了声。
  霁云刚松了一口气,手心处却蓦然被一个软软的热热的东西舔过,惊得忙往后一跳,一张小脸顿时羞得通红:
  “混蛋,你干什么?”
  “我饿——”少年又伸出灵巧的舌头在嘴唇外舔了一圈儿,好看的唇顿时显得更加红滟滟的,控诉的瞧着霁云,“阿呆两天没吃东西了——”
  说完,脚下一软,朝着霁云的身上就砸了过去。
  霁云一愣,忙要躲开,却哪里来得及?等回过神来,已经被阿呆牢牢的抱在怀里。
  “你跟着我做什么?”霁云又羞又恼的使劲推阿呆。
  少年刚出现时,霁云就马上认出了他。只是这少年既然时时在方府中出现,难保和方家人会有关系,虽不知道少年为何尽心尽力救治自己,而且即便医好了自己也不声张,霁云却也再不愿和他有丝毫关系。
  原想着没了那可怖胎记,一定没人会认出自己,没想到竟会被眼前人一眼看穿。
  哪知阿呆听了霁云的话瞬间委屈无比:“你不能扔下阿呆!主子说把我给你了,还说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阿呆这几天找不到你,饭都没吃——”
  “主子?”霁云疑惑的瞧着阿呆,良久冷笑一声,“你的主子是谁?还有,你可别告诉我你真的就是个呆子!”
  阿呆却仿佛感受不到霁云的敌意,反而还一脸得意洋洋道:“我就知道小云最好了!我就说我不是呆子吗,所有人都不信!我家主子你也认得啊,就是那个——”
  停了停还是不情愿的道,“我听见主子说你抱了他一夜,他肯定是撒谎对不对?”
  自己方才不就抱了一下吗,就被狠狠的掐了一下,那个小屁孩,哪有自己长得好看,小云怎么可能抱他一夜?
  抱了一夜,主子?
  霁云忽然忆起那不告而别的漂亮孩子,难不成,阿呆,是他的人?
  正沉思间,一阵古怪而又尴尬的声音忽然在肚腹间响起。
  阿呆愣了一下,像发现新大陆般就要把头贴上霁云的肚子,嘴里还嘟囔着:
  “咦,什么声音?”
  霁云吓了一跳,忙把他的头推开,咬牙道:“阿呆,你再胡闹,便再不许跟着我!”
  阿呆傻了一下,忽然拍着着自己同样咕咕叫着的肚子道:
  “小云别气,不然,小云听我的好不好?它也在叫呢!”
  直到自己的脑袋果然被摁倒少年暖暖的肚子上时,霁云终于无比悲愤的意识到,这家伙,怕真是个痴的!
  18天高任鸟飞(一)
  “娘,虽然女儿恨不得插翅飞到爹爹身边,可又怎么忍心……”
  再怎么样,孔玉茹都是生养自己的母亲啊!不癫狂的时候,娘也曾经温柔的对待自己,自己怎么忍心,让娘死后受那般苦楚?
  若说这之前,霁云对天上神佛只是礼敬,重活一世,这敬之外却又加上了惧。
  “可是,娘,女儿真的很想爹……”
  即便自己不能跑去上京又如何?都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上辈子爹花了二十余年,还是找到了自己,更何况这一世自己也一心寻父呢!所以娘,女儿听您的话不去上京,可若是爹爹自己寻来,女儿便不算私自认父对不对?
  霁云趴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擦了一把泪,再站起身时,脸上的神色已变为刚毅:
  爹爹,上一世女儿有眼无珠,不但自己身败名裂惨死破庙,更累的您一世令名毁于一旦,身死之后还被人唾骂……
  葳蕤如大树般的百年世家容家也一朝之间灰飞烟灭!
  还记得那一日,容家被抄,府中男女老幼足有八百余人被一根绳子捆了,迤逦而出上京的队伍瞬时塞满了整个街道,哀哭之声响彻云霄。
  被人摁着伏在荡荡黄尘中的爹爹神情悲戚而绝望……
  直到今日,爹爹那直挺挺跪着的木然背影,在风中被吹散的凌乱白发,仿佛都还历历在目……
  爹,云儿知道,老天既让女儿重活一世,不止为了让女儿看清那人的禽兽心肠,更为了让女儿补偿当日的不孝!
  当日累及家族的,除了自己这个导火索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屠城之祸。
  那时爹爹,一定以为自己早已痴傻了吧?
  记得那时容家已然彻底败落,爹爹护着自己栖身破庙,长夜漫漫,爹爹为几个馒头一点儿嗖饭奔波一天后,却总喜欢在夜阑人静时,跑出去用荷叶取了净水来,小心的用手指帮自己梳发:
  “云儿可是爹的掌上明珠呢,爹帮云儿梳个漂亮的发髻好不好?瞧,我家云儿可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呢……”
  不管处境如何狼狈,爹从来没有责备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