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江暖      更新:2021-02-20 10:41      字数:4772
  雷海城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却无睡意。听众人鼾声起伏,竟有种难言的寂寥泛上心头。
  长久来,他一直将报仇当成了支持自己在这异世活下去的动力,没深入地想过其他事情。可适才回忆破碎的一刹那,他却惘然若失。
  报仇之后呢?他这缕孤魂又当如何?该何去何从?……
  “谁?”他霍然弹起,隔着帐篷扣住了外面黑影手腕。
  “是我,雷兄弟……”
  纪悠?雷海城松手。纪悠挥着捏痛的手腕钻进帐篷,手里还捧了食物。
  “我想起你之前什么都没吃,饿坏了肠胃等年纪大了就有苦头吃了。快吃吧,羊腿、牛肉、馒头,随你挑……”
  纪悠掀起半角帐篷门帘,透进些雪光当蜡烛,絮絮叨叨地把食物一样样放到雷海城面前,笑眯眯地望着少年黑夜里越发光亮的眼睛。“不够的话,还有番薯。”
  他算是彻底输给这热心又罗嗦的家伙了。雷海城颇觉无力地一摇头,拿了个馒头吃起来——很热,应该是重新烤热的。
  雷海城眼里的冰略有融化。
  纪悠很好耐心地坐对面看着雷海城将食物慢慢吃完,才用包食物的布将吃剩的骨头包了起来,临走前突然回头,对雷海城神秘兮兮地笑道:“雷兄弟,你老实说,先前你是不是想到了心上人,才帮我吹手指的?”
  就凭雷海城当时那一脸温柔得能溺死人的笑容,他敢打赌少年绝对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是又怎样?”
  雷海城好笑,是不是都与纪悠无关吧?不过被纪悠一搅和,他之前的沮丧失落情绪倒消失了,打个呵欠赶客。“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纪悠再度呆了片刻,然后露出满脸惊喜。“你居然一连说了十二个字!我还以为你只会说三字经呢。”
  三字经?!雷海城愣了愣,随即醒悟到纪悠指的是白天他一直用三个字来应对,不禁一笑——这纪悠,有点意思。
  “雷兄弟?”纪悠看着雷海城一笑再笑,完全不像白天冷漠,有些意外。
  “叫我雷海城就行。”既然无法拒绝这小鬼的热情,雷海城决定不再拒纪悠千里之外。
  瞬息间,也想通了。除了报仇,他也同样可以在异世认识新的朋友,开始新的生活,不是么?
  若生命是一局棋。他已经下完了前世那一局,无论结局好坏,都没有必要再为那结局执着。
  现在应该重新开局,轰轰烈烈地为自己下一局比前世更精彩的棋。
  一夜冬风,百里冰雪。
  翌日,朝阳洒遍沿途凝结着冰棱雪珠的树木草丛,商队收拾起帐篷,取出随车的干草喂饱了马匹,络绎启程。
  阳光完全跃出云翳时,西城门已清晰在望。
  将近京城,进出城门的人也开始多了些。雷海城凝眸望去,却不见有兵士逐个盘问过客。
  莫非冷玄已经撤了捉拿他的命令?
  商队车马众多,极是惹眼。近城脚就有兵士先走来问话。纪悠那些随从中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下了马,他向来负责打点杂务,跟那兵士报了人数货品,又往兵士手里塞了锭雪花银。那兵士草草看了几辆马车,便挥手放行。
  雷海城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和纪悠并驾齐驱在队伍最前端,过了城门,才问纪悠:“你正常营商,为什么入城还要孝敬银子?是不是因为你是洛水商队?”
  纪悠耸耸肩:“我们洛水当天靖属国十几年,孝敬的何止这些?这也不是只针对洛水一国,凡属国商人要在天靖国内做买卖,入境前就已经先交足了赋税。这些看门的,无非顺便揩油罢了。”
  “这些看门狗,也就是看准我们属国好欺负,才敢明目张胆勒索。”那中年男子跟在后面,忍不住悻悻插话。
  “老唐,算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纪悠安抚中年男子,眼珠一转,透着股子精明的商人相。“反正被敲诈多少,我们狠狠地从天靖再赚回来就是了。海城,你说是不是?”
  雷海城淡淡一笑:“没错,羊毛出在羊身上。”
  “羊毛出在羊身上?”纪悠低声重复着这句话,不住点头。“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他再看向雷海城时眼神带着惊奇:“海城,听你这么说,你对做买卖也挺在行的吧?”
  “我不会。”雷海城回答得干脆。
  纪悠呵呵笑了两声,明显不信,不过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商队入城后,又行进了半个时辰,停在间气派不凡的青瓦大宅前卸货。
  纪悠跟雷海城解释:“这是我洛水国在天靖京城设的舍馆,专用来招待庇护洛水在天靖的商人旅者。我们会在这里住上几天,等交割完这批货物,采办新货后再去天靖下一个城市交易。”
  这大概就是现代使领馆、驻外办事处之类的雏形了。雷海城略略一看,下了马,却没有跟纪悠进去,将缰绳交给纪悠:“既已到京城,海城还有要事待办,就此别过。”
  “你要走?”纪悠大感意外,见雷海城嘴角微翘,也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脸一热,道:“那你住哪家客栈?我晚些去找你——”
  雷海城一口回绝:“不必。你我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若有缘自会再见,不用强求。”
  他心底已经将纪悠视为朋友,因此不想再跟商队待在一起,以免商队将来受到牵连。
  纪悠知道雷海城说得不错,但终究不舍得与这奇异的少年就此作别,还想挽留:“海城,你要办什么事?不如让我帮你?我在京城也认识些人,说不定可以帮到你……”
  “杀人。”冰冷简短的两个字,截断纪悠的喋喋不休。
  “啊?”他看着雷海城脸上的表情,绝不像在开玩笑。嘴张了几张,说不出话来。
  “我来,就是为了杀人。”雷海城轻笑着转身,踩着冰走出了纪悠的视线。
  “……”标枪一样挺直的背影彻底消失,纪悠仍然呆立风中。脑海里,还晃动着雷海城转头那一瞬间的眸光——
  冷静异常,深沉不见底,闪着势在必得的冷冽……
  离开了洛水舍馆,雷海城在覆盖白雪残冰的街道上慢慢走着。
  还在春节里,大多数铺子都未开门。路上行人稀疏,只有数名衣衫单薄的货郎摇着鼓穿巷吆喝。这时候就出来讨生计的,也大多是这些穷困潦倒的小贩。
  雷海城用身上不多的铜板跟小贩买顶竹笠,又买了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
  馒头落肚,他也已经远远绕着宫城走了一圈。
  跟从历史知识里了解到的宫城布局差不多,四方工整,高墙将数十座大小宫殿围住,外面环绕护城河。高墙四面各有一道城门,通过护城河上的吊桥与外界连通。
  现在是白天,铁铸的吊桥横亘河面。雷海城老远望去,海碗般粗的铁索和巡逻侍卫的盔甲长矛在冰雪反光下濯濯发亮。
  夜晚吊桥就会收起罢。他眯起眼,度量了一下护城河的宽度,不过五丈,泅水过去易如反掌。
  在曾攻克摄像监控、红外线警报网、IC智能辨认等科技防御手段执行过各类暗杀任务的雷海城看来,这种程度的防御措施根本连起步水平也算不上。
  古人的军事防御工程果然太过简陋。他微笑着压下竹笠帽檐,迈着悠闲的步伐离去。
  以他的经验,午夜至黎明之间,绝大多数人的睡眠都达到最深程度,警卫人员的警觉性也最低迷。他喜欢选择这偷袭的最佳时段出击,但不是今夜。
  在找冷玄之前,他要先解开自己心里一个疑团。
  第 14 章
  深夜。月亮隐现云层中,天净星疏。
  雕梁飞檐的府邸,如头猛兽蹲伏黑暗中。仅有“澜王府”的牌匾在雪光下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一条人影伏卧墙头,屏息注视着庭院里巡行的侍卫。
  这个姿势一直维持了半柱香,确认了侍卫行走的路线和交叉空隙后,雷海城才凑准两队侍卫交错走开的瞬间,像只轻灵的狸猫跃落庭院,落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身上,穿着自己设计的紧身迷彩服。当时一共做了两套,这一套以白、灰、土黄等颜色为主,适合于冬季行动,连扎头发的发带也用了同样的颜色组合。
  这种迷彩服,当然比不上雷海城以前用惯的镭射幻影衣,不过想想自己目前所处的时代,也只好将就。
  猫着腰在花丛假山里灵活穿行,直到慢慢接近前方那座建筑最气派,还透出灯火的屋子,雷海城停下脚步。
  视线顺着大理石的台阶而上,华丽的雕花木门半敞开着,可以看见里面人走动时的衣摆波动,却听不到屋里人在说什么。
  门边的亭柱下,一个侍卫正手握腰刀站得笔直。两眼却有点惺忪无神,显然已值了半夜犯悃,伸手捂嘴打着呵欠。
  就在侍卫仰头眯眼打呵欠的时候,雷海城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扑上去,狠狠一记手刀砍上侍卫后颈——
  轻微的,动听的颈骨折断的声音。
  侍卫哼都没哼一声,便瘫软如泥,被雷海城拖进台阶下的灌木丛里。
  这里只安排一个人站岗,守卫似乎太薄弱了点。雷海城觉得有点不合常理,但也没想太多,潜身入屋,闪电般躲入一大片垂地纱帐后。
  悄然从纱帐缝隙里望出去,屋子四角青铜兽炉里香烟缭绕,中央地面铺着大片雪白的柔软毛毯,上面摆了张长条汉白玉茶几,点着烛台。
  一把玉壶,两只酒杯。一只比玉壶更白、纤若无骨的手正慢慢往银杯里斟着琥珀色透明的酒水。
  也只能看到一只手,因为斟酒的女子跪坐茶几边,全身裹在黑色的长袍里,面上也蒙着层黑纱,仅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秋水明眸。
  雷海城懂得鉴赏美丽的事物,也包括美人。就凭这一只手,一双眼,他已可以想象这女子若摘下面纱,必定风华绝代,艳惊四座。
  不过,他今夜潜入澜王府的目的只是为了一个男人。
  澜王冷寿!为什么要派人在子元江擒拿他?这曾在金殿上出言袒护他的男人究竟是敌是友?雷海城决意要弄个水落石出。
  他不想让任何枝节阻碍他进行刺杀冷玄的计划。
  终于,那不住走动的身影停在茶几前,烦躁地接过女子刚斟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低声长叹。
  此时的冷寿身穿软袍便服,完全不似雷海城在金殿上所见那样意态风流,反而眉心紧锁,透着疲惫。
  “你该回去了。”他柔声劝那女子。
  女子没有回答他,仍然缓缓又斟了一杯酒。
  “回去吧!”冷寿的声音高了些。b
  几点酒水溅出银杯,女子放下玉壶,泪珠忽然簌簌滚落。
  “连你也不要我了吗?”和雷海城想象中一样清美如珠玉的嗓音哽咽着,女子抬头望冷寿,珠泪婆娑,一副柔弱惹怜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带着股狠劲。
  “把他还给我,我就从此不再踏入王府半步!”
  雷海城在纱帐后微挑起眉,看那两人的暧昧情形,他好象来的不是时候。耐着性子收回目光,准备等那女子离去后再对付冷寿。
  听到冷寿开始低声下气相劝,雷海城把注意力转到屋外,凝神听有无异常动静,突地耳朵里隐约飘来冷寿一句:“……江水太急……找不到他的尸体,或许还活着……”
  雷海城眸光霍亮——是在说他?还是另有他人?
  陡然间,屋外由远及近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侍卫大喊:“王爷,皇上来了——”
  冷寿脸色大变,拉起女子想从门口走,却已看到黑夜里冷玄的头冠金光闪闪,朝屋这边走近,他将女子往纱帐后一推,低声警告:“躲后面,千万别出声!”
  温香软玉的身躯跌进怀中,雷海城顺势一扶,捉住她两只手扭到背后,在女子发出惊呼前,捂紧了她的嘴。
  女子想不到纱帐后竟然已经有人躲藏,惊慌失措地还想挣扎,扭头间看清了雷海城面容,那双秋水明眸里的恐惶转瞬被难以置信的惊喜代替。
  “……”觉察到女子扭动得更厉害,雷海城擒着她双腕的那只手狠狠一收紧,终于让女子痛得流下泪,不敢再乱动。
  对付敌人的时候,雷海城从来都不会怜香惜玉。无视女子的眼泪,他透过纱帐看着拨开侍卫大步踏入屋内的男人,眼里精光迸射——
  即使男人脱下了朝服,只穿着织工精美的杏黄缎衫,外披裘衣,但那张脸,雷海城是永远也不会认错的。
  冷玄,居然自动送上门来了!
  “皇上深夜驾临,不知有何要事?”
  冷寿已从冷玄突然造访的镇静中恢复,迎了上去,脸上难得收起了朝堂上一贯的慵懒笑容。究竟发生了什么紧要事情,要皇帝连召他进宫面谈都来不及,就这么三更半夜地闯进府来?
  “寿皇叔不必多礼。”冷玄摒退跟到门口的侍卫,关起门,朝茶几旁一坐,才重重吐出口长气,劈头就问。“我天靖与西岐兵力相比如何?”
  “若论实战,双方原本势均力敌。但我天靖之前对将领人选变动过多,影响了兵力,才会稍落下风。”
  冷寿也在茶几对面坐了下来,分析军情,他怕冷玄颜面挂不住,已尽量说得委婉。冷玄一摆手,摇头道:“寿皇叔,你不用替我粉饰。没错,当初庙堂之争,是我将不少倾向于其他王子的将士尽数削职治罪,换上了自己亲信,致使军中人心动荡,这兵力确实大不如前。若与西岐再度开战,寿皇叔,你看我国有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