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1-02-17 02:34      字数:4726
  “公主的大礼,本宫承受不起。”皇后冷笑,一双凤目间此时全然是无所顾忌的恨意。
  “皇后娘娘言重了,您一日还是皇后,臣女便一日需向您行此大礼。”西桐无视皇后冷厉的眼神和她身后威仪的阵仗,向一旁的素心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左一右搀起云若桑。
  “桐儿……”
  “父皇有过旨意,任何人不得前来撷桑宫打扰母亲修养,臣女不知道,这回母妃又是何罪,劳得娘娘兴师动众闯入撷桑宫,跪在这冰冷的地上,任娘娘羞辱。”
  云若桑轻唤,却被西桐淡淡打断。她可以委曲求全,但却不能容许母亲受到眼前这女人的折辱——母亲这十几年来所受委曲已经太多了,她求的不是名,不是利,不是权,只是在心爱之人身边一方容身之地而已,已经避无可避,却依旧被人牵扯陷害,她有何辜?
  “笑话!本宫主掌后宫,这撷桑宫怎的就来不得!七公主说得不错,不管怎样,本宫一日在这个位子上,便掌管着这后宫的生杀大权,就算杀个把个嫔妃,本宫也不需向陛下报备。”皇后挑眉笑了笑,戾色遮掩了几分狼狈,依稀是往日冷睨一切的模样,“七公主自小缺乏教养,目无尊长,以下犯上,有失德行,本宫替云嫔j□jj□j,来人,掌嘴四十。”
  西桐低低叹息,果然……皇后是来泄忿的。
  青玄门外发生的事,不知道后廷的宫人知道几分,又或者再如何不堪,皇后毕竟执掌后宫近二十年,有自己根深蒂固的势力。
  所以一语未落,便有几名宫人自她身后而出,伸手要去拧西桐的手臂。
  “放肆!”西桐纤眉微扬,一向清淡的双眸突然含了几分冷厉,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尊贵威仪凝成的气势,竟让几个宫人怔在原处。
  “皇后本当品行俱佳,才能母仪天下,然娘娘失德在先,又有何资格大言不惭地教训臣女!纵是皇后娘娘想为所欲为,挟私报怨,却还当顾忌着皇家体面,君主威仪才是,上有苍天神明,下有国法家规,又怎的娘娘自己就能有这主掌天下的生杀大权!”
  西桐一番话说得又疾又厉,咄然逼人,竟让皇后面色呼吸一窒,怔了半晌方才冷笑:“好一个小贱人,好生一张利嘴……”
  “请皇后娘娘注意仪容姿态。”西桐忽然漫声开口,目光中似乎微微现着一丝轻笑,“西桐再如何不堪,也是陛下骨血,皇后娘娘辱骂西桐不打紧,却不要辱及皇室天颜,陛下声名,这罪责可也不轻。当然,臣女说了不算,皇后娘娘说了也不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论是罚母妃还是罚臣女,还请皇后请慎刑司的黄大人裁量……”
  一直在殿门口停立的沈红叶眼中掩不住淡淡的笑意和欣赏,静立在那里侃侃而言的女子一定不知道,她此时浑身散发出来的自信神彩风华有多么的动人,让人不忍错目。
  直到听到西桐提及慎刑司,他才缓步踱进揽云轩:“臣沈红叶见过云嫔娘娘和西桐公主。”
  ☆、宫怨
  见沈红叶进殿,西桐并不意外,她意外的是,沈红叶竟只向母亲和自己行礼,却没有向皇后行礼。
  见到母亲眼中同样的忡怔,她目光微闪,与沈红叶对视,见他眼中的从容温和间隐隐的笑意,原来有几分激动和不安的心竟莫名其妙地安定下来,于是她抿了抿唇道:“沈相免礼。”
  皇后身边的总管太监陈如见他二人竟如此不将皇后瞧在眼中,已然顾不得许多,向沈红叶厉声道:“沈红叶,你好大的胆子,见到皇后娘娘竟然不行跪拜之礼,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沈红叶抬眸浅笑:“陈公公大概不知,今日午时,任青云在青玄门前率兵谋乱,业已伏诛,刚刚陛下下旨,任氏一族结党谋私,阴谋乱国,天理难容,诛其九族,以儆效尤。”
  “不,不可能,陛下不会废了我,更不会杀了我的,沈红叶,你……你胡说……”皇后面上的血色随着沈红叶的话一点点被抽尽,她拼命地摇头,眼中全然是慌乱,没有了平日的尊贵骄傲,却连刚才的阴狠冷戾都不见了。
  不可能,陛下不会废了她,杀了她——犹记得二十余年前她初识他的时候,燕颖刚刚立国,那时先帝携了当时还是太子的他前去叔父远在清源的老家,请叔父出山相帮木氏治理江山。当时她躲在屏风后面,一眼便被那如月华般皎然的身影夺了心魂,父亲昔日救叔父而死,她自小长在叔父家,叔父待她这好甚至超过待堂兄。于是叔父答应替木氏治理江山的条件之一,便是她成了他的太子妃。
  转眼那么多年过去了,她陪他经历过风雨战乱,她看他登上了九五至尊,她替他养育着国之储君,她替他治理这后宫妃嫔……纵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纵是二十年夫妻,也有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何况这许多年来,他不止一次笑望着自己,告诉她“一切但有吾妻作主”、“朕于你的一片心意你又如何不知”……难道,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作戏不成?
  不,她不信!
  沈红叶却似早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一般,唇边渐渐凝起一丝不带温度的笑意:“如果皇后娘娘现下回宫,当刚好接到旨意,或者皇后娘娘愿意在这里等,估计陛下听闻娘娘来了撷桑宫,会愿意亲自颁旨给娘娘……”
  “是本宫当初瞎了眼,以为你当真是可用之材,国之栋梁,甚至还想过将四公主许配给你,现在本宫才知道,你早看出了陛下对姓云的这个贱人念念不忘,才故意去讨好七公主,向陛下求娶她……你知道讨好七公主便是讨好陛下,木西桐,你以为沈红叶待你有几分真心,你迟早也不过是被他当做垫脚石狠狠踩在脚下。”皇后忽然冷笑地开口,目光掠向云若桑和西桐,复又停在沈红叶身上,“如今本宫算看出来了,若论这皇宫里的心机谋算,你沈红叶却是当之无愧,只是你苦心经营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沈红叶迎向皇后含了几分阴戾的目光,淡淡笑道:“皇后这离间之计并不高明,红叶俯仰无愧,何惧皇后有意挑拔。倒是皇后到了此时,还当谨言慎行才好,毕竟四公主是陛下骨血,皇后总不至于连她的性命也……”
  “你给本宫住口!”
  沈红叶一句话果然打到了她的七寸,皇后蓦地起身,一双微扬的凤目此时像要冒出火来一样,涂了蔻丹的红艳艳的指甲更似又凝成血痕,“沈红叶,是你害死我侄儿,逼反我兄长,还要抄他满门,如今你还能做出这般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你分明就是一只披了羊皮的贪婪的狼!”
  “任氏一族把执朝政,为所欲为,残害忠良,祸国殃民,早已是国之蠹虫,红叶不过是清君侧,还燕颖之清平罢了,皇后言重了!”相较于皇后的激动,沈红叶面色沉静漠然,眉宇间甚至笑意不减。
  西桐心下微微一沉。诛九族——燕颖朝自开国以来,从来没有量过如此重的刑罚,虽然明知道任氏一案必须严惩,然而“诛九族”背后所意味着什么,却让她不寒而栗。而推动这一切的,真是眼前这个笑得风轻云淡的沈红叶么?
  “皇后休要怨怼沈卿,诛任氏党羽,清燕颖专权之风,乃朕之旨意,与他人无关。”门口处传来昭帝沉沉的声音,门外漫天大雪间映着地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然而因为逆着光,让旁人看不清他的面色表情,只觉得那言语间的尊贵威仪直迫人眉睫。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诸人皆跪,唯有皇后身形未动,与昭帝对视。
  倾瞬之间,所有的倨傲尊贵、风流妖娆、冷厉乖张皆消失不见,那一双流转凤目间唯有紧张不安,隔着众人直直望向那为之倾付了二十多年的君王。
  昭帝抬手,让众人平身,然后径直走到云若桑面前,亲手携了她柔声道:“桑儿,让你受委屈了。”
  这句话他早就想说了,然而迟迟等到今日才说,为的就是可以堂堂正正的于众人之前吐露出来。身为天下无比尊贵的帝王,用了最苟且的办法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却用尽办法也保全不了他们的骨血,十余年来的隐忍,或许只为这一刻的倾心相诉!
  “陛下……”云若桑的手微颤,声音微颤,目光中的带了泪的感动微笑相信昭帝一定能看得懂。
  “陛下!”与之同时响起的却是另一声相唤,那声音中的不甘绝望心痛相信昭帝亦能明白。
  那双柔软冰冷的手自他手中抽离,云若桑退了半步行礼柔声道:“臣妾今日微感不适,想先行告退,请陛下恕臣妾失仪。”
  昭帝目注着这些年来默默无闻陪在自己身边的绝色女子,依旧如往日般体贴低调,轻轻颔首,而后才转向皇后。
  微触他望向自己的目光,皇后只觉得浑身一震,竟是由内到外的彻骨冰寒。
  纵是他微笑地望着自己,纵是他如往日般温和淡然宽厚,可那不及眼底的笑,却让她蓦然清醒。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从一开始,从二十年前!
  他看自己从来没用过那般的目光,那仿佛从心底深处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柔和怜惜才是真正的宠爱,而这份宠爱她从来不曾拥有。
  退了半步,直跌坐在椅子上,皇后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扼在她的喉间,让她艰难吐露出来的声音竟沙哑得几不成声:“你……可曾真心喜欢过我……”
  说完她自己竟吓了一跳。堂兄被诛,侄儿被杀,家族被灭,一切恩怨的始作俑者便是眼此这人,可笑她竟还存着如此残念,还在纠结此事,现如今又有什么意义呢?
  昭帝似乎也没想到她竟会问出这般问题,静了一下他才缓缓开口:“昔日父皇听闻清源任墨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经天纬地之才,所以定国之初才让朕跟他一道效仿古人顾贤之仪,亲请任先生为燕颖出力……任先生有极高才学的确不假,可随着他地位的愈来愈高,他的野心也愈来愈大,直到几年后他与你堂兄任青云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把执朝政,朕才发现,此举竟是引狼入室,想再回头已然太难。所以朕不得不虚以委蛇……”
  “虚以委蛇,陛下好个虚以……委蛇!”皇后忍不住笑着,嘲讽间却分明是苦涩,明知道是这个结果,皇后依旧颤声道,“连……我,竟也是陛下算计中的……一部分?”
  “青霜你可知,当年便是你一句‘芳心暗许,非君不嫁’,与朕自小订了亲的徐氏女子便在你叔父的算计下意外落马身亡;又是你一句‘董氏女虽为庶妃却诞皇长子,本宫之位亟亟可危’,太子天承生母便在朕一次出征途中‘染疾而故’。你知朕为何将天承交与你养?便是因为若不交予你手,朕只怕他在你那些宠爱你的家人的谋划下亦活不过成年……”昭帝忆起旧事,眉宇间的温和淡了几分,竟浮起点点冷意——事情发生之时他无所觉察,但觉察之时,却早已无力回天。
  “这些都是我叔父兄长所为,当时我并不知情……”
  “这些或许都是你无心之过,然横亘在你我之前的恩怨又岂止如此?青霜,淑妃为何会在诊出有孕的第三天便失足落水,景嫔的女儿又是怎样夭折?而桑儿昔日腹中胎儿为何会先天不足,你叔父兄长如何诬她与侍卫有染,你们几人如何将朕逼得不得不将桑儿打入冷宫,让朕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这些行径你又敢说你不知情,你没参与?”昭帝忍不住闭了闭眼,“这权力之巅,森森宫墙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让人成魔,青霜,你早已不再是长在清源县城、躲在屏风后不敢见生人的的单纯女子,如今回头再看,你手上又染了多少鲜血?”
  “你都知道,原来你都知道!叔父堂兄皆提醒我你待我只是敷衍,可笑我还不信,替你说了许多好话,果然,你竟连一分感情都不曾给过我,所有的甜言蜜语都只是演戏……”皇后的脸上的血色一分分从面上褪去,直至苍白若纸。沉吟片刻,她忽然微一扬眉,哈哈大笑,“最是无情帝王家,原来我辛辛苦苦求了多年的,竟只是一个笑话,原来我喜欢的男人,我付出了一生的男人,也不过就是陪我演了那么多年的戏……”
  “如今任氏如你所愿终于倒台,陛下,你……你也要处死我么……是不是连你自己的女儿也……”见昭帝垂眸迟迟不语,任皇后忽然扑倒在昭帝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腿,“求求你,陛下,不管怎样惜盈都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杀了我没关系,但不要……不要杀了她……”
  昭帝低头看着眼前的女子,泪水花了那一张装扮精致的容颜,而如此狼狈之后,高傲优雅、阴狠算计、不可一世种种情绪皆不复存在,虽然岁月在她脸上同样留下了鲜明的痕迹,但眼前的女人依稀似那个躲在屏风后怯怯望着他的清雅少女,又似那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