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漂亮格子      更新:2021-02-20 09:42      字数:4740
  陈子俊一怔,万没料到是这等雷声大雨点小的情况,下意识地看了王世玉一眼,见他并未注意自己,便悄悄移动脚步,跟在王卓然身后离开。
  “各位学子,今日便讲到这里,大家散了吧。”王世玉打算先将众学子打发了,再细细问询宁采臣的情况。
  众学子面面相觑,过了片刻,王蓝田起身道,“王山长,宁采臣既为书院学子,也是我等同窗,他出了事,我等虽不才,却亦愿意略尽绵薄之力。”
  王蓝田话音普落,立刻引起了一部分学子的赞同,自然也有些冷眼旁观、不发一言。马昱与英宁对视了一眼,起身道,“学生的意见与蓝田一样。”
  冥冥中自有天意,宁采臣之事仍是需着落在他两人身上。不然的话,宁采臣分明是回乡去了,并不是在书院出事,这中年汉子不去寻当地府衙,为何舍近求远,跑来书院求救?事到临头,躲是躲不掉的,且他们也不见得便怕了。
  好嘛,杭州城最大的两位少爷,同时也是学子中最有分量的两位表了态,其他人便是心里不以为然,面上皆是纷纷点头赞同,脚上像生了根,便是之前有离开想头的学子,这会儿亦牢牢坐在原位,不走了。
  王世玉捋着胡须,欣慰地点点头,“好好,你等顾念同窗之谊,愿意伸手相助,不枉我一番教导。不过,宁采臣之事颇有蹊跷,你等留下来听听便是,其他的容后再议。”又转向那中年汉子,“老乡,宁采臣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从头到尾细细说来,咱们一道合计合计,定要将宁采臣平安救回。”
  “是是,多谢山长,多谢山长。”粗壮的汉子面现激动之色,手背横擦,抹去了眼中晶莹,便又想跪下去给王世玉磕头,被王世玉伸手托住。
  “老乡,救宁采臣要紧!”
  “山长提醒的是,山长提醒的是。”中年汉子呐呐地止了动作,思索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沉声道,“俺叫葛大山,住在采臣家隔壁,采臣老父已故,与他的母亲相依为命。他来杭城求学,托我照看宁家伯母,前些时日,宁家伯母感染了风寒,初时并不严重,便不让我告诉采臣。后来宁家伯母迟迟不愈,俺见她想念儿子,自作主张来了书院,打算唤了采臣回乡,以解他母亲思儿之苦。”
  王世玉轻轻颔首,“宁采臣身为人子,母亲重病,理应侍奉床前,以尽孝道。老乡做得对,你继续说。”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行至金华县榆林村,正逢夜黑,俺与采臣商定,在村中借宿一宿。当晚,榆林村有一七岁女童失踪,其父母急着要上山找寻,周围都找遍了,只剩下兰山还没有搜寻。女童的父母求村中乡亲相助,乡亲们却道兰山中藏有妖怪,这些年来,凡是进山之人都没有再出来过,不敢进山。采臣心善,自告奋勇进山找人,乡亲们劝阻,他也不听。”
  “之后宁采臣便一去不回了?”马昱心道不知者无畏,却又不得不出声问道。
  “并不是。”葛大山摇摇头,“俺不放心采臣,自然是跟着一起去。乡亲们见劝阻不了我们,准备了干粮、火把、灯笼、柴刀与麻绳,再三叮嘱我们不要靠近山上的兰若寺,送了我们进山。
  “那女童的父亲打头开路,俺与采臣跟在他身后,没有走几步,便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山间的路很难走,大部分地方甚至不能通人,要用柴刀砍去拦路的灌木荆棘,砍出一条路来,才勉强容得一人穿过。越是前进,林间雾气越是浓重,走到半山腰,伸手已不见五指,采臣刚提醒说要跟紧,忽然一阵大风刮过,卷起了枯叶沙石,吹灭了火把,吹得俺差点摔倒,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好不容易扶住一棵大树站稳,竟听得采臣惊呼,那女童的父亲没有了回应!”
  “那阵怪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俺与采臣都以为,女童的父亲是因着方才风大,被吹得远了,人应当还在左近。正当我们重新点起火把,想在附近寻找他之际,却隐隐听得多名女子的笑声——深山老林,哪里来的女子?遍寻那女童的父亲不着,女童也没有踪影,俺怕出事,便想先下了山,等天亮了再说。采臣说什么也不肯,拗劲儿上来了,至少要先寻着那女童的父亲,才肯回返。”
  说到这里,葛大山竟沉默了,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王世玉虽然疑惑,却还是决定先问询葛大山,便出声问道,“那后来了?宁采臣也是这么、这么一阵怪风,不见了?”
  “这个、这个俺不清楚,之后一阵白雾涌过,俺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俺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早上,四下里一看,采臣也不见了,俺不敢再留在山上,下山回到了榆林村。一经问询,采臣与那女童的父亲果真没有回来,俺急得不行,求了乡亲们,去山中找人。到了白天,乡亲们倒是答应了,但他们也只在山脚山腰找找,不敢靠近兰若寺。”
  “多方寻找无果,俺想不出办法,只能回转书院,求山长帮忙。”
  王世玉捋着胡须,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问道,“老乡,你便没有想过,去金华县府衙报官么?”
  “俺去了,但是没有用,府衙根本不管,俺连县太爷的面儿都见不着。乡亲们告诉俺,过路的客人人,每年总要在兰山失踪一些,刚开始府衙还派了官兵来,后来连着官兵都一去不回,便再没有官兵来了——王山长,您是采臣唯一的希望了,要是连你都不救他,采臣他只能听天由命……”说着,葛大山眼圈儿又红了,眼巴巴瞧着王世玉。
  王世玉叹了一声,“老乡,不是我不帮,而是……老乡,你难道不觉得,你说的这些,很难让人相信么?”
  “是呀,大叔!”欧阳远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插嘴道,“大叔,你说得这么玄乎,还不如直接说,宁采臣让狼啊虎啊的叼走了,还可信一些。哦,怪风一吹,白雾一来,人就不见了,大叔不会在做梦吧?还有什么女子的笑声,谁信?”
  欧阳远的话,得到了众学子的拥护,除了马昱、英宁、王蓝田等极少数几个,其他人纷纷低声议论起来,有些人甚至猜测宁采臣早已凶多吉少。
  葛大山听得面红耳赤,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他一生老实,如若不是亲身经历,也说不出那么一段话来,听得有人质疑,自然又气又急,有苦说不出。
  “俺说得都是实话,但有一句是假,让俺出门被雷劈死,死后下拔舌地狱!”
  “这、这……”一时之间,王世玉也不知该如何决断。
  “王山长,让学生去走一趟吧。”马昱站起身来,“金华县的县令,学生曾有过一面之缘,倒是能讨到一点香火情。”
  ☆、倩女
  “阿宁;再过去便是金华县地界了。榆林村位于金华镇东北郊;四面环山;那兰山便是临近榆林村的一座荒山,兰若寺兴建于三十三年前;早先也曾香火鼎盛。十年前;寺中几十僧人一夕之间被人杀尽,之后渐渐荒废,如今想来,倒是有妖孽作祟了。”
  马昱拿着一根拇指粗的干树枝,拨了拨眼前的篝火。
  前日得了葛大山消息,马昱便与英宁一道离了尼山书院,赶往金华县。那葛大山原本想同行,为马昱两人引路;却被马昱以葛大山长途赶路,已疲倦万分,不适合再高强度赶路,又言自己极为熟悉金华地界,并不需葛大山指引为由,拒绝了他。
  这一日多来,马昱与英宁白天纵马快行,到了晚上还不得停留,稍事歇息之后,便要连夜赶路。宁采臣失踪,到葛大山赶到尼山书院求救,便堪堪过了六日,再加上这一日多,已是第八日了。救人如救火,英宁两人硬是将普通人六日的路程,在一日一夜再加半个白日之内走完。
  两人都相信,宁采臣还活着。这不仅仅是从他的面相看,更是处于修行者的一种直觉。
  终于在傍晚时分,靠近了与兰山连成一脉的山区。英宁与马昱弃了马匹,徒步进了山间小道。之前马昱所谓的与金华县县令相识,倒也不是虚言,但他从未想过要去寻他帮忙。
  妖邪鬼物作祟,再多的凡人都是送菜,添乱扯后腿罢了。
  “阿宁,你说我们是直接去兰若寺,还是先去榆林村看看?”
  马昱打开随身带着的包裹,取出两个油纸包,一个里面是七八个白面包子,一个里面裹着一只烧鸡,只此时都已凉了。
  英宁轻轻地扫过一眼,见马昱熟练地拿木棍子将烧鸡对穿,放在火上烤,紧接着递过来一个包子。英宁伸手接过,拿在手里却未吃,“去兰若寺。”
  “好,那便去兰若寺。”马昱轻轻颔首,赞同道。
  一时两人都不再说话,四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眼前火堆燃烧,偶尔发出的“吡啵”声,以及夜风拂过山间林木的“哗啦”声。
  “谁?”英宁忽然直起身子,向着马昱身后的密林看去,“谁在那里,出来!”
  马昱也停下了手中动作,转过了身子,隐隐戒备。
  “两位小兄弟惊扰了。”随着一个洪浑的男声,一道高大的身影转了出来。只见他约摸四十岁上下,络腮胡子,发髻散乱,只用一条麻绳松松系住,身着灰色短衫,背上背着一柄宽大的黑铁长剑。
  马昱打量了来人两眼,笑道,“出门在外,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既然有缘相遇,便过来一道坐吧。”
  “多谢两位小兄弟,那某就不客气了。”来人也不矫情,向着身后招呼了一声,向着英宁马昱的方向行来,“敢问两位小兄弟尊姓大名,这么晚了,不去县上客栈投宿,怎的在这山中露宿?”
  “小弟马昱,这位是家中幼弟阿宁。因急着回乡,多行了两步路,竟错过了宿头,只得寻了这一块平整之地,起了火堆,凑合着在此过上一夜,待得天明再赶路。好在之前准备了些干粮,倒是不会饿肚子。”
  此时,那烧鸡经过了烘烤,渗出了不少金黄的油渍,“滋滋”作响,浓郁的香味开始弥漫。马昱将之从火架上提了起来,放在原来的油纸上,等待它散去热气。
  “这位大哥呢?”那烧鸡放着,马昱丝毫没有邀请来人一起食用的想法。
  “小兄弟叫某燕赤霞便是。”自称燕赤霞的男人却不以为意,大咧咧地行至火堆旁坐了,“这一回,某是为了送一位小兄弟回家。”
  “采臣,你快些带着弟妹过来,这山中风凉,还挺冷的,正好过来烤烤火。”
  采臣?宁采臣?
  英宁心有所触,猛地抬眼,果见着多日前告假返乡的宁采臣,扶着一名身形窈窕,容颜俏丽绝伦的少女出了来。在宁采臣出来之前,英宁早知道燕赤霞后面还有人,却不想这人竟是他们此行的最大目的之一。
  英宁与马昱毫不掩饰的视线下,宁采臣像是受了惊吓般,猛地放开了扶着那少女的手,讪讪无言。
  “马兄,祝兄,你、你们怎么会在此地?”
  英宁直接扭过头,不理宁采臣,去看与宁采臣一道出现的少女。
  这少女的模样,英宁是极熟悉的,分明便是早先离家出走,引得廖广发飙,尔青求救上门,闹得祝家不得安宁的聂小倩。只此时的聂小倩,却早不是原来的聂小倩了——出现在英宁面前的这个,并非是人,而是一个凝成了实体的鬼魂,被人用神通封住了鬼气。
  看清了聂小倩的虚实,英宁转向了燕赤霞。很显然,那个封住聂小倩鬼气的人,让她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甚至在未见着她本人之前,瞒住了英宁的感知,十有八|九便是这个燕赤霞。
  一时之间,英宁戒备愈深,心底却有些犹豫起来。
  “宁兄啊宁兄,葛大叔为你担惊受怕,书院王山长、众位同窗为你担忧,我与阿宁为你奔忙,匆匆自书院赶来,你倒好,瞧着竟身陷温柔乡,乐不思蜀啊!”
  马昱似笑非笑,扫了一眼面红耳赤的宁采臣,又别有深意地望向燕赤霞。
  “马兄,祝兄,两位竟是为了小弟而来么?”宁采臣一脸惭愧,“对不住,累得两位跑这一趟,实在是这几日发生之事,太过荒谬怪诞,小弟自个儿都还未回过神来,并非故意失去音信,让大家为小弟奔走。”
  “何事让宁兄这般失态?”马昱抬手虚引,让宁采臣与聂小倩坐下。
  宁采臣心头一块大石落地,面色放松了许多,在燕赤霞身侧坐了下来。聂小倩垂着头,并没有同英宁马昱有任何目光交流,像是刻意避着两人似的,默默地侧着身子,挨着宁采臣坐下。
  听得马昱的问题,宁采臣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望向燕赤霞。
  “两位小兄弟竟是为采臣而来?”燕赤霞看向英宁马昱,视线有些探究的味道了。
  “是。”这一次马昱径直道,“宁兄与我二人同在尼山书院求学,因着同窗之谊,受宁兄长辈、书院师长同学所托,前来寻找宁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