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桃桃逃      更新:2021-02-16 19:23      字数:4819
  清晨才各自收兵。
  当海棠伏在江岸边醒过来的时候,正是水战即将结束的时候。
  风很冷,她浑身湿透,冰冷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因为血液凝固而死。
  坐起来,她才发现自己的腿上盖着一具已经冰冷的尸体。
  那是一个年青人,背心上插着一块巨大的木板碎片,血已经凝固成了漆黑色,姿势固定成了保护什么,努力的张开双臂的姿态。
  在海棠朦胧的意识里,在她落水的刹那,有人抱住了她,努力把她推到了岸上,大概,就是他吧。
  前世今生,这都是海棠第一次看到尸体,望着对方已然黑紫的脸,她并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心里一片空荡荡的。低头看着青年满是血污的脸,有一刹那,她觉得世界正在缓缓死去。
  楞楞的坐了了片刻,她脑子里终于进去了点儿什么,她木然又费力的一点点拖着青年的尸体,把他藏到了一块礁石下面。
  这个死去的年轻人应该是日卫的一员吧,她不认得他是谁。
  她知道这青年多半也不认得她,他只会记得她的身份:大越皇帝的三品婕妤,位在大越后宫的第五等位置上。
  他保护她,是责任。
  可是,她却没办法把这责任看成理所当然呢……
  海棠下意识的做了个仰头的动作,她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哭出来,可其实眼里干干的,沙沙的疼,唯独没有泪水。
  仰头的动作牵扯到了不知那处伤口,脊背上剧痛起来,终于又拉回一点神智,海棠沿着不易被人发现的礁石慢慢的向河上游走。
  这种情况下,河的下游搜救和逮捕也好,人都会比较多,现在她只有一个人,她又手无缚鸡之力,自保就好。
  自保之后的下一步呢?她落水之后立刻和沉寒失散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海棠拖着步子走,慢慢的想。
  她觉得自己思维非常得慢,也许在江里的时候被撞到头了?
  远处江面上的江战似乎慢慢止息了,远远的看去,闻不到硝烟的味道,只能看到还有些残余的火焰从船上飞溅出去,仿佛烟花。
  船的影子远远的,看起来也小小的,象一个又一个的灯,浮动着,让她不期然的想起了去年宫里七月十四盂兰盆会的时候,满御河飘着的装在小纸船里的灯。
  彼时月光安静,河面上星星点点,到处是顺水流灯。那些深宫少女期待纸船可以带走自己对亡人的思念,也可以把一颗曲折少女心带到那金冠龙袍的人那里。
  那时候她顺着灯看,就能看到很多认识或熟悉的人。有如花有史飘零有于淑妃,还有那个被她们围绕着的男人。
  可是现在呢,前是水远,后是远水,天地苍茫,这一刹那只有她一个人独行踽踽。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必须要趁早离开,不然早上天一亮,根本就逃不掉,但是步伐却是懒而钝的,怎么也走不快。
  走着走着,她忽然看到前面的河滩上隐约有一个人形的物体。
  “……”海棠眨眨眼,楞了楞,忽然就跳了起来,急步冲向前方去!
  萧远?沉寒?某个日卫?或者是个需要救助的人?
  冲到对方面前,看着身形她觉得有点熟悉,伸手一探对方鼻息,发现还有呼吸,海棠把伏在地上的人翻转过来,随意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脸,一张清雅苍白的面容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萧羌——
  落水的一刹那,萧羌其实并不觉得冷。
  水软软的漾了过来,温柔地托住他的身体。
  萧羌在水下睁着眼,水面轻轻晃动,月光和一切都破碎了,只有四周燃烧若烟花灿烂。
  这一瞬也许长也许短,长不过弹指,短不过千年。
  安静和静谧仅仅是这一瞬,下一秒,水流中一块偌大船板激射而来,他在一片朦胧中看到数条黑影向自己急扑而来,挡在了那块在水底还剧烈燃烧的木板——他奇妙的在水里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只是本能的感觉到有人托着他在水里滑动,让他的头露出水面,可以呼吸……
  等萧羌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最早的触感,是什么拍打在自己的脸上,接着他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小声数着什么。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五……”
  脸上的痛感逐渐重了起来,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抓,刚一动手腕,立刻传来钻心一样的疼,他轻哼一声,手无力的垂了下来。看他指尖动了动,那人立刻停了手,把粘在脸边的头发撩了撩,凑近过来。
  朦胧的眼睛睁开一线,对着面前黑黑脏脏几乎看不出来长相的人模糊的一笑,萧羌低声道,“……能在这里看到卿,朕很高兴。笑儿。”
  海棠一愣,心里直骂,丫的小强怎么不选在自己给他人工呼吸的时候醒,非要选自己抽他脸的时候醒?不定这小子怎么算计她呢。
  不过想想,自己居然又有了腹诽的劲头,果然即便是萧羌,只要能让他活下来,自己也会觉得开心的。
  萧羌慢慢坐起来,活动了一下,眉毛拧起,有汗水顺着发丝滴下来,海棠问他,“怎么样?”
  他摇摇头,“还好,看起来只是肋骨断了。脚没断就是万幸。”他看了一眼海棠,“卿呢?”
  “背上大概掉块肉还是皮的,头皮被扯掉了一块。”海棠答道,四周眺望一下,“我扶您,我们要赶紧走。”
  萧羌点头,伸手让她把自己扶起来,他四下看了看,现在已快凌晨,就是说自己被冲到岸上的时间已经至少过了半夜。
  看了一眼天上月亮落去的位置,萧羌苦笑一声,“我们落到河对岸了。现在应该是在长昭或者沉国的境内。”
  他判断了一下方向,继续朝上游走,“走。”
  也许是放松了的缘故,背部开始抽疼,海棠努力撑着萧羌沉重的身体,“现在要往哪边走?”
  “长昭。”
  她记得长昭和大越是狠狠掐了几次的,“好处多一些?”
  “嗯,即便被长昭的士兵抓住,以赵亭的性格,他大概会很开心的把我折磨死。怎么想也比落在沉烈手里强得多。”
  “……落在沉烈手里会如何?”先后x再再x?好吧,她最想说的其实是貌似她的鞋底穿了……脚踩在礁石上好疼T T,她不是山羊啊……
  萧羌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他向旁边瞥了一眼,低声道,“笑儿,把头转过去。”
  海棠眼角瞥到了一双惨白色的手毫无生气的从岩石后的一角露出来,她转过头,深吸一口气,“死了?”
  “死了。”
  “谁?”
  “不知道。”萧羌的声音淡淡的。然后他回答了海棠上一个问题,“抓了我在手里,沉烈会想如何拿我威胁大越,这麻烦确然比为报私仇一刀砍死我的赵亭大得多。”
  海棠点点头,继续向前走。
  她觉得有滚烫的液体从脚底流了出来,然后立刻冰冷,黏黏的粘在了脚上。
  脚上流血了,但是她不大想管。
  反倒是萧羌看出了不对,两人已经离开河岸颇远了,来到一个背风又隐蔽的土坡下,,他拍拍海棠的肩膀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坐在一个树墩上,柔声说道,“把脚底包扎一下再走吧?伤口耽搁了只怕走的更慢。”
  海棠点点头,伸手到长裙里撕下还比较干净的布条,刚要扯开包扎,萧羌制止了她,费力的拉了一下襟口,没有拉动,反而疼得额头一阵虚汗,他喘口气,声音有些哑,“笑儿,药在我的怀袋里,一个小鲨鱼皮包,应该还在,你先给脚底包裹一下,不然没法走路就糟了。”
  海棠沉默着伸手到萧羌的怀里去拿东西。
  男人的体温通常都比女性要高,之前几次身体接触,萧羌的身体总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带着凉薄的温度,现在隔着几层菲薄衣衫,男人的体温灼烈了起来,她冰冷指尖碰到的一瞬,竟然有被灼伤的错觉。
  暖和又舒服。
  于是她就慢慢的摸,最后整个人抱了过去,下巴靠在了男人的颈窝。
  萧羌漆黑的长发如今湿淋淋,带着水的腥味,并不好闻,她偏偏把头埋了进去。
  似乎是在撒娇?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算了,这样类似撒娇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那次被冤枉,丢到掖庭的时候,这个男人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那时他抱她入怀,然后轻轻吻她,和她说话,柔软的声音安抚了她。
  她本以为这次萧羌也会安慰她,没想到下一秒,大越的皇帝却推开了她。
  看着面前有些受伤又难堪的少女,萧羌摸摸她的头,“先上药再说其他的,安全了随便你抱。”
  随便你抱随便你抱……
  被这四个字萌到了,海棠伸爪取出药包递给萧羌,萧羌翻出急用伤药递给海棠,告诉她怎么用,又拿出里面两片散发药香的东西,递给了海棠一片,余下的一片自己含在嘴里,“山参片,吊命提神,压在舌下,不要咽下去。”
  海棠吞到嘴里,山参的浓郁味道盖过了周围的水腥,她立刻觉得舒服不少。
  稍事包扎了之后,两人慢慢继续向里深入,拐过几道土坡,已然看不到云林江了。
  天已快大亮,海棠极目远眺,只见土坡下一片黄澄澄的沙土地半掩着一座废弃的小村,她看了看萧羌,萧羌点点头,两人朝那边走去。
  一边走,海棠一边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不见有人来追?”就算事情混乱,此时也应该有探子了啊。
  萧羌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唔,我们大概进了长昭的范围。长昭是东陆第一军事强国,白玉京和沉国确实没胆子越境来追。不过昨天晚上闹成那付样子,长昭肯定也要沿岸戒备追查,只是没有这么快而已。”
  海棠点头,扶着萧羌到了小村,仔细选了一间已经半被黄沙掩埋在地下,从地表几乎看不出来,但是还很结实的房子进去。
  屋子里不进一点光,萧羌摸了片刻,找到了什么,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他低低吩咐了一句,单手轻柔的掩住海棠的眼睛。
  海棠耳边蹭的一声响,立刻就有暖黄色的光芒透过萧羌的手掌渗入了视网膜。萧羌放了心,极短促的喘了一声。
  在黑暗里骤然接触光线对视力不好,海棠知道,于是就安静的在萧羌的手掌下睁动着眼睛。
  片刻之后,萧羌松开了手,眼前是一个卧室一样的小房间,有半边塌了的土炕,萧羌用火折子点燃的了一堆破席子一样的东西,他微微佝偻着身子,费力的弯下身,把还裹在身上的裘皮铺在地上,坐到了炕上,环视一眼四周,忽然唇角一弯,再看向海棠,眼睛里居然又恢复了一贯春水温柔,向海棠伸出手,“来吧?”
  “干吗?”即便如此疲惫又狼狈,海棠同学身上的警戒系统依然发出了警报。
  “卿刚才不是想抱朕吗?朕现在就在这里哟~”
  男人微笑,嘴唇的颜色很淡,桃花眼细细的眯起。
  外面天已大亮,一线阳光金黄艰难的射透下来,混在暖黄火光里,海棠对面那男人,眼波流转,居然魅惑。
  当大越的皇帝陛下和婕妤,正在一个小破屋里酝酿“空行换段第二天早上”这样的禁镜头时,云林江上暗潮汹涌,新一波的凶险在波澜起伏的江面下悄悄的汇聚。
  三月初八清早,沉冰的军队已到了云林江畔。
  现在的情况是,青龙舰直追天上重的水军而去,白玉京的水军和大越的雷神军在渡口对峙,两军之间已拉出了将近三百里的空白带。
  这就是萧羌的主意吧?
  坐在中军行辕里,沉冰绝美的脸上含笑,心里却恨极。
  他就这么中了萧羌的圈套!
  到了现在这一步,萧羌打的主意已经十分明显了。
  萧羌用自己和萧远当饵,让沉烈误以为他真的中了沉国和白玉京联手布下的杀局,又故意让萧远落入敌手,增强这个骗局的可信度,让沉烈真的以为他仓皇逃窜,向下游追去。
  白玉京苏荷的介入可能是萧羌计划中没有计算的一部分,但很显然,这对他的整个计划没有影响,并且只增加了骗局的可信度和可行性——把白玉京的水军拖在雷神水军的监视下,明显对大越有利多了。
  而萧羌的最终目的,就是现在的局面,两方军队相距遥远,中间让出来一条谁也来不及救援的路——直通沉国——
  这才是萧羌的圆满布局。
  一个疯子想出来的计划!沉冰心里恨得要滴出血来,牙龈下似乎都渗出一点血腥。
  而自己呢?则是这局里一个借来遮掩的旗帜。
  自己带兵回国救援?沉冰在心里冷笑,一双笼着雾气一般的美丽眼眸轻轻一动,凝视着对面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