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点绛唇      更新:2021-02-20 08:23      字数:4779
  高城转头用脸贴着袁朗的脸,过了一会才低声道:“不许当逃兵,咱一定回的去。”厚重的灰尘与凝固的血液让这种接触显得那么不真实,袁朗皮肤上滚烫的温度却直直的烫进了高城心里。
  高城想伸手去摸袁朗的额头,却被袁朗抓住,袁朗的手也是火热的,高城皱了皱眉头还想挣开去摸袁朗额头。
  黑暗中却听见袁朗带着笑意的声音:“别想那些多余的。”
  高城的眼前是一片漆黑,他看不到袁朗,只能感受到从袁朗手上传过来的温度。
  高城的声音很低,里面混杂着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你在发烧。”
  “呵呵,”袁朗低低的笑了两声:“高城,别再难为自己了,你已经尽力了。”
  一瞬间,高城所有一直压抑着的情绪都因为袁朗这句话而爆发出来,他想拎起这个人的领子大骂:你个混蛋玩意!你说什么呢!
  然而话到了嘴边,他只是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念了一声:“袁朗!”
  他确实已经尽力了,他手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水都是那么的宝贵不能随意浪费。
  “嗯,”袁朗安慰似的轻轻应了一声:“高城,给我说说现在的情况吧。”
  高城抱起袁朗的上身让他靠着自己能躺的更舒服一些,似乎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第二轮火山爆发引起的强磁环境,让通讯暂时中断。”高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十名战士大部分有轻度的烧伤,村民基本丧失行动能力,集体脱水严重。”
  高城没有再说下去,袁朗好像听得很仔细又好像全不在意。他握着高城的手,指腹在掌心里轻轻的摩擦,像是温柔的爱抚让高城紧绷着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一种沉默的幸福在黑暗中蔓延,直到被袁朗突然的咳嗽打破。
  高城又喂给袁朗一些水,努力平缓了咳嗽,袁朗靠着高城轻轻问:“外面什么情况?”
  高城沉默一会儿道:“第二轮大规模的爆发还在继续,幸运的是这次火山碎屑流没有直扑过来,于是我们都还活着。”
  袁朗低笑道:“我们挺幸运的是不是?”
  高城也低低的笑了起来:“不幸的是,火山灰堆积很快,大约明天傍晚,就能将我们完全掩埋。”
  “没有通讯就没有支援,”袁朗想了想道:“那我们这算不算,死能同穴了?”
  高城低声冲他吼:“别胡说!”
  袁朗又向高城靠了靠,直到他感觉自己被属于高城的味道完全包围,然后他觉得自己有点困。上下眼皮黏上似的分不开,他强迫自己不要睡着,喃喃的对高城说:“天亮了,火山活动会暂时减缓,带着能行动的人往外冲……能保住几个是几个……”
  高城瞪着眼前的一片黑暗,恨不得给说话的人俩大耳光:“你烧糊涂脑子了!我能扔下这些个老百姓么!”
  袁朗低低的笑,声音含混不清:“我也有有私心的时候……”
  高城拿自己的脸轻轻的贴上袁朗的脸:“长相守,是个考验,我接受!”
  袁朗没说话,或者他说了什么,已经没有人能听清。
  高城又说:“我相信组织,不会放弃我们的。我们要坚持,要等待。”
  黎明将黑夜驱散,晨光穿透厚厚的火山灰云,给大地带来一丝光明。
  朦胧的天光催生了希望与勇气,受伤的人们渐渐从整夜的浑沌与恐惧中回过神来,祈祷着新的一天能有奇迹发生。似乎是上天听到了人们的祈祷,持续了一天一夜的火山活动如袁朗预期的,又一次进入平和期,甚至还有减弱的趋势。
  屋子里,人们闭气凝神,期待的目光在高城身上汇集。
  此时高城正拿着海事卫星电话焦急的等待着电话那头临时指挥部的声音,然而话筒里只有一片刺耳的噪音在不断回荡。
  又一次失败的联络,高城轻叹着挂上了电话,失望与焦躁的情绪一下子在群众与战士之间产生。
  谁都知道,没有通讯就没有支援,没有支援就只有等死。
  有的战士主动请缨。
  “营长!让我们冲出去请求援助吧!”
  “耗死在这里不是办法!”
  “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于是其他战士也纷纷赞成,而群众的眼中是期望也是忧虑。
  高城看了看目光坚定的战士们,又看了看周围或躺或坐的群众,没有说话。
  是的,他在挣扎,袁朗说自己也有有私心的时候,他高城何尝不是。
  火山还在活动,外面还很危险。
  但是高城知道:走,还有一丝生机,留下则只有死路一条。
  走,让谁走,又让谁留下?
  都是他的兵,都是一样的命!
  他的这些兵,都还很年轻,十几二十岁的年纪,正是生命最灿烂美好的时候,他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任何一个在酷热与绝望中死去。
  但是战士们走了群众怎么办?
  他们身上的这抹军绿是群众的希望,是老百姓的定心丸。
  他们是老百姓养的兵,他们是人民的儿子,危难时刻哪有儿子丢下老子独自去求生存的道理?师侦营不姓高,姓的是国!是军!
  高城紧紧的皱着眉头,透过加固过的窗户缝隙,看向充斥着火山灰的天地。
  他应该如何做出决断?
  沉默了片刻,高城咬了咬牙,指着腕子上的手表道:“半个点钟之后,如果还是不能联系到总部,派五名战士徒步求援。”
  高城的决定让所有人都安静了,屋子里只剩下咳嗽声、喘息声和呻吟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高城闭上眼睛,靠着墙壁坐在袁朗身边。
  袁朗身上的高热透过衣料传递给他,却让他心情平静。
  是的,他高城,已经决定好要面对死亡。他选择死在他应该坚守的岗位上,把求生的希望留给其他人。只要他这里的最高指挥者还在,就还有希望,群众和战士们就不会彻底绝望,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他想起夜里袁朗说的最后一句话,很模糊,但是他听到了。
  袁朗说:“高城!你真傻!”
  高城轻轻勾起已经干裂的嘴唇,我们都很傻。
  半个小时的时间是那么的短暂,高城只稍微想了想那场让他们结识的演习。
  阳光里那个当了俘虏依然笑得自然坦荡的中校,那么自信的一个强大的存在,肆无忌惮的散发着他独特的魅力,用最嚣张的方式吸引着人们的目光。高城微微一笑,如果真的要死,能和这样的一个人死在一起,在死之前和他并肩战斗过努力过坚持过,也算是一种身为军人的荣誉了。更何况作为情人,虽然他们没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至少同生共死了,这样的结局也不失为一种幸福的归宿。
  高城放松的伸展了一下手脚,以一种平静的心态,走向寄托了太多希望的那部海事卫星电话。
  当然,虽然他已经决定要坦然的面对死亡,但是不到最后一刻他也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耳边一片嘈杂的噪音之后,终于传来临时指挥部那边师长焦急的声音。
  “高城!是高城么?你们在哪里?情况怎样?”
  高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报告师长!师属侦查营营长高城与10名战士2名特战队员以及17名群众,被困于火山东南侧5公里左右的OO村村委会小礼堂。情况危急,2名特战队员伤势严重,请求迅速支援!”
  电话的对面是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更加低沉威严的声音传来:“你们遇到了袁朗和齐桓?”
  “是,首长!他们伤势严重!”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师长的声音再次传来:“直升机和特战队已经准备就绪,只要气象条件允许,随时准备前去救援。”
  “是!在救援到达之前,我们一定不惜一切代价,保证群众的安全!”
  放下电话,高城对上人们欣喜的目光,他用沙哑的声音大声喊道:“乡亲们!同志们!救援的飞机已经准备就绪,只要天气条件允许,立刻就可以起飞,来救援我们!首长们让我们再坚持坚持!”
  轻松和快乐的情绪立刻就充满了整间屋子,希望就这样被轻易燃起,生命永远让人眷恋。
  齐桓脸色苍白靠坐在墙根,失血感染以及脱水让他的情况十分糟糕。然而,高城身边人们快乐的情绪似乎也感染了他,他轻轻的笑着,对身旁已经陷入昏迷的袁朗喃喃道:“队长……我们快能回去了……”
  快能回去了……
  高城带着还能行动的战士们,将渐渐掩埋住屋子的火山灰从门口扒开,露出通向外面的通道。灰茫茫的天空中,大雪一样不断下落的火山灰,带着高温不断刺激着他们的眼睛和皮肤。然而依然有人要到门口,通过不宽的通道,去看一看那一方并不湛蓝的天空,然后侧耳倾听。试图从火山活动的巨响中,分辨出轰隆隆的螺旋桨轰鸣声。
  所有人都期待着,期待着天空中飞来钢铁大鸟。
  高城没有去看着那天空,也没有去分辨那铺天盖地的轰隆声。
  他只是静静的坐在屋子的一角,沉静的坐着,离袁朗躺着的位置不近,也不远。睁眼就能看到,但是高城却闭着眼睛。
  平静的外表之下,高城在心里冲着自己狂吼:你这个胆小鬼!你怕什么!
  他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快过一下,是的!他在紧张他在害怕!
  他怕救援来的太晚,他怕袁朗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他怕只有他活着回去面对那一间空旷的屋子。
  高城挪动身体向袁朗靠近,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胸腔,从身体最深处弥漫出的恐惧,让他快要不能控制自己。
  他默默的握住袁朗的手,他觉得自己必须抓住,一刻也不能松开。
  袁朗手上滚烫的温度,告诉高城这个人还活着,还在和伤病做着顽强的斗争,他没有放弃,他还在努力。
  如果你没有放弃,那么我也绝对不会放弃!
  时间在流逝,天边始终没有救援直升机的影子,人们的喜悦在等待中消失。
  没有人说话,人们只是更加频繁的去窥望,无边的灰色天空像句网困裹住世间的一切。人群中绝望的负面情绪在蔓延,有人轻轻叨念着:“不会来了!不会来了!”
  高城压抑着心底不断翻腾的绝望与愤怒,强迫自己冷静,熟练的指挥着战士们时刻注意救援的飞机。
  高城的坚定与自信,给了所有人勇气。
  然而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随着时间的推移,屋子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经历过欣喜的人们已经到了绝望的边缘。
  终于在轰隆隆的火山活动声中,听到一种属于机械的轰鸣声隐约传来。
  开始是一个人,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所有人都听到了,螺旋桨搅动空气的声音!
  飞机!飞机来了!
  飞机来了!
  两架钢铁巨鸟在空中悬停,搅动起飞扬的灰尘。
  特战队员们从直升飞机下降落,看在人们眼中犹如神兵天降。
  高城微微眯着眼睛愣了约莫有一秒钟的时间,他看到特战队员们穿过激动兴奋的战士,走向或躺或坐的村民。他站起身,松开袁朗几乎已经摸不出温度的手,快步走了过去。
  简单的敬礼,情况介绍,之后是紧张的检查和搬运伤员,营救工作有序而迅速的展开。
  最后一名受伤的村民被扶上飞机,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飞机腾空而起。
  之前,运载着袁朗和齐桓等重伤号的飞机早已起飞,直奔救护中心。
  高城靠着飞机震动的舱壁,轻轻松了一口气,他的任务终于完成了,战士和村民们都被安全的营救出去。他忽然觉得很累,眼前黑乎乎的模糊成一片。
  高城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躺在救护中心的病床上,周围是整洁干净的环境,再也没有轰隆的声响和飞扬的火山灰。揉了揉像被千军万马碾过似疼的厉害的脑袋,高城忽然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扯掉正在输液的针管,也顾不得去穿鞋,光着脚在病房间穿梭。
  袁朗在哪里?袁朗挺过来了么?
  来查房的护士,一把抓住在楼道里乱串的高城:“同志,你伤还没好,医生吩咐你要静卧修养。”
  高城猛的回过头,一把握住护士的肩膀:“同志,跟我一起进来那俩特种兵呢?他们俩怎样了?带我去看看他们!”
  护士让高城的样子吓了一跳,查了查手里的病房记录:“袁朗和齐桓?在走廊尽头的那间ICU……”
  护士的话还没说完,高城已经跑了过去。
  护士反应过来,叫道:“同志!同志!你得卧床休息!怎么跑了!快回来!”也追了过去。
  当隔着玻璃看到ICU里空荡荡的床铺,高城觉得整个人都僵硬了,心像掉进了无底的深渊一直在不停的坠落。
  护士追上高城:“同志,你得回房休息!”
  高城像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