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      更新:2021-02-20 06:51      字数:4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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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韬推开她不是,放下她也不是,只好搂着。
  朱笑笑半睁开朦胧的眼睛,那泪水就如喷泉汩汩流出。神色悲凉,痴痴地凝视秦韬,嘶哑着声音道:“相公,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讨厌我?”
  秦韬见她真情实意,没有半分作假,心中软了一半,别过脸去一言不发。
  朱笑笑苦涩一笑,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觉得我豪无趣味,是不是?笑笑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我总是放不下这张面具。这张面具我带了二十几年了,觉得安全。”
  秦韬点了点头。
  朱笑笑又道:“相公,你会原谅我吗?无论我做了什么事!任何事……”
  秦韬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笑笑,你是指对阿卿所做的事?”
  朱笑笑摇摇头,缓缓道:“还有其他的事……笑笑心里害怕,笑笑过得很辛苦,只要相公能原谅我,笑笑就算是死,也觉得是欣慰了。”
  她把头埋在秦韬的胸膛里,像只急切寻找保护的雏鸟躲在父母的羽翼下。泪水沿着颧骨滑向耳鬓,粉色的胭脂色和黛色的眉黛交织融汇,形成一条斑驳的泪痕。她本就是极美的,病态娇弱的模样更甚往常,大有西施之态。
  “相公,你愿意原谅我吗?”朱笑笑再次哭着问道。
  秦韬的心又软了半截,不忍拒绝她,只道:“我原谅你。”
  朱笑笑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抬起一只手,张开五指,温柔地抚摸秦韬的脸。她记得洞房花烛之夜,昏暗的烛光随风摇摆,她嫁衣上的珠光在半明不暗里熠熠生辉。她等了他很久,他的到来却很突然。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时,一双十指纤长的手掀开了红盖头。她抬起头,看见一双美若桃花的眼睛。那双眼睛是那么明亮,那么温柔,像是照亮了她无趣人生的一盏明灯。
  从此,她的心里便只有他的眼睛了。身为千金小姐,朱笑笑努力让自己随时随地保持大家闺秀的风范,处处小心,处处留意。每走一步,都要按照最完美的尺寸和姿势来。每笑一次,都要遵循《女四书》上的标准微笑。可秦韬反倒离她越来越远了。
  她恨他,更恨自己。
  朱笑笑紧紧依偎着秦韬,害怕他突然离去。在他耳畔悄声道:“相公,我有一个秘密告诉你。只告诉你一人。”
  “好,你说。”秦韬抱着她,问道。
  朱笑笑咬咬牙,鼓起勇气道:“沈红棉的死,其实是我干的。”
  “是你……”秦韬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怒目凝视朱笑笑,心中的火越烧越旺。
  “我妒忌她,我杀了她。弟妹的事也是我栽赃的,我是一个坏女人,配上不‘大家闺秀’这四个字。我知道你不可能原谅我,但我还是要说出来。我已经受不了了。我的心好痛,像是被人用刀子剜来剜去。我的手是脏的,却还是忍不住碰了你。相公,笑笑说出来心里就好过一些了。”
  秦韬满腔怒火,抬起手就准备打她一个耳光。然而,手还未落下,便悬在半空。朱笑笑的身下缓缓流淌出一滩殷红的鲜血,越聚越多,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再看她,已经双目翻白,口流浓血。
  一根鎏金银钗永远留在了她的胸口上。
  啊——
  池月和彩蓝同时大声惊叫。
  宝卿怔怔地望着那滩鲜血,脸色渐渐变得惨白。眼睛一闭,身子慢慢地软下来。
  秦家大奶奶的丧事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对外的传闻是朱笑笑病中身故。朱家的人在秦府吵闹了三四日,最后秦家拿出五千两银,这才息事宁人。宝卿冷笑,一条人命就值五千两银。朱家本就富得流油,一个女儿没了,竟只是口口声声要银子。可悲可叹!
  秦韬料理好亡妻的后世,去了京城,请来宫中太医照料老父的病。秦臻的病渐渐大好。府上很快又恢复了喜气。
  这日,秦韬到聚贤苑找到宝卿,说道:“那晚我没亲你,你无需担心了。笑笑的死令我很难过,孩子一下子没了娘,这几月来天天哭着喊着要娘。爹娘让我尽快续弦。可我哪里愿意再娶?她毕竟是为我而死。每个夜晚,我的眼前总是她死时的模样。我这辈子怕是忘不了她了。宝卿,你素来与策儿亲近,还请麻烦你多加照料策儿了。”
  宝卿笑道:“这个自然,应该的。”抬起头看他,又道,“大哥说话太客气了,倒叫我不习惯。”
  秦韬惨淡一笑,说道:“你毕竟是我弟弟的妻子……”便不再言语,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他对你会很好,你嫁给了天底下最好的男人。”说罢掀起帘栊走了。
  宝卿弯唇而笑,怎么人人都这么说呢。相公的确很好,可惜是个天煞孤星命,人人近他不得。若我有朝一日死了,得他这么些恩惠,便也知足了。
  香茉在旁道:“奶奶,大爷经此一事后,稳重成熟了许多。”
  宝卿叹了一口气:“可惜,最爱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香茉也叹气,望着那摇摆的帘栊发了一会子呆。又垂下头,盯着手底绣台的莲花发了一会子愣。
  宝卿回过头看她痴痴呆呆的模样,打趣道:“傻丫头,你难道思春了不成?给你意中人绣莲花?怎么不绣两只鸳鸯?”
  香茉呸了一口,道:“奶奶不要取笑奴婢了。奴婢只是觉得这莲花太难绣了,想向绿萝姐姐讨教几招呢。可是绿萝姐姐又是不轻易露手艺的人。”
  宝卿笑道:“我极少见你绣花,这么大一张,准备拿来做窗布?”
  香茉怅然道:“奶奶,奴婢前日在大奶奶房里看到那堂屋的落地屏风已经破了,竟然无人更换。她生前最爱的便是莲花,奴婢想绣一副给她烧了去。”
  宝卿揶揄道:“你不是最讨厌她的么?”
  香茉闭了一只眼睛穿线,道:“人都没了,冤仇也没了。大奶奶也是个痴情的,虽然是没了,但好歹让大爷记住了她。”
  宝卿点点头,问道:“也?还有谁是个痴情的?”
  香茉停下针线,朝东园努了努嘴儿,小声道:“绿萝姐姐。”说罢往门口瞅了瞅,又神神秘秘道,“奶奶,这事你还不知道吧?”
  宝卿打了个哈欠,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哦,说来听听。”
  香茉吞了一口唾沫,道:“奶奶,这事你听了便放在心里,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太太最讨厌丫鬟勾引主子。若这事被太太知道了,那绿萝姐姐就是个死的下场。绿萝姐姐可喜欢咱们爷了。曾在我面前跟我哭呢,说只要看着爷平平安安就好。”
  宝卿在软榻上靠着,嚼了一颗花生米。她觉得香茉知道的还没有自己多,一下子就失去了兴趣。应付道:“嗯,她是痴情种子。”
  香茉看宝卿懒懒的,心中琢磨不透,这可事关爷的情史啊,三奶奶怎么一点兴趣都没有啊。正纳闷呢,就看见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忙打个手势,叫她不要声张。轻手轻脚来到榻边,伸出一只手指搔了宝卿光着的脚底板。
  “是哪个作死的!”宝卿弹簧一样蹦起来。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跟前,定睛一看,却是秦骁。
  “是你这个……”宝卿的话软了下去,“你作甚吓我?”
  秦骁笑道:“你若再懒在榻上,就得又胖了。”
  宝卿咬了咬唇,说道:“是不是我胖了,你就嫌弃我?我也不管你,你要讨小老婆就去讨,往屋里拉一百个一千个我也不会说半句闲话。外头多的是漂亮的纤瘦的。”
  第二十章 巧香茉殷勤为彩蓝
  香茉忙起身服侍秦骁脱了鞋袜。秦骁便道:“你长多胖我都不会嫌弃你。上辈子你不是胖死了么,我可有管过你?只是怕你这辈子重蹈覆辙,这才提醒你一些。你这醋坛子就立刻打翻了,满屋的酸味。外头那些是有比你瘦的,可我偏不爱太瘦的。谁愿意大晚上搂着骷髅睡觉?还是你搂起来舒服。”说着手摸了过来。
  香茉偷偷笑着,脸也红了。
  宝卿避开他的手,因笑道:“你这油腔滑调的,在哪里学坏了?”
  秦骁看着她道:“并没有学坏。若不是这张嘴,你此刻怎么会笑得这样开心?”
  “开心?我天天都开心,谁跟吃的过不去呢?”宝卿复又坐在榻上,把小碟里剩下的半碗花生米扔进白陶罐子里,又夹出来一颗,细嚼慢咽着吃了。剩余的全部封好。笑道:“哎唷,我已经够克制食欲了。你瞧瞧我这一月,荤腥沫沫都没沾着半点。整日吃素吃素,胳膊下巴又都瘦回去了。就是吃点花生米,想必也胖不了多少。”
  “恩,我见你这几日也瘦了不少。可不要太顾着身材,也要注意饮食得当,身子最为重要。”秦骁脱了外头的雪缎禙子,去了腰带,就剩下一件银白色团花纹轻纱长衫。
  “放心吧,爹上次给了我一本讲养生的书,我天天照着上面的方子吃粥呢。这辈子,我若再胖回去,我丁宝卿便立刻死了也好。”
  秦骁知道她下定了决心,只在心中为她打气。
  时值八月,秋老虎作祟,天还有些热。香茉从箱笼里取了扇子递给二人一人一把,然后退了出去,悄悄掩上门。
  宝卿更是怕热,大力摇着扇子,仍然觉得不够。秦骁也坐在榻边,便把扇子换了方向,好让风吹向宝卿。宝卿见了,笑道:“你不热吗?”
  秦骁道:“我倒是热惯了的。你们女人的皮肉要厚些,比男人更加怕热。”
  宝卿拉了拉秦骁的衣领,让肌肤露出来,便道:“这里没有外人,你把上衣脱了,便也不碍事。”
  秦骁便把衬衣脱了,只穿了一条素袴。宝卿望着他的胸膛发了一会儿呆。仍是觉得热,到门外吩咐香茉打盆水来。香茉不一时把一盆从深井抽上来凉水摆在门口,也不进去,只敲了敲门。宝卿会意,从门外端来水。打湿了帕子,跪在秦骁身后,帮他擦身上的汗水。
  秦骁笑道:“我以为你心里只顾着你自己,原来也是会为人想的。”宝卿问:“感动吗?”秦骁只笑不语。宝卿继续道:“我这双手也与绿萝的一样,不轻易服侍人的。只要别人对我好,我便会对他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现在你觉察不出来,以后就知道我的好了。”
  秦骁微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你莫诓我才是。若是别人对你不好,你又当如何?”
  宝卿手不停,认真地说:“我从不自夸。我说的都是真的。若是别人对我不好,甚至要害我,我自己护好自己即是。我又不是佛祖,难道还要普度众生不成?以德报怨不是?”
  秦骁看她表情慎重,便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回眸一瞥,又见她头冒大汗,檀口微张,正认认真真地为自己擦汗。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相公,你肋骨下有一个奇怪的胎记。红色的,像是一朵芙蓉花。”宝卿细致地用帕子擦汗,仔细瞧去,那朵花开得异常妖冶。好美!
  秦骁觉得凉快了许多。宝卿拿来铜镜对着他的背。秦骁侧过头看了一眼。望着那朵花笑道:“是刺青,不是胎记。从小就有了,哪会有这样逼真的胎记,像一朵真花,对吗?”
  宝卿收了铜镜,伸手在上头摸来摸去,纳闷道:“是怎么纹上的?”
  秦骁摇摇头,说道:“不知道。爹和娘也从来没说过。也许,是它自己长出来的。”
  宝卿道:“我以前听我祖父那辈讲过一些奇异故事,好像是有人会在身上某个地方莫名其妙长一些花纹出来。如今倒真的见了。很好看,我也想在身上纹一个。”
  秦骁笑了笑,道:“傻子,这刺青纹起来是疼痛无比,你必定受不了的。”
  宝卿觉得他说得很对,立刻打消了想法,悻悻道:“那我不纹了。”
  秦骁把她掰到自己面前,笑道:“你都为我擦了半日了,现在轮到我帮你了。”
  宝卿红了脸,羞道:“少来,你不过是想……”
  秦骁说道:“知我者莫若妻也。”说着欲俯身吻下来。
  宝卿偏过头,道:“等晚上来吧,现在怪热的。我没兴趣。”
  秦骁便罢了手,笑道:“遵命!娘子大人!对了,后日就是八月十五了,咱们到京城赏月,可好?”
  宝卿想了一想,道:“不行啊,我跟爹说好了,要到府上一起吃月饼。”
  秦骁道:“那把岳父大人也带上。”
  宝卿这才觉得妥帖,嘟哝道:“我可是个孝女,不能丢下爹独自去逍遥。相公,宝卿还从来没去过京城,那里有什么好玩的?”
  秦骁不禁皱眉,问道:“上一世,我没带你去玩过吗?”
  宝卿摇摇头,嘀咕道:“我记不得了。我又不是史官,怎么会记得这么多?”
  秦骁揽着她的腰,道:“看来上一辈子我待你不怎么好。这一辈子,京城是一定要去的。我问你,你想进皇宫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