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      更新:2021-02-20 06:51      字数:4731
  宝卿声音低下去,慢慢道:“相公,你可知道我……躺在棺材里时,最挂心的……就是你了。上天听到了我的祈求,又让我回来了。它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重新和你……在一起的机会。上辈子,宝卿长得太胖了,走路都要人抬着。这一辈子,我不会走以前的老路,我要学那赵飞燕的轻盈身子,可做鼓上舞。”
  “那我就要拭目以待了。说真的,你的腰腹比以前胖了许多。莫非有了身孕?若真如此,你在这大太阳底下走来走去,又是做甚?”
  宝卿有气无力说道:“连你也说我胖了,所以我才要多走动走动。不过你猜错了,我……我现在还……还不会怀上孩子。”
  “你又知道?”
  宝卿道:“我当然知道了,因为我知道……这两年内发生的所有事情。这两年我还……没有孩子,但宝卿只要好好活着,就可以生……很多……很多孩子。可是……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可知道是什么事?沈姨娘和秦……”宝卿体力已经消耗到最大,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相公”拍了拍她的脸,说道:“阿卿,都到门口了,你可别死了啊。”
  病榻上,宝卿紧闭了双眼,只觉得身体游离于天外。王大夫拿来樟脑、干姜、小茴香等用水冲了,让香茉喂宝卿饮下。
  丁富贵在旁吧嗒了几口烟,问道:“大夫,我姑娘的病如何了?”
  王大夫洗了洗手,回道:“丁大善人你放心,三奶奶已经服过药了,晚上再用水煎服一次,明个儿就可以下地了。这中暑是个急症,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治疗及时,不至于出人命。幸好有这位小哥,否则……”王大夫摇摇头,拿着药箱出去了。
  旁边一个紫衣男子道:“丁伯,我也是恰巧在落霞湖看到了阿卿。一开始还不敢相认,等看清了,她已经站不稳了。我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可性命要紧,我就抱着阿卿回来了。这事儿你可不要怪我。”
  丁富贵把烟斗掐灭,笑道:“二胖,你丁伯是这样迂腐的人吗?”
  这个叫二胖的就是丁宝卿的青梅竹马,小时候和丁宝卿抢过馍馍的付容晏。付容晏说道:“丁伯,二胖是我的乳名,等会在阿卿面前,可别这样叫了。”
  丁富贵笑道:“你小时候就长得胖,又是初二生的,你娘才这样叫你。怎么?难道我不叫你二胖,阿卿就会叫你的名字?好小子,六年不见,抽条了,人瘦了,模样也俊了。今日不是你叫我,我还当你是个不认识的。对了,你啥时候回到楚城了?你娘也不吱一声。”
  付容晏道:“我是今早上回的,一回来就到了秦府,我娘也不知道。”
  丁富贵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他器宇轩昂,仪表不凡,像是个当官的,便道:“你如今在京城谋什么营生啊?”
  付容晏回道:“丁伯甭管我是做什么的,倒是丁伯你令晚辈刮目相看。刚下楚城这地儿,晚辈就听闻了丁大善人的事迹,说你乐善好施,周济穷人,前些天还散去百担药材免费发放。晚辈就想,我认识一个丁姓,又是开药材铺的,莫不是说的是你?如今晚辈一瞧你这身派头,金装佛身的,就知道猜得没错,果然是丁伯你。”
  丁富贵笑道:“跟你们京城的人比起来,我算什么呢?你们一顿饭当我好几年的营生。”
  正说着,宝卿醒了,一见到老丁,就喊:“爹你怎么来了?”
  老丁笑道:“怎么我不能来?你这个嫁了人就忘了爹的!爹就是来看看我的宝姑娘。这一见面,你就躺在这里一动不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归西了。对了,这大半天了,怎么不见女婿?”
  香茉回道:“老大人,爷如今在外头。已经叫几个腿脚快的小厮去叫了。”
  老丁当场垮下脸,说道:“媳妇生了病,他倒在外头逍遥!”
  香茉道:“老大人是不知道,爷平日应酬可多了。所谓不知者不罪,爷知道了必定恨不得立刻长了翅膀飞回来。”
  正说着,外头有个声音道:“爷回来了。”
  第九章 老丈人探女进秦府
  秦骁本是前呼后拥着,走到门口小厮们各自散了,这才一个人走了进来。见屋内多了一个陌生人,不由得放慢脚步。也不多想,向老丁施礼道:“小婿拜见岳父大人。”又对宝卿关切问道:“娘子现在可好?”
  老丁不语,只略略点了头。宝卿也不看那多出的一个人,只当是爹带来的人,对秦骁说道:“相公,我现在已经无事。不过是区区小病,没什么大不了的。”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高兴的。相公抛下一股脑的事情,赶回来看自己,足见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可一想到绿萝,就觉得心里长了个个疙瘩,怎么拧也拧不开。不过没有十足的证据,宝卿还不敢把这件事抖出来。她倒是没考虑得那么长远,担心相公会讨绿萝来做妾。只是看到一味疼爱自己的相公与其他女人相好,心里便不是滋味。
  秦骁温言软语说道:“那你好生歇息着,若想吃什么随意吩咐下人做。”这话正应了宝卿的想法,便道:“好,你们先出去吧,这屋子呆着怪热的。”秦骁又吩咐香茉去把今年过年太太送的上好银耳拿到火炕上炖着,好清热解暑。香茉答应着下去了。秦骁见老丈人在场也不好对宝卿过于亲昵,只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亲手捻起冰片让宝卿含在嘴里,这才带着老丁和那陌生男子走出外间。
  刚走到外间,秦骁便对付容晏拜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敢问尊姓大名?”
  付容晏拱手回礼,笑道:“姓付名容晏,主人家客气了。”
  秦骁眼一亮,惊道:“你是……?”
  付容晏会心笑道:“是我。”
  老丁见他们神秘兮兮的,张口问:“女婿,二胖,你们这打的什么哑谜?还把老爹我当外人不成?”
  秦骁不答,只问道:“岳父与付兄认识?”
  老丁抽了一口烟,吞云吐雾间,慢悠悠说道:“怎么不认识?那时二胖跟他娘就住在咱家对面。每次我家吃肉时,二胖就跑到我面前,眼巴巴望着我。我要喂他吃肉,我家阿卿便不许。”
  付容晏笑道:“是是是,阿卿那时常常跟我抢食吃。小孩子都是饿老鬼出生的。”
  秦骁叹道:“原来你与岳父家竟然是邻居。怎得我看娘子不认识你?”
  老丁接过话茬,道:“二胖那时候可胖啦,现在连阿卿也不认得他了。”
  付容晏笑了笑,说道:“若不是阿卿那口音,我也认不得她了。”
  秦骁因与付容晏有事商量,便对老丁道:“岳父好不容易来府邸一趟,怎么不先通知我一声?我也好叫府上准备准备。”
  正勾起老丁的心思,笑道:“这就跟皇上微服私访一样,若是事先通知了你,哪里能看清世道?是不是?我今日一来就看清了你对我女儿好不好?”
  秦骁只当他要刁难自己,却听老丁连道三个“好”,磕了磕烟斗又说:“阿卿长胖了,你们没饿着她。我心里宽慰。只是中暑这事儿,不能有下次了。阿卿刚来,认识的人又少,想说话也没个所处。这园子又大,迷了路,出了点事又没人知道,死在哪里都不晓得。女婿你要多陪陪她才是。我也知道你事情多,你忙得很,但阿卿是我的心头肉,我这一把年纪了,就只得她一个女儿。要是她去了,我也不活了。”说着,眼睛都红了。
  秦骁忙道:“岳父大人,这件事是我之过,我以后定会多抽点时间陪陪娘子。”
  老丁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道:“也不是说是你的过错。我只是这样一说。府上的事务要紧,我家阿卿也不是个小孩子,她自己知道耍处。”
  秦骁咳嗽一声,道:“岳父站了许久,还是请去别院歇息去。我让人好生招待着,等晚膳时间到了,我们一起吃个饭。”
  老丁站了老半天了,也觉得腿软,道:“那好吧。”旁边有个丫鬟领着他下去了。
  付容晏对秦骁笑了笑:“丁伯就是这个脾气,既是爹又是娘的把阿卿拉扯大,必是当阿卿如掌上明珠。我瞧着你也是对阿卿极好的。小时候我还骂她来着,骂她懒丫头,以后嫁个大麻子,吃死老公睡崩床。今日一瞧你,就知我那骂人的话不灵验。”
  秦骁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我上次在娘子面前说了句懒丫头,她还不乐意听。原来是因你这句骂人的话。不过我倒不觉得她懒,她是个好心性的人。李涉诗有云,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这种昏懒的性子不是任何人都修炼得来的。长恨歌里又说,云髻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正巧她就有这种慵懒的美态,我整日瞧着也便觉得是赏一朵酣梦中的牡丹花。”
  付容晏笑道:“阿卿倒是真嫁对人了。真是乌龟看王八,对了眼儿。”
  秦骁笑了笑,带了付容晏去正堂议事。
  晚间宝卿起来用饭,连太太也来了。一家人围坐着圆桌,上头摆了好些宝卿喜欢的佳肴美味。若不是因为生病,宝卿又忍不住享受饕餮大餐。比如这鸡皮鲟龙,是用新鲜紫苏和鲟龙鱼油炸的,吃起来外酥里嫩,因油炸过,却是道易发胖的美食。挂炉片皮鸭,色泽金黄,香气扑鼻,鸭肥肉厚,一嚼肉汁就溅了出来,也是不能吃的。还有那脆皮菠萝求,莲子蓉方脯,乌龙肘子……
  宝卿只端了一碗白粥,一小口一小口地细嚼慢咽。脸色还有些苍白,头发松松地坠在脑后,乌黑的眼睛盯着桌上的菜肴,时不时咽着唾沫。秦骁知她极想吃,夹了一块七彩冻香糕给她,说道:“吃这个吧,清淡。光吃白粥也不好。”
  宝卿感激涕零,缓缓送入嘴巴中。那香糕入口即化,虽然是素食,但直觉得比那些个荤食还要好吃上几倍。
  冯夫人因见老丁在场,便道:“宝卿,你瞧瞧咱老三多体贴。为娘的见你们夫妻恩爱,心里也坦然。偏生我就没这个福气,身为官家小姐,家里人前前后后捧着我,脾气是要娇惯些。嫁给老爷后,也没见他这样疼我,倒说我好吃懒做。这么些年了,凑合着过来了,没少掉眼泪。宝卿,这就叫同人不同命。致尧是我的儿子,我最是知道他的心性。心眼好,待人真诚。你刚进门时,他总叫我们要多担待担待你,事事要顺你的意,称你的心。叫我只觉得这个儿子是帮你养的了。”说罢,用手绢掩住了口,微微笑起来。
  宝卿笑道:“古有孟母三迁,为娘的秉性举止是要传给子女的。若非娘多年的操持,哪得相公这般好的人品。”
  冯夫人道:“宝卿你是个惯会说话的。亲家公,你教得宝卿嘴儿甜。”
  老丁咂了一口酒,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讲求的就是砰砰运气。若运气好,嫁娶之人恰好如了自己的意,欢欢喜喜过一辈子。若不好,便是自己倒霉,这辈子怕是要泡在泪水里。是他们俩有缘,也省去了两家大人的烦心。本就我两家差距大,原以为阿卿还会受些欺凌,看来是我多心了。亲家母也是个好说话的,没有端那些大架子来压我这个小门小户的老头子。”
  冯夫人笑道:“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亲家公也是个会为人处事的人。我们秦家三代祖业,加上旁系数百人。生出许多娇惯的公子哥儿来。有混账东西害了人家黄花姑娘吃官司的,也有下海经商连本钱都赔光的,还有为官的半道上翻了船。当初老爷还在官场上打滚,这些个远房近亲便求爹爹告奶奶地找老爷通络。老爷也有为他们办的,也有不办的。为官最讲究清正廉明,若真是胡作非为,害了别人的,老爷一概置之不理。若缺些银两那倒还好办,送些他便是。也有求官的,老爷便看他品性才德如何,好的便也可提携提携。现在老爷归隐,这也个人也赶趟儿似的找上门来。还不是看中了我二女儿那头系着的宁王爷。说实话,富不过三代。到了他们这一代,也算是第四代了,我和老爷就整日提心吊胆的,怕出什么事情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闹起来就是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说着叹了一口气。
  老丁道:“亲家母考虑得深远,是好事。这些事情也难得说,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贤婿支撑这么大个家,也着实不容易。”
  秦骁说道:“娘亲所言极是。我以后定当加倍小心,不让人寻了纰漏。”
  宝卿笑说道:“好好的,娘亲拿话来堵我们。”
  冯夫人嗔道:“你只管吃你自己的。”
  宝卿又笑道:“我的嘴长我身上,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冯夫人听了,笑道:“刚刚还夸奖你是个会说话的,现在怎么倒像个赖皮赖脸的了?”
  老丁板着脸对宝卿,道:“没大没小的。”
  宝卿拉了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