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老是不进球      更新:2021-02-20 04:47      字数:4804
  “我们去苏翰林府上拜访一下吧!”
  “好主意!”
  众考生还是不改恶习,一抓住空档,就捧着沉重的名帖上门,名为拜访求教,实是投石问路。
  众人一听到此建议,忙不迭起身,轰然应诺要一起上门探访,帮自己的仕途铺路。
  韩仰玉幻想着他们在门房前各自掏出名帖要递的场面。
  争先恐后一词也无法形容那可笑的心态与光景。
  他微笑起身,深深一揖,“各位兄长,小弟另有要事,恕小弟无法同行。”
  “仰玉,你怎么不去?”
  友伴们看向韩仰玉的目光各有不同,有的庆幸韩仰玉不去,少了争辉的明月,他们这些星光终于可发出光芒;也有的人心生怀疑,认为他已经与主考官有共识,不需要再去巴结其余官员。
  又妒又羡的眼光有点刺眼,韩仰玉微眯起眼睛,比两三年前更厌恶这一切。
  “我答应婉英要抽出一些时间陪她。”让自己的笑容保持着温和谦逊,并带点对未婚妻的宠溺,有个未婚妻在这种时刻最好用,可以适时脱身。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方便拦阻韩兄了。”众人在酒楼前—一拱手作别。
  终于独处,韩仰玉吁出一口气,擦擦汗,感觉从来没有如此疲惫过。
  “哼!又来一封?!宇写得这么丑,还写个没完!香儿,拿火盆来!”
  “小姐,现在天气暖了,没有现成的火盆。”香儿怕小姐责骂,小小声的回答,腰弯到极限,不敢看李婉英的脸。
  “笨蛋!没有现成的不会生一个火盆给我!?”用食指猛戳了婢女一下,李婉英怒骂。
  “奴婢这就去搬。”
  “算了算了!外头不是在烧水吗?”
  “是,桂儿正在烧水。”
  “桂儿!佳儿!快把烧水的火炉抬过来。”李婉英直起嗓子喊。
  刚走进院子的韩仰玉,不禁苦笑了一会儿。
  婉英又长了几岁,但任性的个性一点也没变,吆奴喝婢,脾气比幼时还要大上一倍,三不五时就有婢女被她骂哭。
  这下,不知道又在发什么无名火了。
  小时候撒泼任性,可以当她不懂事,现在的李婉英看在韩仰玉眼中,只能叹息她的幼稚。
  “小姐,我马上抬进去。”一听小姐呼唤,本来蹲在廊下煮水的桂儿连忙站起,忙不送回答,挽起袖子,开始抬沉重的火炉。
  韩仰玉连忙走过去,对着桂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帮你抬去。”韩仰玉小声的说。
  炉内还燃着火,既辛苦又危险,这不该让个纤细的女孩做,他对着桂儿笑笑,要她让开。
  缓步走近李婉英的房门,听到她依旧恨恨骂着:“这臭小子,居然还不死心!别以为写几封信仰玉就会心软叫他回来!”
  韩仰玉停住了脚步。
  事情不对!婉英到底在说什么?
  “谁教他认字的?一个下人,也配认什么字!”
  他忘了手中沉重的重量,站在门口,看着未婚妻手上的信,然后他将视线上移到她的脸,那张因愤恨而扭曲的脸让他感觉陌生。
  “最好叫他死在那里,一辈子也别回来!”李婉英望着信上的字,不屑地啐道。
  “小姐……”香儿发现韩仰玉的身影,拉拉李婉英。
  “拉什么拉?笨手笨脚的,跟那个臭小子一样惹人讨厌!”
  李婉英将香儿推开,将手上的纸撕成两半,还待要撕,手臂却被身旁一双手牢牢抓住。
  “仰玉!”回头发觉是韩仰玉,李婉英吓得睁大双眼,心虚地挣扎出他的禁锢,将手上的纸团紧紧捏着。
  “你不是出去了?”惨了!东窗事发。
  “临时想到要回来看看你的病,所以先回来。”韩仰玉冷冷的说,脸上没有探病的关怀。
  但李婉英无暇计较这些,一心只希望韩仰玉早点离开这里。
  “我现在好多了,你回去找他们吧!我没关系的,你快去,多跟朋友聊聊。”她挤出懂事的笑容。
  “朋友?”韩仰玉的笑容更冷了一些。表面上互相吹捧,暗地里各自较劲,这就是他们这些考生之间的友谊。
  他的朋友只有一个,而那人远在天边。
  “你手里藏着什么东西?拿出来给我看看。”用着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韩仰玉盯着李婉英紧握不放的手。
  “没什么,是我随便乱写的东西而已。”
  “交、出、来。”
  韩仰玉没有发怒的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李婉英的眼,一字一字的说出。
  “好嘛!”李婉英到底还是胆怯了,在心爱的人面前,她不敢担负惹他生气的后果,她上前一步,将几张纸交到他手中。
  韩仰玉低头看了一眼,再抬起眼眸注视未婚妻。
  “类似的信,你烧了多少?”
  “五、五六封……”李婉英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垂下头回答。
  一定不止这个数,韩仰玉叹息。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看李婉英好像吓着了,韩仰玉放轻了声音问。
  其实他也不解她为什么会吓得簌簌发抖,她是家中的霸王,别说这种恶作剧,再坏的事情她也做过。
  “仰玉,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的……”
  难道是无心的吗?韩仰玉对这些推托感到无力。
  “烧这些信,很有趣吗?”
  “我……我不喜欢他!那个姓骆的,他会抢走你。他写这些可怜兮兮的信,一定是为了要你去找他。”
  “从信不会这样的。”
  “你又帮他说话了!姓骆的在你心中什么都好,你说到他就满脸笑容,看到我就皱眉头,我算什么?”李婉英哭了出来,若不是两年前韩仰玉为了骆从信差点离开李家,她也不会忌惮骆从信到这种程度。
  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种话真怕应验在自己身上。
  她绝对不将韩仰玉让给任何人!
  “你别哭了,我又没有骂你。”韩仰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开。
  “仰玉,你不会生我的气,对不对?”
  韩仰玉走到门边时,回过头来看着她。
  想了想,他有些无可奈何地说:“婉英,我永远也不会对你生气。”
  虽然有些恼怒,但她毕竟是自己捧在手心疼了多年、宠了多年的未婚妻。
  虽然那脾气实在是……
  韩仰玉不敢告诉李婉英,他对她的情感正逐渐消退,渐渐的淡为一份责任,当年的柔情蜜意,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去不再了。
  “真的!”李婉英大喜过望,扑上前来,搂住韩仰玉的腰,撒娇着。
  “你不要管那个骆从信写什么好不好?反正不过就是一些不要紧的琐事。”
  想到错过了许多骆从信想跟自己分享的琐事,韩仰玉皱起眉头,一股深深的遗憾涌起。
  原来,从信不是无情的不跟自己联络,是有人从中阻挠。
  韩仰玉又悲又喜,没听进李婉英其余的撒娇。
  轻轻挣脱女孩的亲昵拥抱,韩仰玉柔声说道:“婉英,你也十八了,长大一点、懂事一点。”
  “我够大了。”
  “多体贴人一些,别让别人说李家没家教,教不出大家闺秀。”
  “我又没做什么!”
  看来,婉英根本不了解自己平日对下人有多恶劣,即使知道,也从来不认为自己不对。
  下人生来就是该受她这千金小姐脾气的,这是她一贯的认定。
  “婉英,我对你很失望。”韩仰玉轻轻说出这句话,口气虽轻,但份量极重。
  他摇摇头,快步离去,头也不回。
  “他!他居然为了那个该死的家伙对我发脾气!”李婉英委屈地哭了出来,顺手抓起几个精致的小碗小碟往婢女身上丢,里面装的糕点、菜肴撒了一地。
  “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仰玉进来了?!”
  “对不起,小姐。”
  “没用的东西!李家供你们吃穿,你们是拿这些来报答我的?”
  香儿、桂儿蹲在地上收拾着,一边还得承受小姐的怒骂不休。
  李家小姐大发雌威,绿纱苑内的凄风苦雨一直飘到入夜才休止。
  韩仰玉颤抖着双手,来不及回房子,就冲进竹林当中,坐在小池子旁,将骆从信的来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内容并没有多少重要的事情,都是一些军队中的琐事。信中用悲伤而困惑的口气问他为何不回信,又体谅地帮他找借口,说洛阳的生活一定很忙碌,勤于念书的他一定很辛苦。
  从信提到自己又长高了一些,因为份量吃重的军事训练与农耕生活,让他健壮了许多。
  虽然没有直接诉说,但韩仰玉能感觉出来好友想表达的思念之情。
  原来他从军去了!韩仰玉很欣慰地想着。
  现在的从信,长高了、变壮了,已经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从信。
  但你怎舍得下这多年的情谊呢?许多年了,竟是一次也没回来过。
  韩仰玉看着其中一段。
  少爷,这个月,我被派至北边戍守。坐在了望台上独自一人,在我眼前的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平原,我经常望着天与地交接处发呆,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敌人。
  这样的工作比在城里囤田无聊多了,却也轻松多了。
  夜里,还有无数的星星罩在头上,像一条长河。我希望有一天您能来这里,我们一起看这条河。
  韩仰玉仰望天际,今日的洛阳布满乌云,狭小的都城当中,看不到天与地相接的地方,人与人相当拥挤,但距离如此遥远。
  他呆望着天空,直到天色渐渐转暗,暮色笼罩,萤火从草丛当中飞出来,用温柔的光芒照着四周。
  这是韩仰玉曾经与好友并肩而坐的地方。
  他们曾并肩携手,秉烛谈心,以为两人可以永远在一起过着快乐的生活。
  想起好友,他的心充满温柔,日间的焦燥一扫而空,现在他心中只有笔墨也无法形容的喜悦,似从世界最黑暗的角落重生。
  他们的心一直在一起,但身体,却总是被隔离在很远很远的两端,挣扎着想要接近,但总会某些不能预料的外力推远。
  这种情况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从信,我会去的。等着我。”
  韩仰玉轻声说着承诺,希望在边疆的从信可以听到他衷心的回应。
  安禄山叛变的消息辗转传到了洛阳,延烧到长安,惊动了朝廷。
  富豪人家乃至于平民百姓,纷纷收拾家当准备逃命。李家也不例外,众人聚集在大厅,议论纷纷,即使是见多识广的老一辈们也不掩慌张与忧色。
  “睢阳现在如何?”韩仰玉赶至大厅,劈头就问。
  “谁知道!”李成书焦燥的说。“你们这些小辈,别尽管着问消息,快进房间去收东西!”
  “仰玉,先管好自己再说,管他睢阳怎样,造反的人已经往这来了,洛阳比那儿危险。”李婉英不满地说。
  李家忙乱着收东西,要举家迁往长沙李婉英外公家避难。
  “不,我那几件百鸟裙一定得带,香儿,快去搬箱子来装!”
  “我这些字画也得一起带走,不能便宜了那些反贼。”
  这是逃难,又不是搬家,只见行李越堆越高,来了二十辆马车也装不下,又叫家丁赶紧去弄马车,大有不搬完不罢休的态势。
  韩仰玉认为情况不允许再拖延,但劝了好几次,都被打了回去,还教长辈斥责了一顿不爱惜家产。
  这儿不是他管得动的,事到如今,韩仰玉死了心,任他们去。
  他从马厩私自牵了一匹骏马,带着简单的包裹就要上路。
  “韩公子,您要上哪去?”马厩的小厮发觉了韩仰玉的行径,连忙拦下他。
  “我去睢阳找一个朋友,代我跟你们老爷说一声,我找到朋友后,会去长沙跟你们会合。”韩仰玉微微一笑,答得理所当然。
  “不行啊!小姐会生气的。”
  “让她气吧,她哪天没生气?”
  韩仰玉不在意的回答换来小厮的大惊失色!任谁都知道小姐脾气倔强,什么人的话都不听,偏偏只忌惮这个未婚夫婿。
  小姐最重视的韩少爷走了,这责任谁也担不起。
  “快来人啊!韩少爷要走。快来人啊!”
  被家丁紧紧抓着不放,韩仰玉无法挣脱。
  “小姐,韩公子要走!”一个婢女撞见,也大嚷起来。
  一个传一个,就像涟漪般迅速向外扩散,很快传到了李家小姐的卧房当中,引来一阵更可怕、响彻云霄的惊呼。
  远远的听到那声尖叫,连韩仰玉都不禁倒抽了一口气,这气势着实吓人哪!
  不多时,李婉英赶了过来,手里还抓着一叠手绢。
  “这些是怎么回事?”韩仰玉骇笑,对着手绢努努嘴。
  这些绢子,是来承载即将到来的离别吗?
  好令人感动的盛情。
  “我在挑手绢,你瞧,是这边月白色的好呢,还是这边绣花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