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节
作者:雨来不躲      更新:2021-02-17 02:03      字数:4802
  谓不义之财,人人得而取之,我拿他一包金子也不为过。
  他考虑事情还欠周全,假使叶拱辰还活着,那么肯定会来取包裹,而包裹却落到了殷拿云手里,叶拱辰不需多费思量,就能怀疑到他身上来。
  这也不能怪他,换成任何别的什么人,在死亡边缘转了一圈回来后,恐怕都会无一例外像他这样做。
  殷拿云带着小乖,避开铁焰城,绕道而行。离开蝴蝶谷百余里后,他找了个隐密的所在,把那包金子藏起来。他的打算是这样的,先返回隼翔宫,找一件空雨花的东西让小乖嗅嗅气味,然后跟踪追赶羽警烛,想法救回空雨花。
  然后取了包裹,用这笔金子到铁焰城辖地之外去买一块土地,把整个村子的乡人迁移出去。至于小乖,如果牠愿意永远跟着自己,那自然再好不过,如果牠非要回铁焰城去,那肯定会透露殷拿云的行踪,不得已,只好杀死牠了。
  毕竟牠和家里养的牛羊一样,只是低等生灵,杀就杀了吧,与殷拿云是否有怜悯心毫无关联。
  第三日午后,殷拿云回到隼翔宫。离开只有数日,重返时,此地已相当陌生。倒不是当初羽警烛给它造成多大的破坏,而是因为所有人都已离去,此处没有了人气。
  殷拿云在隼翔宫待了数年,对它已经有了感情,虽然包括宫主在内的隼翔宫大多数人出卖空雨花令他不齿,使他离开隼翔宫时曾是那么的义无反顾,但再次面对它时,他却不由得伤感起来。
  他想,假如不是铁焰城的辖地,那么这里应该是全村人迁移的最好去处。现在,他是最后一次走入隼翔宫,今后或许再见看它一眼的机会也没有了。
  “这就是隼翔宫?”小乖问道。
  此时牠落在地面上,紧靠殷拿云右脚。若非其身子的色彩,简直不容易辨别出来。
  殷拿云低头看着牠,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的脚只消偏一偏,就会像踩死蚂蚁那样将牠辗成粉末。
  “你家小姐不曾带你来过?”
  “除了铁焰城,其他任何城池或者宫室我都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
  “准确一点说,是任何城池或者公使都不敢让我进入。”
  殷拿云惊奇地问道:“这是何故?”
  “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猊樨兽有一顾倾人城的本事吗?”小乖惊奇地反问。
  “一顾倾人城?这句话似乎是用来赞美女子的吧?”
  “不要只想着美女呀。”小乖解释道:“这里的顾不是顾盼,而指造访,倾人城的意思是一样的,都是使别人的城池毁灭。也就是说,只要我在某个城池或宫室出现过,则这个地方就要毁灭。”
  殷拿云怀疑地看看牠,“看不出你小小个子,竟有这等非凡本领。”
  “与别的生灵不同,我们年岁越长,个头越小。而个头越小,本领越大。到最后,我们只剩下灵体,而没有肉身,成为高等生灵。因为我们没死,所以灵体不会飞到魂渊去。”
  “你现在似乎不到半两重,当初有多重呢?”
  “我刚到世间时有九千七百四十六斤八两重,那时我的个头最大,不说别的,仅鼻子就有一丈多长。”
  殷拿云叫道:“这绝对不可能!你的话明显自相矛盾!”
  “哪里自相矛盾了?”
  “无论哪种生灵,出生时的个头都差不多。照你的说法,越年长个头越小。你母亲生你时,应该有一些年岁了,其个子应该比你小,她怎么可能生得出你?”
  小乖猛地蹦到一根草尖上,打量着殷拿云,歪着头做天真状,“我没听明白你的话。”
  “打个比方,你是酒坛,你母亲是酒瓶,酒瓶是盛不下酒坛的。”
  “哦,是这个意思。”小乖咬了咬嘴唇,“我告诉你,只有酒坛,没有酒瓶。”
  “什么?”轮到殷拿云不明白了。
  “我们猊樨兽乃天地所生,无父无母。”
  “啊?竟有这等事?”殷拿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世间生灵无穷,无父无母者不只有我们。”
  “这道理我懂,比如创造者灵父创造出来的那些生灵,也可以说是无父无母,或者灵父可以勉强算作牠们的父亲。”
  “牠们还算不得天生!”
  “你乃天地所生,你年岁越长个子越小,算你能自圆其说,我接受,可这与你的一顾倾人城有什么关系呢?”
  “任何生灵都得进食,我也不例外。”
  “难道你把城池当食物?”
  “我的食物不是城池,但与城池有关。”
  “是什么呢?”
  “嘉荣藤!”
  “嘉荣藤?这是什么东西?”
  “一座城池为什么要建在此处而不是彼处?每座在建造前都要由术士选地,也就是找准嘉荣藤所在的地方。选对了地方,则城池兴旺,选错了地方,则城池衰落。嘉荣藤就是一嘉荣藤基,根衰则城衰,根盛则城盛。嘉荣藤也有年龄,就如大多数生灵一样,有个由弱小到强大,再由强大变弱小的过程,城池也有一个由弱到强、再又盛而衰的过程。所以,世间没有永生的嘉荣藤,也没有永远屹立的城池。”
  “如此说来,嘉荣藤和城池岂不是活物?”
  “铁焰城就是活物,而铁焰城前面的大道就是长在地面的嘉荣藤。除了同气连枝的金银铜铁四城之外,其他城池的嘉荣藤则是生长在地下。”
  铁焰城果然是活物,难怪我剑刺那条大道时会颤抖!
  “听说金银铜铁四城非人力建造,而是自己生长出来的?”
  “金银铜铁四城和其他城池是红花与绿叶的关系,红花需要绿叶衬托,而嘉荣藤就是将红叶、绿叶连接到根茎上的枝桠或者藤蔓。
  其他的生灵和非生灵也有自己的根,牠们通过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和梦幻之泉联系,也可以说,所有的生灵和非生灵休戚与共,都是梦幻之泉开出的花,结出的果。
  ”小乖这个低等生灵给殷拿云这个高等生灵上起课来了。
  “说得更明白一点,我们就是一棵藤上的瓜,一根线上的蚂蚁。”
  殷拿云的意思,无所谓生灵与非生灵,也无所谓低等生灵和高等生灵之分野了。
  “我们猊樨兽以嘉荣藤为食,而且不由自主。一座城池只要让我进去了,即使我们自己没有那个意愿,它的嘉荣藤也会自然跑到我嘴里。所以,我们才有了一顾倾人城的名号。”
  殷拿云突发奇想,“假如派你们攻取城池,岂不是比一支大军更有威力?”
  “不是没人想到这一招,但用处不大。其一,首先得将我们送进城去;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我们吃掉某座城池的嘉荣藤,并不意味着该城池立刻倾了,它可能再过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才衰败。这么长的时间,对于攻取城池来说,见效也太慢了。”
  “那就没多少意思了。”殷拿云觉得好生没意思,若非另外一个有趣的问题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根本就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说任何话,“铁焰城的人都知道你有一顾倾人城的非凡本领,他们还容许你留在那里?”
  “铁焰城的嘉荣藤,与别的城池的嘉荣藤大不一样。还没到铁焰城之前,我吃过其他城池的嘉荣藤,牠们通常只有手臂粗细,五六丈长短。而铁焰城的嘉荣藤,你也见过的,简直不可相提并论。其他城池的嘉荣藤就如嫩苗,一啃就死,而铁焰城的嘉荣藤却是越啃越茁壮。与其不停寻找其他城池的嘉荣藤,不如留在铁焰城。
  在铁焰城,我每十年进食一次。不能贪食,贪多不化。比起其他的猊樨兽来,我算是很幸运的了,至少不必常常为缺少食物而操心。”
  “铁焰城的嘉荣藤能养活几个猊樨兽?”
  “一座城池只能容留一只猊樨兽,而且我们不能碰面,碰面则必有一方殒命。只有在肉身消失后,我们的灵体才可以自由来往。那时,我们猊樨兽才算是一个族群而不是一个个的孤独者。所以,我们都想早日摆脱肉身束缚。”
  “要让肉身消失,有很多办法,不一定非得吃嘉荣藤。”
  小乖听出殷拿云的弦外之音,摇摇头,“假如被杀死,灵体就得回魂渊,我们不可能选择用这种办法来让肉身消失。”
  殷拿云只是开玩笑,并非真给小乖出这样的馊主意,“当然,任何一种生灵也不愿意被杀死。当你们只有灵体时,岂不成了精灵?”
  “我们只想做自己,不想做精灵,虽然精灵高贵得多。”小乖很钟情于自己的种族,不愿意被当作精灵。
  “你不打算进去?”殷拿云把话题扯回到隼翔宫。
  “此刻我还不饿,嘉荣藤乃稀少之物,不必浪费。”
  “隼翔宫已经破败,也许嘉荣藤早就被其他猊樨兽吃了。”
  “如果嘉荣藤还在,我不必去浪费它;如果已无嘉荣藤,我更不必进去。总之,在不饥饿的情况下,我不会轻易进入任何一座城池或者宫室。”小乖拿定主意不进去了。
  “那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去就来。”
  殷拿云进入隼翔宫,轻车熟路到了空雨花以前的住处。空雨花的衣服还在,殷拿云随便拿了一件衣服便离开干楼。空荡荡的过道,空荡荡的院落,整个隼翔宫都是空荡荡的。
  没有一点声响,寂静得让人背脊发凉。这样的地方其实比荒原更让人害怕,因为不知道在哪个墙角、哪道扇门后、哪层阁楼藏着什么东西。殷拿云在隼翔宫住了数年,今天他第一次感觉到畏惧。
  在与叶拱辰最后一搏中,他的长剑脱手飞出,不知所踪。长剑很普通,随便在什么兵器铺子上都能买到,殷拿云并不心疼。
  但没有了兵器,终究不便。现在隼翔宫人去楼空,兵器房的刀枪剑戟成了无主之物。他打算顺便取一件。有兵器在身,今后遇到羽警烛时,虽然未必派得上什么用场,好歹也比赤手空拳强。
  兵器房堆得满满的,大大小小,长长短短,不下千件。来学艺的许多弟子,都是到这里之后才添置兵器的。并不是其他地方买不到兵器,而是到此处后,教席多半会以在外面买的兵器不称手为由,半劝半命令他们重新购置。
  一些家长明白,隼翔宫这样做,无非就是想赚钱。
  与其在外面买一把注定要被教席瞧不上眼的兵器,从而冤枉钱财,不如就到这里买兵器。反正在隼翔宫学艺要花费大把的金银,也不在乎多此一项开销。因为这个缘故,隼翔宫很是在兵器上赚了些钱财。
  所幸他和空雨花自携兵器而来,因此不曾有这样的遭遇。
  殷拿云学的是剑术,很自然就选了一柄青钢长剑。既然现在这些兵器不需要付钱,他又顺手取了一把匕首插在腰间。
  他重新武装起来了。
  从兵器房出来,穿房越槛,来到左厢的院子,再往前行,就可出隼翔宫大门了。
  这个院子是为弟子练功的所在,地上铺满了青石条,被踩出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脚窝子。羽警烛攻打隼翔时,此处曾经浸泡在水里,后来水退走,这些脚窝子里的水却出不去,依旧保留着。
  看着这熟悉的地方,殷拿云不禁万分惆怅。假如没有当初空雨花对羽警烛的猝然一击,隼翔宫的正常秩序就不会被打断甚至被终结,此处必定还有弟子在练功,而现在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大概被水浸泡得太久,地面有些松软,踏足其上,青石条晃动起来,并有污浊的水从四面的缝隙涌出。不仅如此,部分殷拿云不曾涉足的青石条竟也毫无征兆地晃动起来。
  殷拿云起初以为这是被自己踩着的石条带动,不以为意,继续向前走。哪知接下来,有更多的石条动起来,有些离自己非常遥远。
  他心想:这些石条忒也奇怪!
  他明白它们的晃动与自己毫无关系。
  此时他已走到院子的中央,干脆停下步子,要看个究竟。
  石条的晃动不是没有章法,从东墙下第一块青石开始,向西边一块接着一块依次动起来,抵达西墙后,又转向南边,碰到南墙后则转向北边。似乎石条下面藏着什么东西。如此或东或西,不快不慢来来往往了两三次。
  我们才撤出不久,隼翔宫人气还未散尽,难道就有鬼怪了?
  到了西南边,石条的连续晃动停止了。墙角的青石被高高顶起,最后翻转过来,重叠在旁边的一块石条上。墙角的地底下冒出一个青惨惨的东西,像一棵竹笋,长约三尺,拳头粗细。牠慢慢地扭动着胖胖的身躯,像一条直立着的硕大蚯蚓。
  殷拿云瞧清楚了,这东西竟然是活的。
  那东西光秃秃的,不存在所谓的五官,但牠扭来扭去,却好像在打量什么。牠朝院子这样弯过来,似乎“看见”了殷拿云,立刻不扭动了,就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