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闪啊闪      更新:2021-02-19 21:35      字数:4822
  “跟他还有什么公平可言?他骗走你被褥之时想过「公平」两个字怎么写吗?”吕克扬几近咆哮,陈子昂的辩解也不示弱,新旧伤害并发,谢方正头痛得厉害,觉得快要死了一样,就着吕克扬的肩膀咳嗽连连。这在吕克扬的眼力无疑是博取陈子昂同情的高明手段。
  果不出所料,陈子昂开始调停:“就算他以前有过很多不对,但我们应该跟他讲道理,要治他也得光明正大,怎么能趁人之危呢?”他的立场本就不坚定,他没有过剩的报复心理让自己想不开,能好好说当然最好,他只想把被子要回来而已,没有大动干戈的必要。虽然他也赞成吕克扬整治谢方正,但不是如是这般方法。正如他一贯见不得别人受欺负一样,他现在也不忍心找谢方正的麻烦。那天他在船上听到外面有人喊头疼,不停地跳脚,后来这个人就钻进了船舱向自己借被子。可听刚才谢方正对他们说“莫让店老板跟着倒霉”,陈子昂又怀疑吕克扬对谢方正的成见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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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吕克扬的气像是消下来了,带刺似的说道:“还能怎样?你可伤得不轻了,我们回去吧。”
  岂料陈子昂却拒绝了他的好意:“我还是先送谢梦元回去,看他这个样子,一个人怕是走不回去。”
  “当心你的好心变成驴肝肺!”
  “多谢克扬兄提醒,我自己会注意的。”陈子昂说着,抬起谢方正的一条胳膊搭过肩就一摇三晃地朝谢家庄的方向去。
  吕克扬见他真个走了,冲他大喊:“回来!子昂你太糊涂了!”
  陈子昂没有回头,吕克扬讨了个没趣,一赌气便独自回家去。看热闹的人们也三三两两散开来,争相传播起“斜方正受难记”,好让街坊乡邻们都乐呵乐呵。
  快到杨家桥,谢方正故意朝着陈子昂的脸咳嗽。陈子昂放开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我看你现在精神不错嘛!知不知道对着别人咳嗽很不礼貌?”
  谢方正冲他笑笑,答道:“我走不动了,你得背我。”却见陈子昂真个弯下腰来等着他趴上去。谢方正拍拍他的背,笑道:“多谢了,跟你说着玩的,我不需要你背我。”
  “为什么?你不累了吗?莫非是怕我不稳当?”
  谢方正摇摇头,嬉笑道:“因为我喜欢你。”
  ——送他回家果然是下下策!马上就跟你套近乎。陈子昂故作镇定地笑笑,他真的相当佩服一个刚刚还头痛难耐的人,一晃眼工夫就有精神继续耍小聪明了。陈子昂看着谢方正,谢方正也在看着他。那嘲讽似的眼神如同甘甜的毒药,尽管有毒,却依然让人敢于房下心来尝试。陈子昂有种预感,他预感自己是安全的,而且这种自发而来的感觉很强烈,到了深信不疑的程度。
  他很高兴谢方正能喜欢自己。这表明他们可以做朋友。陈子昂广结益友,不过谢方正却非善类。陈子昂凭什么还乐于结识他呢?因为他爱赌,想证实一句话是否正确。到最后究竟会是“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抑或是两个人都变成暗红色?
  陈子昂平日虽不务正业,好游猎博戏,但决非糊涂之辈。他的朋友囊括各式各样、三教九流的人,但从他们身上都可以学到各家的长处,没有哪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奸大恶之徒。他约束自己一辈子都不用交那样的朋友,因为他不需要对他们行朋友之礼。然眼前这位到底该不该把他归入败类呢?凭吕克扬所说,他似乎确是人渣一个。但为什么他还会顾及酒楼老板的摊子呢?他决不是一个六亲不认善恶不分的暴徒,他的所作所为或许该归为“不懂事”吧?
  陈子昂出神地想着,神使鬼差一般问道:“那你叫我哥哥吧?”
  谢方正不安分地东张西望,放诞不经地答道:“我已经成年取了字,你却还未行冠礼,你说是我大还是你大?”
  “这……”陈子昂面露难色,他正是想不明白谢方正还未及弱冠只龄,为何就已经取了字。
  谢方正倒不卖关子,满足了他的好奇心:“我的冠礼,在束发之时便提早举行。这是我家历来的规矩,所以管不了你们那一套。”
  “怪不得你可以把我骗倒,你说你叫谢梦元,我就不会认为那是你的字。”
  谢方正突然诡笑,在陈子昂背上狠狠打了一巴掌,正是方才被荆条掠过的地方。陈子昂未设防,不禁失声惨叫。引来一连串放肆的戏谑笑声。兔子急了还咬人,陈子昂毕竟有些恼火,他严峻的目光强硬地压制住谢方正的无礼。谢方正卖乖地回答他:“其实吃亏的还是你——小弟我将来全仰仗大哥了!”乌云被驱散,陈子昂不做作地笑了,随口骂了一句:“小鬼。”
  就在这当头上,身后传来大快人心的爽朗笑声:“您是没见着那好戏呀!斜方正被不知哪家的公子打得满地找牙喽!”随后是一位老丈的声音:“我是不知道有这回事,我要是知道了,今天连粪都不挑,专就跟你们去看热闹了!看他今后还缺不缺德!”他挑着两桶大粪一边走一边说。同他说话那人大约是拐进一条巷子去别的场合了,一晃便不见踪影。
  老汉已经来到桥堍下,见到前面站着两个人,吆喝道:“麻烦两位公子让道!”
  这一喊不要紧,却是刚才说谢方正“活该”的话给老汉带来了不便:陈子昂闻声让到一边,谢方正则满脸堆笑,热情地招呼道:“老伯,这么重的担子可辛苦您了!不如卸下来让我帮你提过桥吧?”
  老人只觉得他面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是谁家的娃娃,心里满是高兴:“真是个好孩子,懂孝顺。看来你爹娘有福气呀!”说着就把扁担从肩上卸了下来。
  谢方正提起一桶大粪就往桥另一边去。陈子昂正欲去提另一桶,谢方正笑容灿烂地制止他:“子昂哥哥毋需动手,由我来就好。”陈子昂心想这也好,难得他这么热心助人,就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可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陈子昂跟着谢方正过桥,到了桥下,谢方正把粪桶随地一放,回头朝那老汉喊道:“老伯!还有一桶你自己提吧!我们可要走了!”
  嬉笑声中,谢方正拉着陈子昂头也不回地走了。老汉这才恍然大悟:“谢……谢方正……”再看看手里的扁担,一个粪桶可怎么挑呢?
  陈子昂终于明白谢方正刚才不怀好意的“热心”了,他气愤地甩开谢方正的手,要回去帮忙把另一桶也搬过来。谢方正望着他的背影轻笑:“陈子昂啊陈子昂,十足一个蠢蛋。”说罢,一路嘻哈着独个儿回家去。
  陈子昂只一眨眼工夫就把人跟丢了,不觉有些懊丧。以为他不是吕克扬说的那样恶劣,亲见之后才又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缺德。
  他为什么这样做呢?连老人都不放过。他只不过说了一句“活该”,谢梦元就这样报复他,那克扬和他硬冲撞,岂不是被报复得更惨?看来克扬说的对,对他这种人是不能姑息的,否则就会骄气日盛。我这样坐视不理算个什么事?
  陈子昂渐渐意识到了谢方正对别人的危害性,虽不是人命关天的滔天大罪,也不是伤风败俗的下贱勾当,那但就像一粒老鼠屎那样叫人啼笑皆非束手无策。陈子昂想骂两个字——无耻。
  吕府的朱漆大门发出闷重的吱呀声。陈子昂顿然惊奇:还未敲门,怎么就开了?
  迎面出来一个妙龄少女,十八、九岁模样,理应是烂漫时节,她的脸上却披冰覆霜,像中了什么毒害一般,给人灰蒙蒙的心情。陈子昂心中为之一动——这是一个柔如水、情切切的美人,娇弱、纤巧,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这类柔顺似猫的女子最适合男人脾胃,男人毕竟希望以护花使者自居的。
  “宜云!”吕克扬随即追出门,似乎没有注意到陈子昂已经在门口。他拉住少女的纤腕问道:“你要去哪里?”
  那其中夹杂着恐慌与不安,与那个对着谢方正凶巴巴的吕克扬判若两人。陈子昂马上领会到这女子是谁,一同堵住了方宜云的去路,和气地说道:“嫂夫人若要出门,有相公陪着会比较安全。否则他会担心的,嫂夫人也不希望如此吧?”
  仿佛是天生的,宜云其实很想好好地微笑,看起来却无比幽怨。她回绝了两位爷们,施施然迈下台阶。陈子昂想叫住她,吕克扬却阻止了他,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算了,让她去吧,我希望她快乐。”
  “可是你就放心她一个人出去?”
  “放心吧,没人敢动知县的千金。”
  “可她到底是个女孩子啊!你有必要跟着她的。”
  “你以为我不想吗?”吕克扬无辜的表情愈加强烈,他使劲镇定下来,说道:“那只会让她不痛快。”
  “那就……让我去吧。”明知道是吕克扬的妻子,陈子昂却很想保护方宜云,那一脸的严肃让吕克扬无法拒绝。吕克扬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便忧心忡忡地回进院子。
  5
  谢欢天拦住走向自己的谢方正,问道:“三少爷要上哪儿?老爷、夫人说了,您不能离开庄子半步。
  谢方正不信邪一般摊出右手向身后去,并说:“哎呀,我又不是女人,干嘛也像盘房小姐一样关在家里?这会闷死人的啊!快让我出去。”胡诌了两句,他动手开门,却被谢喜地一掌拍下了手。喜地叫道:“少爷不要让小的为难。老爷还不是怕你出去再挨人家揍么?你就乖乖留在庄子里,不要惹是生非了。”
  “噫!好你个喜地,赶教训起本少爷了是不是?我惹是生非?那也不是你管的事!给我开门!”
  欢天见喜地惶恐,帮着插话说:“少爷这不是才回来吗?怎么又要出门?”
  谢方正撇撇嘴角,显得有点不耐烦,“不行吗?少爷我浑身不舒服,要去看大夫!”
  “请大夫这种事,交给小的去做就可以,我想要比少爷亲自去看妥当得多了。”
  “你你你……”谢方正没想到这刁奴竟敢反驳自己,他真就怕庄主怕得连三少爷都不当回事了?傻瓜——谢方正想道:以后这庄园的主人是我啊,用屁股想想就知道该拍谁的马屁了!不如就逗逗他们……想到这里,谢方正连声喊“哎呀”,紧接着便直挺挺栽了下去。这回可让欢天、喜地慌了手脚,喜地扶着他,欢天则在原地打转,考虑要不要向夫人禀报。
  谢方正偷偷瞅瞅两人,暗笑:连这么老套的把戏都能把他们唬住,十足两个糊涂蛋。他放大嗓门喊头疼:“好痛啊!真是痛死我了!欢天……欢天快去找大夫。”
  “少爷,”欢天吃不准谢方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被吵得没法子,只好求谢方正不要喊了,“少爷您再喊,我的头都要炸了!”
  炸了最好!谢方正干脆再家把火,把自己的呼吸调得异常紊乱,这一来,装病更装得有声有色了。喜地见他刚才好好的嫩生生一张脸忽然之间像窗户纸那样煞白,想不相信他有病都难,不由急得大叫:“欢天快……快去叫大夫!少爷……少爷他不行了!”
  谢方正不满地白了喜地一眼,他居然诅咒自己“不行了”。但凡闹鬼,那都是人吓人把人给吓死,这时喜地急了,欢天也止不住着急起来:三少爷是庄主老爷的命根子呀!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们可怎么向老爷交代?
  欢天安慰喜地不要担心,便飞也似的跑出了庄园。谢方正见他走了,虚弱地叫道:“喜地,我要喝水,去,给我倒壶水来。”
  喜地扶他坐在门槛上点点头,挥起袖子擦擦自己逼出一身的汗,答应着:“小的这就去,爷您在这儿耐心等着。”
  “去吧,我会等你的。”
  喜地看他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实在不忍,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回廊,跑到老远之外。于是乎,把自己说的话当作某种气体的谢方正贼贼一笑,从门槛边跑了出去。等到欢天请回大夫,喜地端了茶过来,三爷早不知上哪儿鬼混去了。作兴是他害怕将来阎王不让他尝试十八层地狱的滋味,故而不时地找乐子惹人嫌。
  城南的商贩收摊了不少。也难怪,就快到午时,也没什么人了。可这里还有一个人叫卖鸡蛋:“咱这蛋要是不好,我就和斜方正一样挨个「双风灌」!”
  谢方正暗笑:双风灌也是你这厮配挨的吗?三爷我教你一个更好的方法。
  他笑盈盈地来到摊子前,说:“老板,我要买蛋。”
  “好咧!公子您尽管挑,要有不好的……”
  “少罗嗦。”
  “是、是……”小贩看谢方正很认真地挑着鸡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好多的鸡蛋都被这位大手笔的公子小哥挑出来,摆在他的台板上,他自然乐呵得成了应声虫。眼见这越来越多的蛋堆积上来,贩子殷勤地帮忙用双臂围拢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