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1-02-17 01:29      字数:4793
  “就你嘴甜。”
  李太后笑了一声,在她的扶持下靠着迎枕坐了,一转眼看到东应也在旁边,连拍了拍床沿,笑道:“五郎,你贵为天子,政务繁杂,还要来照顾我这老太婆吃饭用药,辛苦得很,就别站着了,过来和阿汝坐一块儿,咱们一家三口还似你们小时候一样坐着亲亲热热地说说话。”
  东应答应着,果然就在床沿上挨着瑞羽坐下,笑问:“太婆,我刚才叫人做了您爱吃的山药粥,要不要传来用一点?”
  李太后已经卧床大半月没有起身,几乎是拿了汤药当饭吃,往日昏睡不醒也不觉得饿,但此时气血被瑞羽激活,又因为她回来而高兴,听到东应的话,竟觉得嘴馋,连忙道:“快端上来… … 阿汝,五郎,你们想来也还没有用膳,摆来和我一起吃吧。不必拘荤素,你们吃什么摆上来就是。”
  她吃素大半辈子,此时也知大限将至,所以不愿再为了这些规矩而减少与孙女相聚的时间。有瑞羽和东应在下首陪着,她这顿饭吃得特别香甜,一边吃一边还记得让侍从侍奉瑞羽多吃点儿。看看她身上的衣裳,心疼地说:“阿汝,你怎么穿这么一身儿,这宝相花托宝瓶的提花底纹都已经是前年时兴的样式了,还洗得都乱了纹路。五郎,难道国府现在困顿得连阿汝的四时衣裳都供应不上了?”
  东应正待说话,瑞羽已经笑道:“王母,这不关小五的事,是我把衣裳都卖给关外的胡商了。胡商好虚荣,听闻是天朝公主所穿的衣裳,愿出常价的三倍购买。我便用几箱衣裳跟他们换了他们在西域行走的路线图,在与西寇的大战中起了极大的作用呢。”
  李太后愕然,东应的脸色却沉了下来,想到自己百忙之余还着意令人精制的衣裳,她居然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喉头就硬着一口气,差点憋死,当着李太后的面又不能发作,忍得好不辛苦。
  李太后瞥见他的神色,却只作不知,对瑞羽嗔笑道:“你这孩子,我这话才略略挨着五郎,你就急着给他撇清,难道我会生气吃了他?”
  东应虽然恼怒她糟蹋了他一番心意,但经李太后提醒也想起了她对自己的维护,怒气稍平。
  李太后说了瑞羽一句,又道:“五郎如今已经二十五岁,贵为一国之君,偏你还口口声声‘小’字不离嘴,成什么样子?以后可不能再这样称呼了,要么照排行叫五郎,要么就呼陛下。”
  瑞羽和东应虽然情事不谐,但彼此无忌的心理并没有改变多少,因而瑞羽几年来虽然在人前对他礼敬,私下却仍然没有将他当成高高在上的君王,偶尔提及他还是惯用旧称。
  东应见李太后话带警义,连忙道:“太婆,姑姑又不是别人,她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李太后坚持道:“那不行,你虽然不在意,但那些台阁谏臣个个吃饱了瞪着眼抓别人的破绽,把人往死里治。阿汝性直,如果不事先警醒,日后让台臣咬着不放,岂不是要吃大亏?”
  瑞羽心知这是太后的金玉良言,凛然道:“王母放心,我记住了。”
  祖孙三人说了半晌话,李太后渐渐地倦意上涌,不知不觉靠在圈椅背靠上又睡着了。瑞羽轻手轻脚地将她抱起,放回床上,给她盖好被子。东应跟在她身后,松开床头的金钩,放下冰绢帐,这才与她一起退出内室。
  两人站在千秋殿外,同时开口,“你…… ”“你……”而后两人又同时住口,都知道对方是想问别后的生活,但此时见对方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目光交会间既亲近又猜忌,想要直问又复犹疑,方寸间千头万绪缠成一团乱麻,理之不清,故而谁也没再问出声。
  过了片刻,还是瑞羽先道:“陛下,政事堂下午议事,多半都会未时前来奏请圣裁,你也该回去了。”
  东应点头,道:“你连日奔波劳累也辛苦了,先休息吧。我晚间再来探望太婆。”
  瑞羽奔波数千里不曾休息,全仗着一口真气支持,没有提醒也还罢了,经他一提醒便觉得疲惫至极,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眼带蒙胧之色地答应了。
  东应看到她于疲惫中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妍姿艳质,心头一跳,赶紧转头不敢细看,但心情一下开阔起来,连因为李太后病重而生出的伤感也被冲淡了。想到天下承平,她再也不必外出征战,会留在京都,只要太后安在,她就将住在宫里,自己什么时候想见她,转过身就能看见,于是心生欢喜,连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一种久违的飞扬喜悦萦绕心头。
  刚刚走到太极殿,已经升任为龙嚷将军的刘春便迎了上来,俯身行礼。东应心情极好,笑问:“卿有何事?”
  刘春连忙将手中的印玺奉上,道:“这是长公主殿下的印玺,但适才臣前往千秋殿求见归还时,殿中忙碌无暇放臣入见。可长公主印玺关系重大,臣不敢私留在手,故此斗胆来缴还陛下。”
  东应好生诧异,问道:“这玺怎么会在你这里?”
  “长公主殿下回宫时没有持令的亲卫随行,便把印玺解下来叩门了。因殿下赶得急,宫门卫士追赶不上,便把这印玺交给了臣。”
  东应将印玺拿在手里,看着上面的朱红印迹,微微眯了眯眼,油然生出一种天命所定的释然,沉思片刻,欢畅地笑了起来。
  第七十五章 太后崩
  李太后制止她唤人,柔声道:汝,莫叫别人!在这最后的时刻,我们祖孙俩好好地待着,说说话。”
  瑞羽累得全身发软,就在千秋殿的暖阁里沉沉地睡了一个下午,直到入夜掌灯才醒过来,睁开眼睛,便见东应手执书卷坐在窗边看书。
  她微微一愕,时刻留意着她的东应已经发现她醒了,放下书卷一面吩咐乔狸传香汤侍候她沐浴更衣,一面道:“太婆也该醒了,我先去看看。”
  瑞羽只怕他会再对自己说什么尴尬的话,见他毫不啰嗦地离开,放心之余隐约又觉得怅然若失。
  李太后果然已经醒了,只等他们一起过来用晚膳,食毕吩咐瑞羽,“阿汝,你就在千秋殿陪我一起住吧,别回承庆殿了。五郎,你有空也多来陪陪我。”
  她养育二人二十几年,从来都是鼓励他们独立坚强,再多不舍也支持着他们面对风雨。到今日却突然如此留恋儿孙绕膝的安乐,瑞羽和东应心知她这是自觉大限将至,想与他们多聚,心中酸楚,面上却带笑答应。
  瑞羽自从在千秋殿住下,每日便以内劲为李太后舒活筋络,推拿气血。这等手法极耗体力,劳损神思。李太后不忍她如此辛苦,本想推辞不受,转念却又想到这是她的一片孝心,如果坚持不受,日后她回想起来只怕会内疚难安,便坦然受之。
  而东应每日处理了政务之后也会尽快赶到千秋殿,若是李太后醒着,就陪她说一些趣事逗她开怀;若李太后昏睡,他便坐在暖阁里看书写字。李太后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无论瑞羽如何用心给李太后调理气血,太医署的大夫怎样给李太后用药,最多只能让她在清醒的时候精神旺健一些,却不能让她已经枯萎的机体重新恢复活力。
  李太后的天年大限到了,这一点不独大家心知肚明,就是李太后自己也早已看得通透。只是大家都不愿让李太后临走之前还被琐事弄得不得安乐,故此强颜欢笑,尽力奉承。
  祖孙三人长慈孙孝,融乐相聚,转眼已经到了清明时分。李太后又一次陷入长久的昏睡,太医署的国手和瑞羽都用尽了手段仍没有将她唤醒,直至第五天黄昏,她才幽幽醒转。
  瑞羽已经在她床前守了许久,一眼看见她终于醒来,喜极而泣,又连忙抹去眼泪,笑问:“王母,你醒了?要不要坐起来吃点东西?”
  李太后有一瞬间的迷茫,愣了愣才有些吃力地扶着她的手坐起来,道:“口渴得很。”
  李浑连忙奉上蜜水,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喝,但她这时候全身无力,连吞咽也困难,一碗蜜水喝了一半洒了一半,她却半点也没发觉。喝过蜜水,她喘了口气,微微闭了闭眼,精神好了许多,挣了挣身体,道:“阿汝,外面夕阳正好,你陪我去万春殿的牡丹园散散心。”
  瑞羽连忙答应了,与李浑等人七手八脚地给她披衣挽发,又披上厚厚的貂裘,才亲自将她抱上肩舆,陪她一起沿着千秋殿左侧的青石小径往牡丹园走去。牡丹园里繁花似锦,蜂舞蝶忙,正是牡丹开得最艳的时分,园子里白色的“夜光白”、红色的“火炼金丹”、绿色的“豆绿”、蓝色的“蓝田玉”、紫色的“首案红”、花色奇特的“二乔”等等开得热烈簇锦,浓香扑鼻。
  李太后眯着眼睛看着,啧啧称赞,笑道:“阿汝,你看这花,开得多好!”
  瑞羽笑应,“是啊,这都是王母照看得好。刚还都的那几年,这园子都荒着,哪有这般繁华景象?”
  李太后嗅着花香,突然道:“阿汝,扶我下来,自己走走!”
  瑞羽连忙劝阻,她却不听,执意要下来自己走,又斥退侍从,只扶着瑞羽一人的手,慢慢地往前走。
  她已经卧床多日,刚才连喝水都没有力气,这时候走动起来却脚步轻快,脸上丝毫不见勉强之色。瑞羽扶着她走动,自然清楚她现在这种情况是身体里的最后一点精力也爆发出来了,不由得心急如焚,却又阻止不得,只能暗里给她输送真气。
  李太后走了百来步,突见前面的枝头上一朵红色的牡丹花开得特别精神,不禁伸手将它摘了下来,笑道:“这花开得倒是鲜活…… 阿汝,你把头低下来,我替你把这花簪上。”
  瑞羽依言低头,让她往自己发上簪花。李太后先替她把花簪在鬓边,看了看不满意,笑道:“这花还是要簪在正中好看些。”
  说罢将花摘下,想替她重新簪过,不料她这时候胸中一口精气将竭,原本轻飘飘的花枝拿在手上,竟是重逾泰山,指尖发颤,再也拿之不住,手放在瑞羽头上,那朵大红的重瓣牡丹却自她掌中滑落,坠入尘埃。
  瑞羽一觉有异,立即伸手将李太后虚软的身体环住,惊慌叫道:“王母!”
  李太后清醒时她是喜极而泣,这时候察觉她精力枯竭,她却是悲伤难抑,眼泪再也忍耐不住了。
  李太后全身无力地倒在瑞羽怀里,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心头却是清明异常,微微一笑,反过来开导瑞羽,温声道:“痴儿,你哭什么?王母老了,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何况我现在心无所憾,安乐喜悦,并不觉得死亡可惧。”瑞羽心痛如绞,泣声道:“您不怕,可我怕得很!”
  李太后制止她唤人,柔声道:“阿汝,莫叫别人!在这最后的时刻,就让我们祖孙俩好好地待着,说说话。”
  瑞羽抱着她,感觉她的生命气息在飞速地流逝,无论自己怎样运劲催动,都不能挽留分毫,不禁泪如雨下,硬咽道:“王母,老师没有了,薛公也没有了,那些看着我长大的长者一个一个地离去,若是您也去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在我伤心的时候安慰我,在我害怕的时候抚慰我。王母,我需要您爱我,让我不惧怕任何风雨霜雪。您要好起来,陪着我,也让我有机会报答您的恩情。”李太后颤抖着抓住她的手,轻轻地说:“傻孩子,我养育你,是因为我爱你,并不强求你报答。可是王母再爱你,终不可能陪你一生,在这世间,能够爱你、安慰你、抚抱你的人,只有你将来的夫婿。他会与你誓约生死福祸,和你彼此护持着,一起终老。”
  瑞羽呜咽摇头,哭道:“王母,那是不同的!不同的!”
  有长辈在后面守着,无论做什么事,小辈都会觉得心有顾忌,但同时也会心有归依,做任何事都会有一份倚仗,觉得大不了我就退回家去,躲在长辈的羽翼之下。
  瑞羽虽然自幼独立好强,从来没有以为李太后有足够的能力庇佑自己,但这种心理上的依靠却仍旧存在。只要想到没有了她,从此以后这天地虽大,却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不管自己是对是错、是善是恶,都庇佑着自己,永远不会厌恶、不会嫌弃时,便惶恐惧怕,心如刀割。
  李太后抖抖簌簌地想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却没有力气,不禁摇头,轻填道:“阿汝,你是最懂事的,快别哭了!你这样哭,会让王母走得不安心的。’; 瑞羽何尝不知自己应该忍痛含伤,好让她安心离去,然而眼看至亲至爱者
  就在眼前生机渐绝,目送她离开,又有谁能理智克制,做到悲伤不外流?
  “您若不安心,就不要走…… 王母,您稍微等我一下,等我的武功练到至真之道,就能替人驱除百病,令您长寿无碍。”
  李太后闻言一笑,弱声道:“傻孩子,生死由命,哪里有命到尽头还能再等一等的?我在人间已经是高寿了,还想再偷天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