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1-02-17 01:29      字数:4887
  “大快人心,当浮一大白。”瑞羽接过他递来的酒,一饮而尽,只觉得胸中血气犹未平息,大叹了口气,“提三尺剑,斩仇人头,跨飞云马,共美人游,真可谓恩仇快意,人生极乐。”
  秦望北击节举杯,笑道:“殿下的点评酣畅淋漓,亦当浮一大白!”
  瑞羽潇洒地再饮一杯,笑道:“以前我不知市井之间原来还有此等精彩好看的传奇故事,倒是我见识浅薄了。”
  “这些传奇故事说到底都是不得志的文人为解心中不平气编造的,殿下尊贵无双,睥睨天下,平日里忙得连观赏雅乐的时间也没有,哪有空闲来看这种市井传奇?就是有时间,你的属下也不敢进献。”
  瑞羽点头赞同。二人围炉共话,品评优劣,以文下酒,不知不觉天已近黑,瑞羽舒了口气,完全忘记了最初的郁闷,转头问正在吩咐侍者传膳的秦望北:“你这里还有什么好看的传奇故事?”
  “还有《黄须侠传》《牡丹记》《柳五娘》……邯郸古城风流,市井间不少这些传奇,我这两个月闲来无事常去游荡,搜罗了上百本,就放在暖榻旁边的矮柜里,殿下可以自己找找。”
  瑞羽按他的话走到矮柜前,打开柜子翻看里面的书籍。这些书都是秦望北从市井间收罗来的,大多数是手抄本。瑞羽选了几本字写得漂亮的书搬到火炉旁,信手选了一本打开。
  秦望北吩咐了侍者,转回炉边,笑问:“殿下选了些什么书?”
  瑞羽一面翻页,一面道:“《妩十一娘》……”
  秦望北一听她说的书名,脸色一变,连忙快步上前,叫道:“殿下,这书不行!”
  瑞羽瞥见他神色古怪,一脸急切地想阻止她看书,不禁奇怪,“这本书辞藻浓艳,细腻富丽,比刚才的在《传奇十记》更胜一筹,有什么不好……”
  秦望北满面尴尬,伸出手来想将她手里的书夺走,可论到身手,这天下能胜过她十年苦练的人还真不多,她轻轻一避便让他伸手莫及,然后翻开了第二页。
  秦望北见她翻页,急得额头都出汗了,徒劳地叫道:“殿下,这书当真是……是那个……那个……”
  他那个了两句,也没说出那个究竟是什么。瑞羽一目十行,早已将翻过来的那页书扫视了半页,脸上的表情也顿时凝滞住了。
  秦望北一见她的表情,便知她已看到了书的内容,简直是无地自容。原来这本书是坊间新兴的淫书,除了第一页介绍人物,从第二页起便描写青年男女偷情合欢的种种淫乱场面。这也罢了,更要命的是他自己看了这本书,居然在书上注了眉批!评道:“男女交欢,当以情为先。若是无情而为,便是禽兽之举,虽然畅快,却终究只是一时之欢,无甚余韵,寡淡少味。”
  瑞羽太过惊愕,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觉得手里如同捧了团烧红的炭火,掷之不迭,满面羞红,尴尬得恨不得自己根本没出现过,又羞又急又气又怒,瞪着秦望北想痛骂他两句却又说不出话来。
  秦望北慌忙将那本闯祸的书一脚踢进角落里,手足无措地干笑着道歉,“殿下,这……这……对不起……实在是……”
  瑞羽此时已经回过神来,转身就走,秦望北连忙追上去,拦在她面前连连躬身行礼,赔罪道:“殿下,这真是意外,你原谅则个!”
  瑞羽羞窘至极,一掌把他推开,怒道:“你不是好人!”
  她虽然常年统军,也曾与秦望北有过拥抱亲吻的亲密之举,不似寻常女子对男女之事扭捏,但那书中描写的场面委实太过淫乱,且又是两人相处时看到,也由不得她羞愧无比,落荒而逃。她这一声嗔骂,有五分是怒,更有五分是羞,一刹那间竟流露出一种于她而言极少出现的女儿娇羞之态,让秦望北心中一荡。
  第五十七章 雪夜梦
  刹那间她惊骇欲绝,脚下一个不稳,砰然倒地,终于自梦中醒来,猛然睁开眼睛,满额冷汗,一身潮湿。
  瑞羽夺门而去,见他并未追上来,才松了口气,压下擂鼓般的心跳站在庭院里,镇定了一下才往寝殿走。
  被她呵斥退下的青碧等人不敢跟在她身后,一直在秦望北的居所外提心吊胆地等着,见她出来,赶紧迎上去高举华盖,张开雨伞替她遮风挡雪。
  青碧一眼看见她的集羽氅没穿,本想开口询问,却又想到自己上午刚触怒她,心里惶恐,终究不敢直问,低眉顺目地说:“殿下,青红遣人来报,经离先生在东暖阁等您。”
  “老师什么时候来的?有什么事?”
  “经离先生未时二刻就来了,没说什么事。”
  瑞羽微觉不悦,道:“你们怎么也不进去通报一声,老师偌大年纪了,让他冒着风雪来却空等这许久。”
  青碧细声细气地说:“青红说这是经离先生吩咐的,若是您在与秦先生叙话,那就不必惊动。”
  既做这种吩咐,想必是没什么要紧事的。瑞羽心念一动,突然想到:老师吩咐青红等人若见我与秦望北叙话,就不必惊动,看来他对秦望北的印象极好,不仅仅是乐见他跟我在一起,甚而是支持的。
  她心里想着,快步走到锦成楼,见楼内灯光甚暗,郑怀正半眯着眼坐在灯下打谱,便嗔怪服侍的青红,“光暗了坏人眼睛,你怎的也不多点几支蜡?”
  郑怀摆手道:“殿下勿怪,这是老朽自己的意思。闲来打谱,光太亮了叫人看着扎眼,反倒失了轻松之意。”
  瑞羽轻应一声,走到棋盘前帮着他一起将黑白子分装入匣,笑问:“老师可是在等我回来手谈?”
  郑怀笑道:“天晚了,且用膳之后再战。”
  青红连忙令人端来盥洗用具,摆上饭菜,师生二人吃了饭,以茶漱了口,才重新摆开棋枰,对坐手谈。瑞羽的棋势一贯凌厉进取,郑怀却是绵和柔韧,双方缠斗不休。
  郑怀抢占上风后,看了瑞羽一眼,道:“殿下今天落子略显散乱,却是为何?”
  瑞羽所有的烦忧都源于东应的非分之想,这是根本不敢对人言只能自己苦恼的死结,压得她心事万千,却无一字可说,叹了口气,道:“老师似乎对秦望北很是看重?”
  郑怀轻“唔”一声,道:“这孩子胸襟广阔,有隐士风范,处之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在同侪中出类拔萃,确实不错。”
  郑怀自身胸怀丘壑,眼光自然也就高,能得他一言之褒的人已经很少见,得他满口赞誉的人更是凤毛麟角,秦望北能得他这么高的评价,连瑞羽也微觉吃惊,沉默了一下。
  郑怀落下一子,提了她几枚断了生路的棋子,又道:“更难得的是这孩子遍历红尘,精通人情世故,机巧擅变,竟还有一颗至情之心。”
  他说着笑了起来,“虽说他缠在你身边的做法有些无赖,但他对待你的心态却是俗人所不能及,颇令人感动。”
  瑞羽一怔,脱口问道:“老师此话怎讲?”
  郑怀望着她,认真地说:“殿下,你身份尊贵无双,世俗男子或是仰望你的风采却不敢靠近;或是怀着攀龙附凤之心献媚求进;即使偶尔有人既不贪图功利,又敢接近你,但在你图谋大业的胸怀之下也难免局促不安;或是因为你重公事大过私情而心生怨恨。这秦望北竟能将你的权势视若平常,坦然自若地接近你,既不怨愤,也不气馁,屡挫不退,这份韧性,我此前从未在他人身上见过。”
  瑞羽愣了一下,略带不解,“老师是说,秦望北可以……那个?”
  她再洒脱也没办法主动将婚姻之事提在嘴边,以“那个”二字支吾过去便罢。好在郑怀也完全理解她的意思,沉吟了一下,道:“此人能令殿下在抑郁不快时忘记忧愁,老朽以为他可以。”
  瑞羽沉默不语,闷声下棋,一局终了,双方数目,瑞羽竟输了足足十一目半。她心有不服,一挥手,道:“老师,我们再下一盘!”
  郑怀却是见好就收,哈哈一笑,道:“晚来大雪,若是回去晚了,路不好走。殿下且安置吧,不劳远送。”
  瑞羽送走了他,回头再看室内,虽然侍者丛立,却寂寥满室。
  青碧坐在她身后轻轻替她除去钗环,梳理头发,柔声问:“殿下是早些安寝呢,还是再看看书?”
  “把床头的灯留着。”
  瑞羽的目光从放在她床前装信的锦囊上滑过,突然问:“青碧,你想不想出朝为官?”
  青碧一怔,摇头道:“奴婢能在您身边服侍,已经是旁人一生难以企及的荣耀,不想出朝。”
  “可你机灵通变,博闻强记,仅在我身边服侍起居,不免屈才。”
  青碧大惊失色,急道:“殿下,可是还在为奴婢早晨的胡言乱语生气?奴婢说错了话,殿下要打要罚都可以,可别驱逐奴婢。”
  她越说越急,眼泪如泉涌,只是知道瑞羽的脾气而不敢大声哭叫,抹泪道:“殿下,奴婢虽然一时胡言,但内外有分还是时刻谨记于心的,并不敢心向外人。”
  为仆者自然应该极力维护主上,因为主上的权柄利益安泰,他们自身才能安泰。青碧不过是自忖长公主与昭王合则两利,破则两败,因此一见他们有所嫌隙,便忍不住想弥合他们的裂缝,却不是真的有背主求荣之心。
  她毕竟是从小就在瑞羽身边服侍的人,虽然用错了办法,瑞羽如果对其太过苛责,却也易使臣属寒心。
  瑞羽抚额道:“罢了,你不愿出朝为官就不去,何至于哭成这样。我只是问你一问,免得你有所愿时我没留意,却误了你的前程。还有,青翠、青蓝、青橙你们几个可有谁对前程有什么念想的,也可以明说。我的空闲时间不多,忙起来怕是顾不着你们。”
  她身边近侍的十二个青这几年增补轮换,宦官以青红为首,侍女以青碧为首,听说她要给各人赐个出身,都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名叫青苍的宦官上前问:“殿下,若是奴才外放,也能去地方为官吗?”
  瑞羽对服侍她的众人有什么才干了如指掌,见他出列询问,便点了点头,道:“你精于案牍整理,处事亦颇有眼光。如果外放之后,能够勉强任事,虚心求教,好生历练一番,日后为一州刺史还是可以的。”
  青苍喜道:“那奴才愿外放为官。”
  瑞羽摆了摆手,道:“且慢,我说你以后可以为一州刺史,却不是说放你出去立即就让你去当州刺史。你自幼长于宫中,出任地方官难免有眼高手低的毛病。我若放你出去,最多只能给你一个小县的民曹主簿之职,此后要你自己好生历练才能升职。”
  小县治下人口不过五万,任一县的民曹主簿,对他们这些离权力中心极近的人来说,官职真是小得不能再小了。青苍略觉失望,但转念间又精神一振,道:“奴婢明白,想为一州刺史,得先做好民曹主簿,学会了治一县之民,才好谋一州,不能连一县都治不好,却跑去祸害了一州百姓。”
  瑞羽见他明智,不禁一笑,又肃然道:“青苍,还有件事你要明白。宦官自国朝中宗以来,为祸天下甚剧,朝野上下难免对之有抵触情绪。你出任地方官,恐怕要被同僚另眼相看,多吃苦头,你想过没有?”
  “奴才想过了。”
  “出去以后,无论吃什么样的苦头,都不得倚我欺人!”
  青苍肃然答道:“奴才身体虽然残缺,可并非心气也缺了。奴才离开殿下正是想磨砺自己,也谋个为官一任,留名一方,哪有仗殿下之势欺人的道理?”
  身为宦官还能有这种抱负,让瑞羽宽慰地一笑,道:“你有这心气,好得很。”
  有青苍的前例在,有意离开的人便都上前说了所愿,瑞羽也不多言,当即用印给他们写了手谕。
  十二人中走了五人,还有七人留下。瑞羽看了看青红,“你不出仕?”
  青红欠身道:“奴才只会伺候殿下,且年纪也大了,就不出去和年轻人一起凑热闹了。何况想要留名史册,没有比留在殿下身边的机会更好,奴才还是跟在您身边比较好。”
  他是瑞羽身边功名之心最重的宦官,却不想他居然不愿出仕。瑞羽一笑,收了纸笔大印,挥手将他们屏退,然后环顾四周,长叹一声,终于伸手将装着东应信件的锦囊拿在手里,把信取出来。
  信中东应仍旧用以前那种亲密无间的语气问她的饮食起居,絮说他最近读了什么书,接见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