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摄氏0度      更新:2021-02-17 01:18      字数:4725
  似在行礼,倏然进步,伸手抓来。
  这一下只是引手,但快得超乎想象,石耀庭万不料他出手竟比闪电还快,险被抓中,一闪之下,那人正招已出,其速更是难以形容。石耀庭只躲此两招,竟觉气血翻腾,正欲反击时,那人脸上微露讶意,忽竖掌劈来。这一下招数极平常,境象却极诡异,仿佛不是手掌劈来,而是手掌引着一股奇异力量,逼向石耀庭前额。
  忽听尚瑞生惊呼道:“大哥当心!他……他是那个‘大师兄’!”一言未毕,众人骤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罩过来,百余人尽似筛糠一般,几乎同时瘫倒。突听轰雷般一声大响,场内竟似有火药炸开,雪浪冲腾而起,顿时把那股神奇力量盖住。众人雪浪袭身,衣袍大碎,直惊得魂飞魄散。十几人狂呼道:“这……这是‘北手空劲’!他……他居然练成了!”话音未落,只见石耀庭一掌击出,那飘下的雪花竟在他掌心凝聚成团,倏然离掌飞出,似圆球般疾旋不止,越转越大,越大越空,里面包裹着极强的气劲,仿佛立时就要炸开。
  所谓“北手空劲”,本为石家祖上一位亢宗的人物所创,其理原极简单:只要以独门内功为基,一掌发出,力呈空疏之状,随即后力赶上,将前一股实实包裹,一股大似一股,一股罩定一股,待十几股力道搅在一处,内里即生气涡,疾旋不止。但要这气涡炸开,显出绝大威力,至少需几十股力道一并发出,且是越来越强,后蓄无穷之力。然凡事至盛则衰,至极则毁,一个人内力再深,到最后也要枯竭。却不料石耀庭英雄异禀,竟将此门神功练成。
  那人见“空劲”裹成雪团,直向自己飞来,忽掌现奇形,居然向那大雪团拍去。众人一见,都惊得连滚带爬,捂耳逃窜。谁料他一掌拍下,那雪团如逢热浪,骤然萎缩下来,随之哗地一下散开,缓缓飘落在地。石耀庭仰天长叹,已知无法取胜,不愿众人看到自家落败场景,叫声:“走吧!”纵出人群,向北奔去。那人哈哈一笑,扔了破皮帽,风一般跟随。
  尚瑞生有心跟随,只没这份气力,急得连连顿足。看众人时,都惊得魂不附体,呆若木鸡。
  群豪受此惊吓,始知石耀庭盛名无虚,武功更在传闻之上,而对手似乎犹胜一筹,不消说与众人更隔了万层法天,均不由气折心灰,大感绝望。过了半天,才见十几个强手缓过劲来,人人向天长叹,摇摇晃晃着去了。余者散坐调息,直待心神收敛,这才负起伤者,失魂落魄地散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二人已是雪落满身。那老僧跏趺而坐,再不说话,脸上微泛异色。尚瑞生无意间瞥了他一眼,忽觉他肌肤似光滑了许多,看着仿佛年轻了。细看了几眼,又觉变化并不大,只不过头顶心鼓出个包来,略显得怪异而已。
  尚瑞生等待良久,知道石耀庭再无可能回返,在旷野中失神站立良久,才想到:“我四处虽有些朋友,但除石大哥外,唯与濠州邓愈情投意合,只是听说他那里闹得极凶,怕也呆不安稳,何况此僧半步不离,又怎能带他同往?”一时心烦意乱,拿不定主意,当下先离了小镇,向南走来。
  行出一程,眼望四野旷寂,无可依托,内心悲惨:“人说穷鸟入怀,尚有仁者悯之;我今潦倒穷途,仍为离群猛士,难道竟无归所!”想到此节,壮心反起,顿觉有了精神,朝北面拜了两拜,又洒下几行热泪,转而大步南行,再不回顾。那老僧也不问他去往何处,只是悄伴在后,仿佛天涯海角,也愿相随。
  五。人非人
  且说路上走有数日,每日皆见鞑子兵南下,或百或千,杀气腾腾。尚瑞生却不停留,反倍道而进。过了豫皖交界,尚瑞生知不远便是宿县,再有两三日路程,过了淮水,便到濠州了,心下甚是喜悦。
  一路时见道上逃来的百姓,皆面黄肌瘦,奔走仓皇。尚瑞生见其内不少孩童,都腹胀如鼓,头大眼凹,连过去好几拨,越到后来,面目越不可观,竟是形容枯槁,状若鬼族了。
  过了宿县,前面便是西寺坡,再向前去,更是满目荒惨。
  二人行到天黑,总算碰到一伙百姓,约有百十余人,都挤坐在一起,向天悲号。尚瑞生见里面有几个十六七的姑娘,下身连裤子也没有,只用干草缠身,遮住了羞处。尚瑞生与老僧又走出百余步,在一棵枯树下坐了。他回想沿途所见,不觉悲心如捣,洒下几点英雄泪来。倒身欲睡时,骤听不远处传来哭声,心底一悲,睡意全消,这一夜竟致无眠。
  眼看朝暾渐露,那老僧睁开眼道:“你还要向前去么?”尚瑞生叹道:“我此前不知人间苦状,既到此悲境,也无须回头了。”起身仍向南行。
  又行了半日,来到固镇附近,只见百姓多了起来。尚瑞生料想此处还可过活,正感高兴,猝见南边逃来大批百姓,后面马蹄声隆隆不绝,竟有上千鞑子兵狂驰追赶。众百姓虽知逃不脱,仍拼命奔窜,惊呼声不绝于耳。众蒙兵瞬间赶到,却不杀戮,只将无数百姓围在大圈子内,随将男子都挑了出来,黑压压跪了一片。只见几百个蒙兵跳下马来,各抽弯刀,令众男子趴在地上,伸出右臂。众男子臂膀才伸,弯刀已落,只一会儿工夫,便把上千条手臂砍断。
  尚瑞生与那老僧也被挑出,但几个蒙兵见二人都是僧侣,居然未断其臂。尚瑞生夹在人群当中,又怒又奇,不知鞑子们意欲何为。
  沿途走来,只见数队蒙古兵押着更多的百姓,由几面会聚而来,同样是男人右臂皆断。行到一处高坡时,只见坡下低洼之地,几百个妇女都裸着身体,蹲在地上掩面哭号。百余鞑子兵围观取乐,甚而狂笑舞蹈。
  又走出一程,却见数十股人流都向一处汇集,真是人山人海,望不到尽头。鞑子的马队往来奔驰,似生怕有人走脱,沿途都是砍断的手臂,望之触目惊心。原来安徽乃白莲教发源之地,此次蒙古人欲在新马桥一带做件大事,深恐远近几县暴民为乱,故境内男子无论是否从匪,皆断其右臂。更派蒙兵三万,驱押来数十万百姓,令其观一惨景,以为震慑。
  少时来到一片极开阔的平野,只见南面早搭起一座高台,台面十分宽阔。众蒙兵将无数百姓押到台前,皆令跪地伏候,四面都是骑兵马队,刀光耀目。但听哭叫声震动天地,血水染红了雪野,腥气令人窒息。
  只听北面牛角声响起,又有数千骑兵奔至,随见百余名黑甲武士护着一人,策马而来。周遭数万鞑子兵眼见这人来到,都举刀欢呼,声震平野。
  那人头戴金盔,身披犀皮罩金甲,高颧卷须,一脸威严尊贵,手中马鞭微微一抬,四面喊声立止。此人下得马来,十几人铺毯在前,引他步入高台旁的华丽金帐。这人坐定,冲身旁一名武士说了句什么。那武士走出来,高声大喝,鞑子们又一片欢腾。只见南面马队闪开一道缺口,不多时,竟有几百辆大车押过来,都用黑布蒙着,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几百辆大车押到台下,众蒙兵上前揭下黑布,只见车内都是红巾裹头的男女,还有十几个小孩子,人人污血满身,被强光刺得两眼难睁。众蒙兵开了车门,连拉带拽,把众囚赶下车来。一千夫长举鞭大喝,似要众囚向那帐中的大贵人叩拜。众红巾男女态度轻蔑,有几个汉子更放声大笑。
  正这时,南面又押来一辆囚车,黑布扯下,只见一男子昂首立在车内,四十多岁年纪,白面微须,二目如电,神情极是镇定。众红巾男女一见此人,皆拜倒在地,状极虔诚,如对神祈一般。
  那男子身缠铁索,下了囚车,向众红巾男女微微点头,随冲那千夫长道:“给我拿把椅子!”那千夫长似也十分惧怕,愣了一愣,竟去搬来一把大椅,让他坐下。众蒙兵眼望此人,都露出又是畏惧、又是仇恨敬佩的神情,居然无人敢靠近。那男子眼望黑压压跪在周围的百姓,深深地叹了口气,目中似怜似恨,表情却依然平静。
  那帐内的蒙酋大怒,冲两个万夫长大声喝骂。二人红着脸走出来,不敢去折辱那男子,只向众囚泄愤,严令冲那蒙酋叩拜。众红巾男女都深情地望着那男子,许多妇女不禁流下泪来。众蒙兵持刀上前,强令跪倒,众男女死命挣扎,并不屈膝。一百夫长手拿短斧,揪住一红脸大汉道:“你只向和林王磕个头,便饶你这贼蛮子不死!”那红脸大汉哈哈大笑,连话也懒得说。那百夫长大怒,一斧将他右腿劈下,热血猛地喷出。
  那红脸大汉却极是硬朗,竟摇晃不倒,蔑然大笑道:“爷爷是顶天立地男子汉,是汉人中的烈丈夫!怎会给你这些臊鞑子下跪?大明王面前,我死也死得光彩!”一语才出,满场突然沸腾起来,无数百姓哭喊道:“他是大明王!他是大明王!我们汉人的大救星啊!”原来那坐在椅中的男子,正是大明王韩山童。
  白莲教本为佛门净土宗分支,源流甚为久远。至元末,蒙人暴政苦民,百姓皆无生计,韩山童遂以“弥勒转生、明王出世”为号召,鼓舞饥民,揭竿而起,声势浩大。此次蒙人初以十万众入皖会剿,历时数月,添兵几达十五万人,始将韩山童击败擒获。元顺帝脱欢帖木儿,本拟将韩山童押来大都,耀其武威,又恐中途被教匪拦截救出,遂遣堂兄和林王孛仑赤帖木儿南下监刑,并强迫百姓围观,以震慑汉人反叛之心。
  众人喊声未息,那百夫长一斧又落,竟将那红脸大汉头颅劈下。众蒙兵抡刀上前,都叫道:“谁跪下即可免死!若骂韩妖一句,打他个耳光,立赏千金!”众囚听了,皆破口大骂。
  尚瑞生只盯着韩山童看,心道:“此人貌虽伟岸,又怎会是神佛转世?”正疑间,只见众蒙兵已把囚徒分开,男人一堆在西,女人和孩子在东,显是要挨个威逼,令其屈服。
  一时牵出几名男子,持刃逼到帐前,大喝“跪倒”。几名男子无不大笑,冲帐里连吐口水,立时人头落地。那和林王端杯喝酒,微皱眉头。跟着又牵出十几人,傲立不跪,脚筋俱被挑断,不觉瘫倒在地。众蒙兵正狂笑间,只听十几人叫一声“大明王”,皆碰死在地,脑浆飞溅金帐。
  忽听众囚中有人大笑道:“老三,你我也别等了,出来给大明王磕个头告别吧!”只见两名男子昂然而出,都走到韩山童面前,拜下身去。一男子动情道:“大明王,属下先上路了。您赐我‘九成’之名,我没辱没了它。这一去正是第九死,我汉人必可复国了!”韩山童叹息道:“陈兄弟为我遭擒,道理错了。你要在外头领着大伙干,鞑子们才怕呢!”那男子红了眼圈道:“我爱明王,胜过生命。能陪您老人家去死,才是全始全终。”另一人生得肥胖,起身喝道:“狗鞑子,你们抓来百姓,不过想吓唬人!给爷爷个新鲜死法,让大家都开开眼吧!”
  尚瑞生于二人走出时,已觉眼熟,这时猛地认了出来,不由心头大震:“他俩与我一同逃出鞑子营,怎地这么快就被抓了!”但觉热血上涌,右手不自觉地便去摸刀。
  一百夫长狞笑一声,忽命人取来两张毡毯,不由分说,把二人实实裹在毡毯中,又用雪堵住两头,密不透气。只见两个毡毯连连翻滚,叫声却听不到。尚瑞生两眼冒火,心道:“我还活着干什么?那鞑子王就在帐内,我若能杀了他,纵然粉身碎骨,又何足惜!”抽出刀来,便要跳出人群。岂料便在这时,身子忽不能动转,连试了几次,都是有心无力,眼见那老僧闭目发抖,也不知是否他搞的鬼。
  众蒙兵原想那二人少刻便会气绝,不料毡毯滚了多时,仍是不停。两旁骑兵都冲过来,马蹄在上面乱踏。过了半天工夫,只见毯中流出热血、粪便,二人再不动了。尚瑞生胸口直欲炸裂,热血喷天,险些晕了过去。
  众蒙兵凶性大发,又拽出十几个人来,每人四肢套了绳索,绳子另一头系在马上,狂笑打马,登时五体分离。又有人拽出多名妇女、小孩,以刀威之,强令跪拜。那和林王知妇幼易于降服,在帐中哈哈大笑,令将众女子衣衫扒下。小孩子们都哭了起来,抱着那些妇女,苦苦哀求。
  众女子羞而志坚,都冲韩山童跪倒,呼喊道:“大明王,我们都听您的话,不怕鞑子凶狂!您老人家是弥勒金身,鞑子们杀不死的!求您照顾我们的孩子,大伙要去了!”一个极清秀的女子迎风站起,面对万众毫无羞色,高声道:“姐妹们别糊涂,鞑子们不会放过孩子的!我们跟大明王一块死,都能入白莲圣境。大家一起唱圣歌吧!”众女子一听,悲而神定,都露出庄严之态,唤孩子们一齐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