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老山文学      更新:2021-02-19 18:59      字数:5422
  他最喜欢坐在台边看着陆榕深为客人煮茶煮咖啡。
  陆榕深是个很好看的人。银边眼镜下深沉锐利的眼及眉形、抿着但常微笑的唇、高挺的鼻;小麦肤色柔化了他某种程度上看来太过冷淡尖锐的感觉,揉合斯文悠闲的气质,让人不想多看一眼、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也难。
  映里知道有些常客是为着陆榕深而光顾的,他也常在柜台听见女客人和陆榕深闲聊,最常问的就是陆榕深的名字是什么?但是他从来就没回答过。
  陆榕深只会装作一副颇自恋的样子回答:“我是帅哥店长。”
  映里第一次听到时心多跳了一下觉得很不好意思,以为陆榕深还牢牢记着他第一次来时闹的笑话并且把它广为流传。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是他从以前到现在千篇一律的玩笑式应付回答。
  觉得有点高兴。因为他知道有个客人是常客,但是她还是不知道陆榕深的名字;而映里不过踏进这家店两个月又多一点的时间、又和他是第一次交谈而已时,陆榕深就对映里说出自己的名字了。
  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其实也没有什么嘛!但是映里还是觉得有点高兴,原来他也挺虚荣的。
  映里只要坐在台边就会和陆榕深闲聊,陆榕深会教他怎么选茶叶、怎么泡红茶煮水果茶,有的时候还会给映里一些好的茶叶让他带回去煮。
  他们会谈天气谈时事谈学校和社会的生态,无所不谈,就是不谈私事。
  有着一样的默契,知道对方守的底线在哪里,他们只在门户之外交集。所以郭映里只知道陆榕深叫陆榕深,其它的全部都不知道。他的年龄、背景、为什么不轻易告诉别人他的名字、为什么会想让自己知道他的名字…………映里全部都不知道。
  这样的模式很好啊,他非常喜欢。
  *****************************************
  暑假里有一天,突然有个学生到辅导室来找映里。但是她只有踏进门口时很腼腆的叫声老师,然后就什么都没说,只是不知所措的站着。
  这个学生映里认识,他记得她叫黎梅裙。
  黎梅裙是映里之前在辅导室里无意中结识的二年级学生。她固定找一位女辅导老师在午休时间谈话,在辅导室里进出时映里都会微笑的跟她说午安,久了也会交谈个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平时从同事在办公室里的闲聊中,映里听得到一点关于黎梅裙的背景…………她有个嗜赌的父亲,失职的父亲和苛刻的祖父母造成母亲的精神紧绷。在精神不稳的母亲教养下动辄得咎,所以她非常敏感、情绪起伏大。
  郭映里实在不喜欢这样在闲聊里,把自己的学生当话题。不过他只能要求自己,对于同事的行为无法多说什么。
  看到她暑假时突然出现在辅导室门外,映里心里觉得有点讶异,但是也没表现在脸上,只笑着请她进来,问她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饼干?黎梅裙看来非常紧张,呼吸有点急促,脸稍稍惨白。问她有什么事吗?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问他能不能在这里坐着?心里觉得怪异,但还是跟她说如果要看书就找张桌子坐着看,这里随时都欢迎她。
  他们就这样一大一小的在辅导室里有点怪异、安静无语的相处了好几天;映里有时会跟她说话,闲聊之间会探探一些话,感觉她并不是很想说,而不是不知道怎么说或不好意思说,也就不再问了。
  他并不是很了解黎梅裙的状况,也不想随便胡乱猜想。黎梅裙既然只想坐在辅导室里什么都不想说,那就让她坐着吧!辅导老师的定位,应该是在客观的立场鼓励向他求援的人解救自己,而不是一头热的自以为要保护拯救他们。
  在这几天里郭映里注意到了黎梅裙非常的敏感,还有在闲聊时她的回话的速度颇慢,并不是因为反应迟钝,而是她在思考该怎么回话比较好。就算映里告诉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还是会忍不住思考一下。
  这些都是长久以来因为外力因素而养成的下意识动作。映里猜想她的家庭大概不是很平静的那种,不然不会教养出一个这么敏感时时注意别人举动,又会仔细思考说出的每一句话的小孩。
  还有,黎梅裙在和他谈话时,对“精神病患”这方面的话题会特别注意,发问的也多。
  是她妈妈的关系吗?“老师……”
  “恩?”映里从书本里抬头,看着黎梅裙。她的表情看来颇紧张。
  “我……我几乎每天都来,又没有说什么话,是不是很奇怪?”
  “不会啊。想来就来呀,不然我一个人在这里气氛也满可怕的。人多才热闹嘛!”映里笑着回答。
  梅裙抿抿嘴,看来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的样子。
  “你……你有那种……那种……神经……不!是精神病的朋友吗?”
  “我不知道。”
  “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是精神病患。”映里在“不知道”上加重了语气。
  梅裙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错愕得嘴巴还张在刚刚问话结尾的形状忘了合上。
  “不然这么说吧,我不知道‘正常’的定义是什么、什么样的人才算是正常人。”
  真是不好的话题,让映里想到高中时的一个同学,非常不好的回忆。脸上的微笑也支撑不太起来了。
  “……老师?”梅裙非常敏感,马上就觉得他有点怪异。
  “怎么想要问这个呢?”映里马上又把微笑挂回脸上转焦点。
  梅裙沉默了颇久,久到让映里以为她不想说而开始要转话题不让她尴尬了,她才再开口:“老师……我的妈妈是精神病患。”
  早就听说了。
  “那让你困扰了吗?还是……你有什么觉得很难过的地方?”
  “老师难道你都不会惊讶吗?一点点也没有?”黎梅裙不相信郭映里一点都不感觉奇怪或惊讶。
  “那有什么好惊讶的吗?”就算刚才是第一次听到,他也不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某种程度上,郭映里认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正常的人。
  “……”梅裙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说不出任何话。
  她有一种自己是白痴的错觉。自己挣扎了那么久,想着该怎么说、要不要说?…………结果他居然只是淡淡的说那有什么好惊讶的!“老师,你让我有一种我是白痴的感觉。”梅裙头低低的微颤着说。
  映里惊得坐直,无比正经的说:“对不起!我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这样的事情让你觉得难过吗?只要你说,我就听。”
  “只要我说你就会听?”
  “是啊……只要你说。”
  黎梅裙霍地拍桌站起身来,看来愤恨的大叫:“老师就算你会听我说,但是你根本就不了解,家里有个神经病的痛苦!”
  她大叫完就很快冲出去,连早上背来的包包都没拿走,傻傻的看着黎梅裙冲出去,映里没叫住她,就这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呆了几秒。然后静静的起身把她放在桌上的书都收进她早上背来的包包里、好好的放在桌上让她如果改天来可以自己拿得到。
  该死!他刚刚到底是哪句话踩到了梅裙的痛处?他根本就不知道啊……
  懊恼的抓抓头,映里气自己居然不经大脑的就说了让梅裙觉得受伤的话(虽然自己根本不知道到底哪里说错了),真是一点都不谨言慎行。可恶!脑袋里一片混乱。突然有股火气烧上喉头,忍不住一拳击上身旁的墙来发泄莫名的怒气。
  反作用力痛得让映里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连连失常。
  “老师就算你会听我说,但是你根本就不了解,家里有个神经病的痛苦!”…………根本就不了解?这句话真是狠狠的打到他心里去了,好痛。
  趴在桌上,脑子里一直倒带回放着黎梅裙刚刚大叫的那一句话。
  心情真是郁闷到了极点。
  第三章
  下午去了“角落”,不同于前几次的柜台边,这回他选了靠窗的位置坐着。
  郭映里现在只想趴在桌上看着透明玻璃外的景物,连店长的饮品推荐都不想听。
  陆榕深一走近要为映里点单,他马上说:“卡布奇诺,谢谢。”简洁又快速,明显的打发。
  他现在没心情,一点心情都没有。只想什么事都不做、什么话都不说的趴在这里,甚至没注意到刚刚居然点了自己最讨厌的咖啡。卡布奇诺是他妹妹喜欢的咖啡,常常在他耳边念着企图催眠他也似的。
  外面的天气也阴阴暗暗的,跟他的心情一样。真是郁闷毙了。
  老师就算你会听我说,但是你根本就不了解,家里有个神经病的痛苦!…………这一句话里就有两个地方踩到他的痛处。
  根本就不了解?神经病?映里想起他以前高一时的一位同学,一个可怜的同学……
  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如何,他行为举止有些怪异,某些反应太过夸张,同学都不太喜欢和他打交道,言谈之间也会嘲笑他、说他不正常,有人会“神经病、神经病!”或“疯狗!”的叫他。当他反驳他不是神经病时,这么笑他的人反而会哈哈大笑,他脸上就会出现愤恨不满的表情。他还曾经因为这样在学校里和人打架,被记了几次过,映里那时觉得他的行为真的是满奇怪的,虽不会刻意避着不理他,但也不会主动和他说话就是了。同学嘲笑他时,行事向来正义热血的映里也不会仗义执言什么,有时还会忍不住附和着笑;虽然那时的自己从来就没有恶意,但现在长大了想来,觉得以前的自己真麻木不该。后来听说他持刀严重砍伤了他的爸爸,然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在课堂上,有个老师提起这个同学的事,看来一脸不屑的样子说:“他早就该去看病了。”映里知道那个老师指的是精神科,心突然凉了起来,好冷好冷。
  在课堂上嘻笑、凉言凉语地说着别人的痛处,映里第一次觉得人好可怕。那个老师当时的嘴脸,他一辈子都记得。
  看什么病?谁有病?用谁的标准来看算是有病?这真是愚蠢又可怕。用自以为是、其实是肤浅的眼光去评判别人,然后非常可笑的自认为正常而讥嘲那些他认为不正常的人,却又莫名地害怕他们会以暴力伤害他……
  举止怪异…不正常…神经病…可怕…需要隔离。这是什么定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大部分的人都这么认为?随着年纪、见历的增长,看过愈来愈多因为不了解而错误对待所谓的“精神病患”的人,映里只能清楚地明白一件事,就是误解比无知更可怕。
  报纸不也常在报导吗?精神病患持刀伤人、疯汉砍人……郭映里觉得这样的用词真是过分。
  因为成长的过程中遇过这样的人,而且对于自己当时的行为深深地感到抱歉,映里在言行举止上对于弱势的人总是特别在意,而且在意过了头;见到不公平的事件时,思想愈来愈倾向负面,变得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