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节
作者:缘圆      更新:2021-02-19 16:03      字数:4758
  “我只知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海遥的目光再度落到萧何身上,“为什么要杀韩信?”
  萧何一退再退,可无论如何退都逃不开韩信那空洞的双眼,他全身发寒,整个人簌簌发抖。他是叱咤沙场的将军,斩过无数颗头颅,杀过无数的人,可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心颤胆寒,让他从心底里觉得惧怕。
  海遥手握短刃一步一步走向萧何,萧何满眼恐惧,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若在沙场上,无论是朋友还是兄弟,只要站到对立面,那就是敌人,可眼前,生生死死皆是因为朝堂上隐藏在黑暗里的钩心斗角、争权夺势,为了这些杀人或是被杀,让他无所适从。
  眼看萧何就要死在海遥刀下,刘邦挡在海遥身前,伸出双臂欲去阻拦,海遥手一挥,削掉刘邦指头上的一块皮肉。鲜血直流,海遥却仿若没看见,阴冷道:“别拦我,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我一起动手。”
  刘邦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微微扬头,“你若想杀,那就来吧。”
  “萧何虽贵为丞相,也不敢在皇宫大内杀死大臣。刘邦,你真以为我如此愚钝吗?!”海遥毫不犹豫地举起短刃,刺向刘邦的胸膛。
  眼前亮光一闪,刘邦绝望地闭上眼睛。就在刀落在刘邦身上的前一刻,海遥听到刘盈怯怯的叫声:“娘亲,不要杀父皇。”
  海遥的手定在半空,泪成串落下,稚子怎懂她心中的悲伤。
  刘邦却清楚地感受到海遥心中那一闪而过的犹豫,抓住时机,霍然睁开双眼,凝神盯着脸色哀戚的海遥,“你真要当着盈儿的面杀死他的父亲吗?”
  海遥颓然垂下手臂,失声痛哭起来。刘邦趁机让萧何离去。
  刘盈走过来,抱住海遥双腿,却忍不住好奇悄悄探出头,看向死去多时的韩信。海遥蹲下身,哽咽着对刘盈道:“盈儿,去给韩叔叔磕个头,他是为我们娘俩死的。”
  刘盈虽然不理解海遥的意思,却听话地过去跪下,恭恭敬敬地连磕三个头。海遥吩咐侍卫带走刘盈,她走到韩信面前,“韩信,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这份心意。”
  韩信空睁的双眼这才慢慢闭上。
  海遥抬眼望向刘邦,“我要亲自为他下葬,我离开椒房殿的这段日子,希望你保证盈儿的安全。”
  海遥不会撇下刘盈离去,刘邦放心地点点头,“盈儿已是我大汉的太子,你放心,没人敢动他分毫。”
  海遥抓起韩信的双臂,准备背他离开,却意外地发现,他紧紧握着的拳头里露出半截淡紫簪子,刹那间,巨大的悲痛再次从心底涌出,她把他的手连同簪子紧紧握住,抱在胸前,珠泪滚滚而下。
  明知自己应该离去的刘邦却忍不住叫道:“海遥。”
  海遥猛地回头,抓住肩头上的一把青丝,“从今日起,从这一刻起,你我之间犹如此发,情分尽绝。”
  在刘邦的惊呼声中,海遥已快速挥刀,把割下的青丝扔在他脚下。
  北风凛冽,海遥站在悬崖边,把韩信的骨灰撒下去,“韩信,你性情**,不喜任何羁绊,肯定不喜欢埋在黑漆漆的地下,这样随风而去,你喜欢吗?”
  山坡下,数万将士齐声嘶吼:“大王一路走好。大王一路走好。”他们自始至终都认为韩信仍是他们的齐王。
  海遥笑容惨淡,“韩信,你听到了吗?你麾下的将士在为你送行。”
  她身后,韩信的随身近侍虎目含泪,“姑娘,侯爷进宫前曾经交代小人,他若一去不回,就要小人管理那支军队,说绝不能编入汉军,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保护你和二皇子。”
  海遥心中一惊,“你是说,韩信进宫之前就已预料到这是一场阴谋?”
  近侍含泪点头,“可侯爷还是执意进宫,他害怕您真的受伤。”
  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心里更是空荡荡的,海遥脑海中浮现的是虞府中初次见面时的情景,他哇哇叫着从柴棚里跳出来;他边应对她的攻击边骂,丑女人,怎么一见面就打人;他让她只当从来没见过他……
  风更疾了,天也更冷了。
  近侍担忧地望着呆呆傻傻的海遥,“姑娘,回吧!侯爷不后悔这么做。”
  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空中飘落。海遥突然号叫起来,像疯了一样,紧紧地抱着韩信的骨灰,“韩信,为什么要这样?彭城中为什么不强要了我?为什么要让我背负这些感情债?韩信,我恨你!恨你!”
  近侍边流泪边说,说韩信常常深夜站在皇宫外遥望椒房殿的方向;说韩信费尽心思想安插人进宫,想知道她在宫里的生活是否安好;说有无数个杀手潜入侯府,想取韩信的性命,可他总是不在意,他全部的心神都在她身上;说……
  雪越下越疾,雪花夹杂着雪粒子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哭得肝肠寸断的海遥仍然紧紧地抱着骨灰坛。
  天色暗了,山上积雪渐厚。
  天色转亮,整座山都白茫茫的,大风吹过,悬崖处露出两个小黑点。
  瑟瑟发抖的近侍再次哀求:“姑娘,回吧!侯爷若知道你这么伤心,他也会伤心的。你若伤了身子,伤的可是侯爷的心啊!”
  海遥把手中最后一把骨灰撒出去,“韩信,你安息吧!我不会辜负你的心意。”
  未央宫。
  大汉天子的随身近侍尖着嗓子宣布:“皇上今日不上朝,各位请回!”
  群臣议论纷纷,不知其中原因,唯有丞相萧何,匆匆跨出大殿,急于回府。几个不识相的大臣跟上去,希望探得皇上不上朝的消息。萧何冷冷回避,匆匆离去。
  椒房殿。
  刘邦端坐于案几后,神态疲惫,却毫无睡意。自海遥离开那天,他就一直坐在这里,三天来,没有进一口食没喝一口水。越等他心里越害怕,她会不会一去不返?不!不会!盈儿还在宫里,她撇不下孩子!
  从未央宫返回的近侍脸上全是担忧,“皇上。”
  刘邦挥挥手阻止近侍继续往下说,“把椒房殿所有的宫婢都召集起来,朕有话问她们。”
  近侍领命离去。
  一个、两个、三个……第十八个走进大殿,刘邦说着重复了十七遍的问话:“你可曾亲眼见过皇后贴膏药?”
  面容娇俏的宫婢欲言又止。刘邦微微笑着追问:“实话实说,朕问这些也是为了皇后好。”
  宫婢不再犹豫,“皇后每次换药都让太子帮忙。不知为何,从不假手我们这些宫婢。那日,太子烘烤贴上去的膏药时无意中烫到皇后,奴婢听到皇后的惊叫声冲进去,才发现这件事。”
  刘邦心中一动,温言问宫婢:“皇后贴的部位是后背?”
  宫婢点点头。
  血色从刘邦脸上慢慢抽离,他没有猜错,海遥确实在偷偷地疗伤,而且恢复得还不错。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她配药的人是谁?她急于恢复武功是为了什么?刘邦越想心里越惊惧,突然间想到昨夜那个男人,他到底是谁?海遥是怎么认识他的?药是不是他带给海遥的?
  见刘邦神色骤变,宫婢噤若寒蝉,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刘邦一直不出声,宫婢也不敢吭声。刘邦的近侍悄悄抬眼,见刘邦出神地望着窗外,窗外只有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近侍蹑着步子走上来,摆手挥退宫婢,出声提醒:“皇上。”
  刘邦蓦然回神,收回目光交代近侍,“把与皇后有接触的太医全部召集过来,朕有话问他们。”
  近侍匆匆离去。
  刘邦斜靠在锦榻上,似睡非睡,近侍带着五位太医等候召见。
  刘邦仍然像刚才询问宫婢一般,一个一个地召见。
  问到第三个太医时,太医临退出大殿时忽然想起一件事,“皇上,臣在栎阳朝云宫曾给皇后把过脉,当时,臣觉得皇后脉象正常,可皇后却说她脊椎骨受了伤,让臣想办法为她配药。臣根本不知道哪一节才是她所说的C5脊椎骨,无从下手。”
  “C5……脊椎骨?”
  太医满脸羞愧,“臣从未听过这种叫法。无奈之下告诉皇后,也许只有东园公才能医治此症。”
  刘邦愣了一下,“商山四皓的东园公?”
  太医点头,“东园公擅长药石,有神农炎帝再生之美名。”
  刘邦吃了一惊,“东园公!”
  太医顿时紧张起来。
  刘邦霍然起身,大步走出椒房殿,近侍急忙跟上去。
  刘邦神情冷毅目光坚定,“朕亲自接皇后回宫。”
  第三十三章 环环紧扣复仇计
  寒风凛冽,长空飘雪。时值寒冬,韩信三族被诛,数千无辜,血染长安。哭号之声,传荡千古。这时候,世人才知,淮阴侯韩信早已被秘密诛杀。
  张良惨死,至今没有捉到元凶;被囚于洛阳的彭越无端横死,大汉天子只是下令斩杀了看守的衙役;韩信被秘密诛杀并诛其三族,居然没有明朗确凿的罪名。汉初三杰,三去其二,不只大臣们不寒而栗,就连老百姓们也心惊胆战。这活脱脱就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杀戮已经开始,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秦二世胡亥肆意放纵自己的欲望,把王都咸阳里里外外修建得奢华巍峨,萧何在此基础上取精华弃糟粕,现在的长安已是名副其实的政治文化中心,商业繁荣,工业发达。平日里,街上行人如织热闹无比,可如今,大街小巷满目冷清,偶有外出的行人也是脚步匆匆。
  雪越落越疾,天地之间苍茫一片,独自徒步缓行的项羽身上全是雪。他走过大街,穿过小巷,拐进一条幽深的胡同,走进一个破旧的小酒馆。酒馆外面残破,里面倒也暖和,炉子上一排酒壶。
  老板熟练地招呼项羽坐到角落里,“还是两壶甘酒?”
  项羽点头。名为甘,其实是最劣的酒,闻着冲,尝着苦,喝着呛,可喝进去却很过瘾痛快,很容易让人醉死过去,忘记烦恼,忘记忧愁。
  老板把酒放在项羽面前,关切地提醒一句:“甘酒喝着痛快,却也最伤人,小兄弟,还是慢着点儿喝。”
  项羽点点头,果真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灌进嘴里,而是默默地一口接着一口喝。西楚之所以会这么快地走向灭亡与韩信关系甚大,如今韩信死于萧何之手,他应该感到高兴,可不知为何,他就是高兴不起来。实话说,对于韩信,他心里是有恨的,可静下心来仔细回想往事时,他也欣赏他、怜悯他。欣赏韩信的才干,怜悯韩信的境遇,若没有海遥,韩信肯定会成为一代枭雄。
  燕王臧荼被割头颅挂于城头,已给淮南王敲响警钟,张良、韩信、彭越的先后惨死会彻底挑起英布心底的畏惧,英布一旦起兵,就是为异姓诸侯王造反拉开序曲。与此同时,要制造舆论离间萧何和刘邦的关系。双管齐下,根基本就不稳的汉室江山就会摇摇欲坠,这是他项羽东山再起的第一步。
  酒馆虽偏僻,酒客却不少。小半个时辰里,进来七八个人,几个落寞的书生和三两个苦力。
  读书人喜欢口诛笔伐。一个青衫书生喝了两口酒后忍不住开口:“居人臣之位,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淮阴侯之死是必然啊。立下赫赫战功,却是这样的结果,可惜、可惜啊!”
  青衫书生对面的黑袍书生重重哼一声,“若说韩信功高震主,张良之死又怎么说?功成身退还逃不了被杀,可恨、可恨啊!”
  青衫书生把手中酒壶重重地放到案几上,还未及开口,坐在门口的两个苦力中方脸大耳的苦力大笑着接口:“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就是磨叽,连我们粗人都知道的道理你们却不明白,茶铺子说书先生大多都讲过,一夜白发的伍子胥,被勾践嫉才疑反的文种,屡挫匈奴、一役斩敌十余万的李牧还有助胡亥小儿登上王位的李斯,他们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
  青衫书生被抢白,脸色大怒。
  黑袍书生却听得频频点头,郑重其事朝方脸苦力举起酒樽,“兄台说得不错。”
  方脸苦力摇头喟叹,“今日杀张良,明日斩韩信,杀光了斩尽了,这大汉的江山啊就结结实实姓刘了。只是可怜了陪葬的三族啊,数千人,身首异处,血流成河。”
  一石激起千层浪,小酒馆一下子沸腾起来,群情激昂,口伐大汉天子刘邦的阴狠冷酷。
  酒馆老板慌忙关上房门,抱拳苦求酒客:“小老儿上有高堂下有稚子要抚养,今日的酒钱免了,你们出去再说吧。”
  项羽率先起身,走到柜台前掏出几铢币,“再打两壶。”
  老板麻利地打好,躬身打开房门,“小老儿谢过公子。”送项羽出门。
  项羽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激起民愤引发兵变,他断送的江山要亲手夺回来,告慰叔父、亚父、离昧、龙且……和那些为了西楚而死去的亡灵们。
  不知是因为距离目标近了一步,还是因为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