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节
作者:缘圆      更新:2021-02-19 16:02      字数:4772
  她,就在殿外。
  原谅她,接纳她和那个男人的逆子?不。是她先违背了誓言,是她先背弃了自己。现在见项羽失势又前来寻他,这样反反复复不重感情的女人他不要。
  紧握的双拳里,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掌心的鲜血黏腻一片。
  心底深处,他再一次肯定自己决定的正确性:不重新接纳她,不再对任何一个女人动感情,一个真正有作为的帝王最先学会的应该是冷酷无情。无论多么娇艳的女人,相比秀丽江山都只是微不足道的点缀。
  湖中虹桥之上。
  默默站立的海遥,身子摇摇晃晃,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万顷碧波在光华闪耀的星空下,犹如一幅巨大的山水画,透出一种诡异的美丽。海遥突然蹬上栏杆。
  自从出来就一直站在亭子里的虞妙戈一个飞身扑过去,把海遥拉下来,“不想活了也等项羽回来再死,你和肚子里的孩子死了不要紧,那十名隐卫可是无辜的。”
  海遥惨然一笑,“我不是想死,是这里的荷花长得太过旺盛,挡住了外面的风。我觉得闷,觉得透不过气。”
  虞妙戈一愣,望一眼周围,满脸怜悯地盯着海遥,“海遥,你真没有出息。不就是刘邦抛弃了你吗?值得这样落寞吗?”
  海遥举步,姗姗而行,“苏瑞,你既然能感同身受,证明你也没出息过。我俩,彼此彼此。”
  这一次,虞妙戈意外的没有出声。
  海遥心里一暖,“苏瑞,能替我转交一封信吗?”
  虞妙戈问:“送给谁?”
  海遥顺着虹桥,走上湖岸。在通往隐卫藏身处的路上,她就着阴暗不明的宫灯,从身上撕下一条长长的帛布,咬破指头,用鲜血在上面写:即使不要我,也该为孩子取个名字吧!
  虞妙戈沉吟一会儿后接过血迹斑斑的帛布,“送给谁?”
  “让张良交给刘邦。”
  虞妙戈转身离去,海遥听到她在远远的地方,幽幽发出一声叹息,“情虽绝,意难平,心不静,何苦!何苦!”
  第二十一章 真真假假,孰是孰非
  霸王宫,灯火彻夜通明。
  大红的窗花,大红的喜烛,大红的纱帐……殿内所有的器皿都盖着大红的牡丹富贵图剪纸。刘邦被满眼的红色刺痛了眼,仓促间挑开纱帐,目光所及,王榻上,两个鸳鸯戏水的条形锦枕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这张榻就是他们恩爱缠绵的地方。那个薄情寡义的女人竟以为他刘邦是傻子,竟然出了这个殿门就去寻他,想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做梦!她这辈子也休想!
  他的身子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拳头也越握越紧,直到手中的纱帐嘶的一声,布帛裂开的声音惊散了满室的寂静。
  刘邦转身走向殿门,见他现身,满面凝重在殿门口徘徊不定的张良扭头就走。
  刘邦叫回张良:“有什么事?”
  张良无奈之下转过身,不情愿地走到刘邦面前,“大王。”
  刘邦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她又找了你?”
  张良沉默地点点头。
  以张良的性格,若非为难之事他断不会如此踌躇不定。刘邦想了想后,面色骤然间转冷,“她说孩子是我的?”
  张良微感惊讶,赶紧把手中紧紧攥着的血书递过去,“臣不敢不报。万一她怀的是王子,我们可不能让她们母子流落在外。”
  洁白的帛布上,鲜红的血迹已变为暗红,虽不是特别清晰,可刘邦还是从熟悉的字体上准确地分辨出来什么事。看完后,他陷入沉思。
  张良留意到刘邦眉眼间暗藏的狐疑,便大着胆子开口建议:“大王,我们不妨先暂且信她,孩子生下来后滴血认亲,如果确实是大王的骨血,母凭子贵,可以尽享荣华富贵。如果不是大王的孩儿,寻个错处……”
  张良没有说完,但意思刘邦明白。
  刘邦颇为踌躇,理智上,他知道不应该再接纳海遥,那个孩子是不是他的骨血,都不能让他存活在这个世间。可感情上,他却隐含期待,万一那个孩子是他的,万一海遥真的为他守了身……
  见刘邦一直不开口,张良又道:“也许,直接斩杀掉才是最好的选择。”
  刘邦的心猛地抽搐一下,杀了她,不让自己再蒙羞?可是,心口痛得厉害,心不愿意,杀了她,自己会不会心疼至死?
  张良意识到,眼前的汉王并不是自己认为的那样,已经心如玄冰。他满脸悲伤,微微垂首,“大王有了决定后臣会亲自去执行。臣先告退。”
  刘邦点点头,张良疾速退下。
  黎明将至,夜色似乎更暗了。
  刘邦微微抬头,仰望着东方天际。新的一天又将开始,他与海遥之间似乎也该有个了结了。
  等了一夜的海遥起身,走到闭着双眼斜靠在案边的虞妙戈身边,“我们即刻出宫,否则就来不及了。”
  虞妙戈默默起身,绕过海遥走向房门,望着一片漆黑的院子,对隐卫们道:“我们即刻出宫,前往齐地与大王会合。”
  隐卫还在担忧海遥的身体,“可是,昨日没有寻到董太医,姑娘的身子禁得住舟车劳顿吗?”
  虞妙戈回头看一眼死气沉沉的海遥,“你们放心,她禁受得住。”
  隐卫们自从跟项羽进宫,便摸熟了王宫的一切明路暗道。因而,一路行去,并没有遇到人。离开王宫的最后一刻,虞妙戈避开隐卫们单独问海遥:“你确定自己不会后悔?”
  海遥苦涩一笑,“你把帛书送出去已有三个时辰,以我对张良的了解,事关王子,他断然不敢知情不报,可是刘邦迟迟没有前来接我。意思还不明白吗?刘邦对我已生芥蒂,再等下去,估计就是兵戎相见了。”
  虞妙戈语调凄冷,“男人无情起来,都一个样。”
  海遥的委屈、悲苦在心里翻江倒海不停地撕扯着,可神情却无喜无怒,无惧无忧。
  虞妙戈看了她一瞬,“想哭就哭吧,没人笑话你。”
  海遥眼眶里顿时涌起了水雾,可脸上却涌起了笑意,“哭什么?难道哭自己有眼无珠?!”
  虞妙戈大步赶向隐卫们,“海遥,别硬撑了。我知道这种滋味,哭出来会好受些。”
  海遥边走边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隐卫们满脸担忧。虞妙戈却逼着自己不回头,不看她,不安慰她。
  项羽由鲁南出胡陵,长途奔袭,进至萧,首先击溃汉军一部,接着又绕道,赶到彭城西、南两面,趁着夜色,命令所有骑兵用布包裹马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断五国联军的归路。
  拂晓之际,立于三万将士前的项羽举起手中令旗,正要往下挥落,东面隐约出现几个人影。
  项羽心里一惊,沉声吩咐身边将士:“拿下他们。”
  将士一挥手,身后十名身手敏捷的精兵迅速跟上。
  很快,来人便被带到项羽面前,“是你们!”
  隐卫们齐齐抱拳施礼后,瞬息之间便消失在黑暗里。
  虞妙戈沉声对项羽道:“楚宫已被汉王刘邦抢掠一空。五名诸侯王随军驻扎在彭城外,王宫里,刘邦身边只有张良、樊哙等汉军将领。”
  项羽一直盯着海遥,想从她脸上分辨出喜怒,可她始终沉默无语,整个人呆呆愣愣,既不喜也不悲,他无法揣摩出她的真正情绪。
  虞妙戈见状,沉默地走到一边。
  项羽一个翻身,人已跃至马下,大步走到海遥身前,人却又犹豫了。刘邦就在眼前,他却命令虞妙戈和隐卫们寸步不离地监视着她,阻碍她与刘邦见面,她心里恨他吗?现在的她,最不想见的人是不是就是他?
  一丝耀眼的光芒突然自东方天际跃出,海遥茫然抬头,望向那丝光亮。
  项羽清楚地从她脸上看到泪痕,一丝惊喜从他心底炸开继而蔓延开来,压下心头激荡,试探着把海遥揽入怀中,“他……不……愿意见你?”
  海遥挣了挣没挣开,索性趴在项羽肩头无声哭泣。
  项羽心里隐隐地疼,不由自主地加重手臂的力量,想把怀中的女人揉进自己的身体,“海遥,还有我。不要伤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三军将士悄无声息,只顾沉溺于自己情绪里的海遥根本没有留意到眼前的局势,正哭得伤心,耳边突然传来战马的响鼻声。她顿时回神,抬头望一眼项羽身后的万千将士,慌忙退后两步,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项羽凝视着海遥的眼睛,“我要进攻了,你……你……”
  海遥明白他的意思,望一眼东方后,脸上的悲苦、委屈等诸多情绪顿时消失,她冷冷收回目光,走向虞妙戈,声音中不带一丝温度,“别人夺走你的都城,你自然可以出兵讨伐他。”
  项羽听出了海遥的言外之意,刹那间,眉梢眼角全是无法遮掩的欣喜。他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交代虞妙戈:“保护好她。”
  虞妙戈神情冷漠地点点头,“妙戈定不负大王信任。我在,她就在。”
  项羽令旗挥下,英勇的三千将士如猛虎般扑向彭城。
  海遥望着渐渐远去的漫漫烟尘,内心一片苍凉。
  虞妙戈看出海遥内心的痛苦,“海遥,安心跟着大王吧。这世上只有他会全心全意地待你,刚才,若你表现出一丁点儿留恋刘邦的意思,我想,他肯定会放刘邦一条生路。”
  海遥低头苦笑,“苏瑞,你真的甘心吗?”
  虞妙戈只觉得自己的心犹如被千万把刀一起割着,不自觉地捂着心口后退几步。
  海遥的笑容更加苦涩,“我们都是苦命人。”
  “别说了,闭嘴。”虞妙戈满脸怒容地盯着海遥,“若再对我提这件事,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海遥轻轻一叹,不再开口。
  项羽由西向东猛袭五国联军侧背,联军乱作一团,自相践踏,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
  中午时分,联军大败。
  消息传进英风殿,张良力谏刘邦,“大王,五国联军不能有效地配合,眼前,唯一的自救方法就是放弃彭城,退守关中,以关中为中心,图谋良策,正式开始与项羽逐鹿天下。”
  刘邦握在王座扶手上的双手因太用力,而显得指节发白,“孤自从沛郡出来征战,这一次是人数最多的一次战斗,没有想到,却也是第一次无功而返。”
  城外的隆隆战鼓声渐渐弱下来。显然,战斗已接近尾声。
  张良重重地跪在地上,恳求刘邦:“大王,走吧!”
  刘邦一向理智,在劣势下也能沉静自若。他疾步迈下台阶,扶起张良,交代樊哙:“飞鸽传书给我们的人马,减少伤亡退回关中。”
  “我们呢?”樊哙掏出袖子里紫末为他准备的炭笔,言简意赅地写了封信,然后走到殿外招来信鸽。
  刘邦带领张良等将从樊哙身边经过,“我们单独突围。樊将军,立即撤出楚宫中寻人的将士。”
  樊哙担忧的正是这件事,见刘邦面无表情大步前行,赶上去不死心地追问:“可是,我们的人还没有找到夫人。”
  刘邦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她既然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自然是为了躲我们。”
  “可是……”
  “即刻出宫。”
  风越吹越疾,长发飘在脸前,海遥眼前一片模糊。
  一行十几骑踏着漫漫烟尘,飞一般驰来,虞妙戈急忙拉着海遥退到一棵巨树之后。
  海遥呆呆地盯着越来越近的十几个人,眼眶一热,成串的泪便簌簌落下。也许,今日之后再无相见之日;也许,肚子里的孩子将永远见不到亲生父亲的面;也许,今日一别就是永别。
  虞妙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后松开了手。
  这时,飞驰中的樊哙突然扭头,恰好看到扶着树干身形还在摇晃的海遥。昨夜,他正熟睡时,张良突然不请而至,告诉他,大王要他寻找夫人海遥。当时,他顾不得穿外衣就飞奔而去,可赶到海遥的藏身地却是人去屋空。在这里意外相见,他又惊又喜,勒住战马大叫一声:“夫人。”
  马上的十几个人纷纷看过来。
  海遥努力让自己站得更稳,走出来,与刘邦面对面站着,幽深双瞳凝望着他的眼睛。
  虞妙戈全神戒备地紧紧盯着海遥,唯恐她突然改变主意跟刘邦走。
  刘邦双眉略皱,表情冷漠,“为什么要离开?”
  压在心底的委屈在这一瞬间喷涌而出,滚滚热泪顺着脸颊哗哗直流,带着一丝嗔怪、一丝赌气,她扬声冲他喊:“你既然不愿意见我,又何必管我是走还是留。”
  张良悄声提醒刘邦:“大王,此地不易久留。是带走她,还是留下她,要马上做出决断。”
  樊哙一听,先狠狠地瞪了一眼张良,然后掉转马头奔向海遥,“夫人,大王昨夜命我寻你一夜,没想到你竟被这姓虞的婆娘带走了。”
  仍与刘邦遥遥对视的海遥心中激荡起来,原来他并不是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