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4 节
作者:浮游云中      更新:2021-02-19 15:23      字数:4781
  赵倚楼沉默。
  世人对贵者的臣服和畏惧深深刻在骨血里,赵倚楼幼时接受的教育几乎与储君等同,许多年流落山野又在这份高贵中添了许多野性,之后的十几年征战,使得他越来越沉稳,越来越具王者气度。
  除此之外,他能够得到下属的真心尊敬与忠诚,还因他能征善战与士卒共进退,出生入死,把最低层的兵卒都当人看;一直以来他骨子里的义气感染着所有人,是真正血洗出来的交情,现在让他挥剑杀了这追随他的弟兄……教他如何做得到!
  可是赵倚楼并不清楚,在他和大秦之间,他们会如何抉择。
  “你们都近前来。”赵倚楼朗声道。他们进入函谷关,行踪早已经暴露,此时杀人灭口没有多大意义,待所有人都靠近,赵倚楼继续道,“王上要杀我,如今我处在生死绝境,已决离开,你们若是阻拦便是与我为敌。”
  说罢,握起巨苍横在身前。即便是为敌,赵倚楼也将选择权交在他们手里。
  众人大惊,有人不可置信的道,“将军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王上怎会下杀手,莫不是小人挑拨!”
  所有人都目光不善的看向宋坚。
  一般秦人性情刚直朴实,他们不识字、不懂大道理,心思反而单纯,赢驷有多复杂的心思多长远的目光,他们永远不会知道。
  “尔等若是想为大秦阻拦我,就亮剑吧!”赵倚楼道。
  众人面面相觑,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有人将身上佩剑扔到赵倚楼脚下,“属下不与将军为敌。”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保护赵倚楼,没有人命令他们去做别的事情,况且赵倚楼现在还是大秦将军并非罪人,就算今日放走他也不是什么大罪。
  所有人都把佩剑解下。
  正当赵倚楼欲离开是,雪地里响起了明显的窸窣声,二十余个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迅速将一干人围拢在中央。
  “黑卫!”有人认出这群黑衣人的身份,这才意识到王上恐怕是真的想杀赵倚楼!
  弩箭嗖的一声射出,穿透一名黑甲军的盔甲。
  “拿起剑!”赵倚楼大喝。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即取箭对抗。黑卫的动作很快,短短时间已经有七八个人倒下,剩余的黑甲军红了眼,他们不明白王上为何要诛杀功臣,但很清楚自己如果不反抗很快就会死,求生的本能,激发出他们全身力气,竟是一鼓作气杀到了黑卫弓弩手的面前。
  黑卫个个都身怀武功,但这些黑甲军也都是勇士,更何况若论战场近身作战的经验,还是黑甲军略胜一筹。
  双方混战在一起,黑甲军起初还能应付,但毕竟人数少,很快便一一倒下。
  赵倚楼发觉,黑卫行动之间有意无意的都避开他,他心里才确定宋初一没事,倘若他们真的能控制住宋初一,不会想要活捉他!
  “住手!”不远处突然有人喝了一声。
  黑卫齐齐收手,退开两丈。
  赵倚楼和宋坚持剑靠在一处,只见有两百余人驭马朝这边来,眨眼间便将赵倚楼和宋坚围拢在中间,而此时黑甲军已经一个不剩。
  人墙让开一道空隙,一名高大的黑衣劲装男子走入战圈,他拉下面罩,露出一张赵倚楼再熟悉不过的脸,他脚步不停,竟空手独自走了过去。
  “右丞相。”赵倚楼冷冷制止他继续前行。
  “我不会动手杀你。”樗里疾摊开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武器,“因为我还要等着你去救怀瑾。”
  呼啸的风雪之中,樗里疾的目光还是如往常一样温和,“怀瑾手无寸铁,且与太子感情深厚,王上想让她为太后继续辅佐太子,条件是要杀了你,可是她宁死不肯。”
  樗里疾盯着赵倚楼的面容,继续道,“你曾是赵国君主,你在秦**队中的威望,你和宋怀瑾之间的关系,王上不可能容得下你!王上容不下的人……从来都只是你!如果你一心拖着宋怀瑾,你们俩最后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垂下眼帘,叹息,“放过她吧。”
  ☆、第377章 这最后一谋
  唇边的雾花在烈烈风中迅速散开,赵倚楼紧紧抿唇,握着巨苍的手上青筋暴起。 。。
  僵持半晌,赵倚楼平静道,“你们打算让我自裁。”
  樗里疾别过头,“不。”
  一个功臣自裁,是个人都能想到是被灭口了,传出去于秦国名声依旧不好,“你带着手中的剑,去闯宫。”
  这是叛乱之罪!赵倚楼嗤笑一声,“原来打的是这种主意!”
  樗里疾距离他们不到一丈,姿态毫无防备,宋坚倏地欺身上前,拿剑抵住他的颈,逼视那些黑卫,“你们退下,否则我杀了他!”
  他的武功远远高于黑卫,如此快的动作,让围攻的众人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樗里疾心底压得那块大石终于一轻。
  “将军,我们快走!”宋坚拖着樗里疾靠近赵倚楼。
  黑卫接到密令,不许射杀赵倚楼,宋坚与樗里疾又贴的十分之近,根本无从下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两人挟持樗里疾奔出七八余里,浑身几乎脱力,只好寻了一个僻静处挖出一个雪窟藏身。
  “右丞相。”赵倚楼拂开宋坚的剑,“你为什么不反抗。”
  别人不知道樗里疾武功高强,但是赵倚楼很清楚,樗里疾武功可能比不上宋坚,但如果他有反抗之心,宋坚根本不可能轻松制服他。
  “你走吧。”樗里疾闷声道,“我刚才说那些都是骗你,你和怀瑾,王上根本没有想过放过任何一个!怀瑾的命就留在秦国了,我想她没有任何怨言,可是……我与她这么多年交情,知道她心里觉得愧对你。也放不下你,我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些……你要,好好活着,就算为了怀瑾。”
  樗里疾翻手拿住宋坚的剑,毫不留情的刺入自己胸口。
  “右相!”赵倚楼扶住他。
  “我真的不适合做谋士。”樗里疾自嘲一笑,拔出剑,顺着赵倚楼的搀扶瘫倒在地。
  鲜血浸湿白雪。
  如果他真的能够守大道弃小节,当初师父就不会给他取名“星守”以示告诫了。他是世人眼中的“智者”,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个失败者!大道无情。他想抛掉情义负累,像赢驷那样一心为谋,可是终究做不到。
  然而世间安得双全法?到头来。他不过是负了情义,又负了江山。
  樗里疾从袖中掏出药粉敷在伤口上,身下已经是一片血红。
  “走吧,黑卫有一套寻人法子,如此浓重的血腥气。想必不出一刻就会被发现。”樗里疾道。
  赵倚楼怒道,“为何要杀怀瑾!她一直对大秦忠心耿耿,赢驷瞎了吗!”
  “君王,不会无条件相信任何人,我是王上的血亲兄弟,他尚且对我用谋。何况宋怀瑾!”樗里疾一直都是个明白人,为了大秦,他一直心甘情愿的受着赢驷的束缚。所以赢驷才信任他。
  他怜悯赵倚楼,却不得不残忍,“王上比你更懂怀瑾,他知道她为什么拼尽全力,所以才更容不下她。从庄子为她断指那一刻。王上就已经把怀瑾的命握在手中,准备随时取走。怀瑾也明白,所以她一直在谋划退路,不是吗?”
  那篇假的《灭国论》最后描述的大安之世,是宋初一的目标,也是庄子的渴望。
  她背负着师父的期望,也有着自己的决心,所以只要活着一天就不会放弃。至于秦国,只是她的选择之一而已。
  赢驷从那个时候就看清楚了这一点,如果下一任国君有才能掌控大局,他也没有必要非杀宋初一和赵倚楼不可。嬴荡憎恶分明,又没有明辨之能,如果他信宋初一,易被宋初一掌控,如果哪一日听信谗言,一旦反目,把宋初一逼走他国,宋初一能否就此偃旗息鼓?
  不可能!
  坐在那个至高的位置上的人,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人心的变化莫测,赢驷见的太多了!
  走到这一步,他心中又何尝不悲哀?他牺牲了私情,付诸所有的时光,他的满腔热血,他的雄心壮志,他网罗尽天下大才,准备大干一场,然而一切还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
  再怎么争,都争不过天命啊!
  樗里疾也怨,如果上天再给赢驷几十年,等他们都是垂垂老者的时候,一定都可以寿终正寝的……
  赵倚楼手指轻轻拂过巨苍,“既然如此,我怎能丢下她一个人。”
  他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樗里疾听,“我到现在也还是不懂有什么值得她拼命,但我能感受她的孤独,所以我得站在她一转身就触手可及的地方。而我能看见她也很安心,哪怕只是背影。”
  他的声音很好听,说出这样的话来,很容易便触动人的心弦。
  樗里疾与宋初一二十年交情,遭遇他的背叛,她洒脱依旧,冷情如斯,分明与赢驷真是一类人,但如今他终于明白这样一个冷情之人,为何独独不放不下赵倚楼。
  “你……”樗里疾不知该从何劝起,他没有经历过这种感情,所以不懂,也许同生共死也是一种幸福,“我已经仁至义尽,你自己决定吧。”
  ……
  咸阳宫。
  赢驷靠在坐榻上,冷峻瘦削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动也不动的仰望面前的巨幅地图,犹如一尊雕像。
  “王上,该用药了。”陶监轻声道。
  “嗯。”赢驷应声。
  陶监接过寺人递来的药碗,用汤匙舀起一勺送入口中,之后才送到赢驷嘴边。
  赢驷忽然问道,“右丞相那边有消息了?”
  “什么都瞒不过王上。说是赵将军劫持了右丞相。”陶监见他神情平和,便试着与他聊天,“老奴多一句嘴,右丞相心软,恐怕不仅劝不回赵将军,反而会放了他。”
  “寡人还没病糊涂。”赢驷一口气饮下所有药,任由陶监帮他擦拭嘴角,“他以为自己是好心,却不知倘若仅仅是哄骗,赵刻绝不会违背宋怀瑾的意思。这次还得多亏着他一番情真意切的劝阻。”
  赢驷道,“除了他,谁都不能让赵刻心甘情愿的回来。”
  “王上英明。”陶监躬身道。
  樗里疾若是知道赢驷的全部布局,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只是被迷惑了,赢驷重病,许多事情不能亲自处理,于是表现出把樗里疾当做同盟者的样子,使他忽略自己也仅仅是一粒棋子。
  “寡人,这最后一谋啊……”赢驷缓缓闭上眼睛。
  话语中断,陶监等了很久,听见赢驷发出沉重却均匀的呼吸声,便知他又昏睡过去了。
  ☆、第378章 是你太无能
  太傅府。 。。
  月光清亮,一人一狼立于雪地里,宋初一最后看一眼这个地方。
  这几天她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在她计划中,应该再过几天离开,但是池氏派去联系赵倚楼的信使全部有去无回,她觉得必须得亲自出马了。
  “先生,太子来访。”侍女禀报道。
  宋初一估算还有时间,便道,“让他进来。”
  “太傅!”嬴荡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太傅,父王要杀你,你快走!”
  宋初一旋首。
  嬴荡看见她面容依旧平和,全然没有想象中的震惊和惧怕,不由怔住。
  “太子来,不怕我对你不利?”宋初一微微笑道。
  嬴荡回过神,连忙道,“太傅对我如子,我视太傅如父,您怎么会对我不利!太傅,您挟持我出城吧!这么多年,父王要干什么从来都没有失手过,唯有如此,您才能获得生机。”
  “天真!”宋初一与人相处的时候不是虚情假意,
  不对嬴荡动手,与情分没有必然的关系。
  “你也说了,他从来没有失手过。如果他认为我会伤害你,你还能这么容易的逃出来?”宋初一走到嬴荡面前,抬手轻拍他的肩膀,笑斥道,“天真!”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还丁点大,那时我刚刚失去自己的孩子。”宋初一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庞,目光温和,话语却是渐渐锋利起来,“需要下狠手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手软过,尽管你在那一段时间抚平我心中伤痛,也不能例外!王上之所以能肯定我不会伤害你。是因为我将一腔热血洒在秦国,我的《灭国论》只有在秦国才有可能进行到最后,秦国让我看见了大安之世的希望,我不会为了自己的命让秦国陷入动乱。毁了自己一生的心血。”
  嬴荡的能力不足,但只要他能够稳住现在的秦国,将来总能够再等到一个如赢驷这般的应天命而生的君主。
  “父王……他,他怎么能这样。”嬴荡讷讷道。他的父王。从私情至大道,能完完全全的掌握一个人会怎样行事,他既觉得害怕,又充满崇敬和向往。
  宋初一负手道。平静无波的道,“他这么做都是为了秦国,都是为了你!”
  嬴荡满心疑惑。“为了我?”
  “你以为那几位将军真是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