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浮游云中      更新:2021-02-19 15:20      字数:4878
  宋初一忙将手里的骨头啃干净,丢在食案上,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巾布拭了拭手,才从容起身。
  士子们最爱这种活动,因此宋初一一出现,酒馆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在看见她形貌的同时,众人目光或惊奇、或不可置信、或失望,实在精彩无比。
  站在堂内台子上的人看见顺着楼梯缓步走下来的宋初一,最开始心里很是后悔,但瞧着宋初一姿态闲适从容,没有一丝紧张不安,亦无少年人的锋芒锐利、意气风发,又感到很好奇。
  宋初一也在打量对方,他正是站在那个画了棋盘的台子,年纪越二十三四岁,一身青布袍洗的发白,墨发整整齐齐的纶起,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眉宽广清长,彷如悬犀,双分入鬓,首尾丰盈,双目朗朗,鼻梁硬挺,嘴唇薄厚适宜。
  “好一个眉目清朗!”宋初一不由赞叹道,“足下好俊的相貌!”
  那青年见宋初一如此年幼,竟是一时不知怎么称呼,顿了一下,拱手道,“过奖了。”
  宋初一走上台,“不知足下欲说何事?”
  “在下想请教先生,小国可争天下否?”青年笑问道。
  这个问题一出,四周有些还在喝酒的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可。”宋初一毫不犹豫的,笃定答道。
  青年也不追问,因为论事的规矩摆在那里,但凡应答者说出个看法,就必须详细阐述原因。
  宋初一淡淡一笑,抄手道,“万事万物离不开一个‘道’。无论国之大小,顺道者昌,逆德者亡。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小国正因弱小,而不被其它强国戒备,倘若能擅于利用这一点优势。道无常道,然则万物存在都有其存在的道理,焉知弱小者只有‘亡’这一条路可走?”
  “顺道者昌,逆德者亡。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彩!”青年反复咀嚼这句话里的意思,不由眼睛一亮,喝了一声彩。
  顺应道德的国家便会昌盛,违背道德的国家则会逐渐走向灭亡。联系时事,宋初一这句话颇有骂魏王无德的意思。也不管这句话是否真的有道理,众人听的心里大为痛快。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意思是,事物的发展总是周而复始、返本复初的,下是高的基础,后是先的前提,所以弱是一切之基,万事万物从弱起,因为有弱才有强。在处于劣势的时候,要以谦卑柔软的态度扭转颓势。
  理解宋初一话中深意的人,自然觉得很妙,但也有只理解了表面的人,听闻她这话,不禁嗤笑道,“如此说来,魏王此次欺我卫国,我们还是要示弱,软着任由他欺负!?”
  “在下说的是国势,目下卫国不示弱还能如何?”宋初一反问道,她向四周看了一圈,一字一句的道,“兔子与老虎肉搏,最终只能沦为食耳。柔中带刚,乃是弱国的强国之道。倘若从外柔弱到里,那才是真正的亡国之兆。”
  堂中静默片刻,待众人体味她话里的意思,顿时轰然喝彩,南祈、姬眠等人喊的最响亮,有这个论述,宋初一便能在卫国扬名了!
  “在下星守,请教先生大名。”青年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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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士人醉酒态
  星,是以观星术为业之人。
  宋初一不禁仔细打量他几眼,回礼道,“在下宋怀瑾。”
  “能饮否?”星守的目光中对宋初一是毫不掩饰的好奇。
  宋初一倒也十分坦然,“我正与朋友畅饮,我见足下气度不凡,他们应也不会介怀,倘若足下不嫌弃,上楼一聚?”
  “好!”星守高兴的应下。
  星守的风采气度,实属难得一见,虽则衣着看起来显得有些落魄,但士人之间的交往,有时候连姓名都不问,更不会在意身份。宋初一欣赏他,自然愿意结交。
  两人相让着上楼去,堂中之人还在久久回味宋初一方才的言论。
  做论述,不需要长篇大论,但必须要精辟。可能十几句话里,只有一两句的点睛,其他都是辅助言辞,只要这两句“点睛”足够力度,便可以此扬名。
  宋初一带星守走进雅舍。
  姬眠第一个扑了过来,“怀瑾,你方才实在太潇洒了!”
  作为一个出色的士人,必须要有自己的立场和看法,就如商鞅,他擅长“法”,并且从始至终都坚持以法治国,而息泓、季彦他们虽然师出名门,也有立场,但他们的立场都是儒家的立场,而没有自己创新、迎合时事的论述,因此一直以来名声不显。
  宋初一咧嘴一笑,道“我为大家引见一下,这位是星守先生。”
  宋初一侧开身,请星守进来。
  他们方才在楼上便看见星守,但近看之下,更觉得出色。息泓赞叹道,“好相貌!好气度!”
  “先生过奖了。”星守施礼道。
  “在下息泓。”
  “在下季彦。”
  “在下惠叔云。”
  ……
  众人一一介绍完毕,便安排星守挨着宋初一坐下,另一边坐的是姬眠。
  “来,共饮此爵!”息泓举起酒爵,笑道,“得遇奇人,快哉!”
  观星师与巫、祝、卜一样,都属于奇术,需要极大的天赋,且没有一定的机缘巧合很难扬名,也不会在各国得到重用,生活难免落魄,一般的士人或许会有所涉猎,但自愿选择主修这些奇术的人并不是非常多。称星守为奇人,也不为过。
  “得遇众位有识之士,幸哉!”星守举起酒爵。
  众人宽袖微遮,仰头一饮而尽。
  饮尽一爵相识的酒,众人便开始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在座的都有游学的经历,见识广,聊起来有说不完的话。
  宋初一很久没有大快朵颐的吃肉了,因此趁着众人聊的起兴,她便埋头苦干。
  “怀瑾见识不凡,怎的不说话?”惠叔云有些不满的道。
  南祈嗤了一声,“炙肉当前,她现在可恨没长十张嘴,哪有功夫理会你。”
  宋初一正伸手欲再撕肉,见众人目光齐刷刷的集中在她身上,她只顿了一下,便坦然撕了一大块肉,“口腹之欲难以自持,诸位见谅啊!”
  “怀瑾洒脱!”星守也笑着撕下一块肉。
  宋初一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肉,口齿有些含糊的道,“守爽利,我喜欢!不像这世间有某些人,苛责万事万物,也不知累不累的慌,还是我辈的活法儿更畅快!放浪形骸,逍遥自在!”
  南祈看着她满嘴的油,不禁厌恶的皱起眉头,痛苦的把头扭向一边,索性眼不见为净。
  众人看宋初一吃的津津有味,也开始有些饿,遂纷纷学着她大块吃肉。
  南祈见原本都斯文的人忽然化作满桌的恶狼,顿时想直接甩袖走人,但同时又觉得那样十分没有修养,便只好生生忍住。
  一番胡吃海喝,众人都有了些醉意。最先不省人事的是南祈,他看着别人的吃相没有丝毫食欲,只顾着喝酒,在众人微醺的时候,他已然伏在食案上。
  待身边躺倒一片,宋初一才不过微有些酒意,倘若不是她换了身体,眼下约莫连微醺都不会有。
  姬眠抱着星守嚎啕大哭,眼泪抹了他衣襟都是。星守闭着眼睛,像是入定一般。
  息泓手舞足蹈的唱歌,惠叔云抱着桶子吐的天昏地暗,却一直被息泓摇晃,要求一起唱,惠叔云傻呵呵的看着他们笑。
  季彦和其余几个人将衣物都脱到只剩下一块遮羞布……
  宋初一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个混乱场面,心里一时不想不出什么词形容。
  姬眠哭着哭着,发现星守不理他,便一把推开他,挤到宋初一身边,眼泪汪汪的看着她,“怀瑾。”
  “你没醉啊?”宋初一满脸吃惊。
  “谁说我醉了!”姬眠吐字清晰,抬袖擦这不停流出的眼泪,抽泣道,“我只是觉得有些悲伤。”
  “何故悲伤?”宋初一道。
  姬眠一听宋初一有回应,顿时哭的更凶了,“我出师之事,曾怀有大志,然而却四处碰壁……”
  接下来,姬眠从他幼时穿着开裆裤与师兄偷李子被罚三天不能吃饭,再到出师之后各国都不愿用他,直至现在寄身卫国的悲伤成长历史。
  姬眠才学不低,他是法家提倡变法的士人之一,并且精于“法”,但晚生了十几年,七雄国的变法已经陆续落下帷幕,又因为他年轻,所以处处碰壁,没有一国愿意留用,无奈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寻一小国寄身。
  其遭遇也是可悲可叹。
  但宋初一终于确定他现在醉了。
  息泓陡然大声歌唱,“陟彼三山兮商岳嵯峨,天降五老兮迎我来歌。有黄龙兮自出于河,负书图兮委蛇罗沙,案图观谶兮闵天嗟嗟,击石拊韶兮沦幽洞微,鸟兽跄跄兮凤皇来仪!”
  宋初一揉了揉太阳穴,干脆趴在地上装死。
  姬眠尚未哭诉完,便见宋初一倒下,立刻抓着她使劲摇晃,”怀瑾!怀瑾!”
  “怀瑾先生可在?”蓦地,一个急促的声音从雅舍外传来。
  这屋里也只有宋初一一个清醒的,只好睁眼道,“何事?”
  那人连忙道,“君上召见!请怀瑾先生速速随我去。”
  宋初一立刻爬起来,袖子却还被姬眠死死拽住,她伸手扯了扯。
  外面的人焦急的催促道,“先生。”
  姬眠死活不撒手,宋初一陡然暴躁,咆哮道,“你大爷!放手!”
  姬眠被呵斥的一愣,宋初一趁着这个空档,立刻走出雅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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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上班迟到,发文迟到,呜呜,袖纸自我厌弃中。
  第四十四章 愿出使秦国
  外面传信的少年被她这一喝,吓的一愣。
  宋初一挑开帷幔,却只见一个楞乎乎的少年,便也未曾多问,只道,“走吧。”
  宋初一才来了两日,少年在府内也并未见过她,此时见她年纪与自己也差不多,不由得满心震惊。
  宋初一走出两步,发现少年并没有跟上,立刻转身道,“我满身酒气,要香汤沐浴才能去面见君上!还不快走!”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急急跟上,赔罪道,“先生息怒,一切已然备好,请先生放心。”
  两人匆匆走出酒馆,登上轺车急行回府。
  砻谷府的仆从果然已将一切准备妥当,宋初一也来不及享受,在浴汤了冲去酒气,便匆匆爬了出来,穿上准备好的白衣宽袍。
  因是冬季,衣服厚重,穿在身上显得宋初一不是那么单薄。
  刚刚饮过酒,在风雪之中,宋初一倒是觉得并不是很冷。
  到达卫宫大门,便有宦官领着她一路快行,直奔偏殿。
  门外有宦官看见二人,便高声通报道,“怀瑾先生到!”
  “先生请。”宦官躬身道。
  宋初一整了整衣衫,头发,才脱了鞋从容的走进殿内。
  “宋怀瑾参见君上。”宋初一甩开宽袖,行了长揖大礼。
  主座上,一袭褐色华服的卫侯斜靠在扶背上,看着宋初一,虽然方才砻谷庆已经再三强调,此人年纪轻,但见到真人的时候,还是有些微诧异,这哪里是年纪轻啊!分明是年幼!
  “大善!天纵奇才,是不忍我卫国遭人欺凌!先生请入座。”卫侯满心激动。宋初一小小年纪便能言出那等狠辣奇计,实在不容小觑,倘若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无双国士。
  “谢君上!”宋初一走到砻谷庆下手而坐。
  卫侯直起身道,“砻谷将军已将先生之言告诉寡人,寡人深以为先生大才,不知先生可有详细谋划?”
  时下虽然对于有才之士,十分尊重,但宋初一知道,倘若卫侯不是被逼急了,也不可能如此的“唯才是用”,而不嫌弃她年幼。
  不管如何,卫国能用她,便是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