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
浮游云中 更新:2021-02-19 15:20 字数:4834
整个军队的气氛与昨晚是天壤之别。断甲残兵,他们身上只有与宋军对战时留下的伤痕累累,只有急行军的满身疲惫,一路上拖拖拉拉,与难民无异。
战意,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
魏国这次的流氓手段,令卫国元气大伤,几乎有亡国之危。
对于卫侯,宋初一不抱有任何希望,无论是卫国还是卫侯,都没有争霸天下的资格,她留下,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
以前宋初一的理想只在安身立命,因此在哪儿能混着,她便去哪儿混,但她眼下的心境却是认为,择主,一定要择雄主,哪怕到最后兔死狗烹,至少曾经肆意的挥洒过自己的才能,在青史上留下一笔。
第三十五章 寒夜抚琴人
卫国在七国的威势之下艰难求生存,它却也曾经有辉煌过的时候。
早期卫国的都城是朝歌,到春秋时期曾经迁至帝丘,在那时,诸侯常在卫国的戚城会盟,因黄河的水利之便,卫国农业和经济都十分繁荣。纺织、皮革、竹木、冶铸在当时处于领先的地位。
暮至濮阳,三万军队在城外扎营,砻谷庆贺公孙敕带着两千余人入城。而宋初一也随在其中。
即将入夜的濮阳,路上的行人已经渐渐少了,只有少数几家酒馆中透出昏黄的灯光。
街道上的行人见到军队便垂首退到了一边去,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木然的,无人交头接耳的议论,也无人表现出惊诧,仿佛这样的败兵残甲实在太正常不过。
随行的军队只能在宫外等候,砻谷庆独自一人去觐见卫侯。
宫内军卫林立,每隔几丈便立一人。往正殿的去阶梯两侧,有石头雕刻的路灯,半人高,做成亭子的形状,里面摆了牛油灯,四面用薄绢罩上,灯光微微。
砻谷庆在阶梯下静立了几息,伸手握住腰间冰冷的剑柄,压制住心中陡然涌上的悲哀和苍凉之感,抬步走了上去。
到达正殿门口时,便有宦官上前接了他的兵刃。
砻谷庆脱了鞋,抬腿步入殿中。卫国重臣都还未曾回府,正陪着卫侯等候。
砻谷庆抬头见主座上已经垂垂老矣的卫成侯,仿佛比他离开的时候又苍老了几分。
“参见君上。”砻谷庆行礼。
“无需多礼,将军且报我军情形。”卫侯心里如何能不急,三万军队,对于七雄国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在卫国,已经是极大的数目,几乎是除了濮阳的守备军,已经调动了全国大部分的军队。
“是。”砻谷庆立即道,“回禀君上,我军三万人,在与宋国交手时折损四千余人,随后我军久久等候不到魏国的主攻军队,臣便下令撤退,但遭到宋军围困,时正值初冬,有两日雨雪交加,在加上与宋军交战时留下的伤,我又损失两千余人,回国途中,折损失百余人。如今安全返回濮阳的,有两万三千余。”
砻谷庆作为统军,已经尽力的保存实力了,倘若非他果断撤退,指挥得当,恐怕三万人会全军覆没在宋国。
卫成侯呛咳了几声,满面的悲戚,“魏王欺我太甚!欺我太甚啊!”
众臣也以衣袖掩面,失声恸哭。一时间,殿内哭声竟是此起彼伏。
“君上。”砻谷庆心中虽也万分难受,但毕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尚且不至于失态。
砻谷庆一出声,殿内的声音小了很多,他拱手道,“此次臣等能顺利脱困,全赖两位使节,我卫国邻强敌,国力又弱,实不能战争,不如招揽如此人才,保我卫国。”
卫侯怔了一下,道,“两个?”
“正是。”砻谷庆这段时间也有处处留心宋初一,他自己不是一个善于谋算之人,但仗着年长,有阅人经验,觉得宋初一像是个可堪一用的士人,遂将籍羽如何偶遇张仪和宋初一,又如何请宋初一去宋国做说客,如实与卫侯及众臣说了一遍。
“砻谷将军的意思是,我的门客带着我卫国的礼物和国书前去求和,后来却全依仗那位士人之能?”一名年逾五十的老者抄手,淡淡的看着砻谷庆,声音很是平淡,好像只是在确定这件事情。他哼了一声,“倘若真是如此,这等门客不要也罢,老夫改日便将他轰出去。”
“上大夫严重了。”砻谷庆转向卫侯继续道,“至于在宋国情形如何,臣并不知晓,只是以我数十年观人经验来看,觉得宋怀瑾宋先生也是个有才能的人,或可一用。”
上大夫心中微嗤,他门客近百人,尚且不敢说能观人,一个武夫有什么观人经验!但砻谷庆这样说也算全了他的颜面,便就不曾继续挑毛病。
“既然如此,你就先安置在府内,寡人择日召见。诸卿都散了吧。”卫成侯由两名内侍搀扶起身。
纵然,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纵然得到的消息已经远远好于卫成侯预估数倍,但听到举国兵力折损如此之多时,霎时间显得又憔悴苍老了几分。
砻谷庆看着卫成侯颤巍巍的背影,静立了片刻,才尾随众人出去。
宋初一作为砻谷庆的门客,自然便被由他安排。砻谷氏远是庄田大户,家族中颇有资财,并且他的门客不多,只有不到十人,所以每个人的待遇都还不错,至少不用与人共用一室。
拨给宋初一住的地方,主体是个阔四间的石板屋,院中左右两侧各有几间小屋,小屋内没有地板,只能放置一些不太重要的东西,根本不能住人。
因此宋初一便将得到的两间屋子其中一间屋分给魏姬姐妹居住,自己住了一间。
濮阳城上空的乌云渐渐汇集,呼啸着刮起了烈烈寒风,气温陡然降了许多,砻谷氏的管家飞快的将一些物资塞到宋初一的屋里,略略客气了一两句,便急匆匆的离去。
时间还不算太晚,宋初一没有心思睡觉,便摸黑将屋内理了理。
砻谷氏对宋初一的态度一般,但在用度上却十分大方,不过这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宋初一正收拾着衣物,忽闻有琴声从外面传来。她顿下动作,细细聆听片刻,便开门出去。
顺着琴声来处看去,只见一素衣士人盘膝坐于廊上,肢体修长,脖颈比一般人要略长一些却不会觉得奇怪,反倒宛若鹤般优雅。墨发未曾扎束,被狂风吹起,乱舞的发丝中半掩着一张清俊的脸庞,一举一动间自有一股风流不羁。他闭着眼眸,似是沉醉在自己的曲中。
宋初一拢着袖子立在门口听了一会。
那人的琴声却戛然而止,陡然睁开眼睛盯着她,似有一股怒气,然后携起琴便转身进屋去了。
宋初一微微张了张嘴,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心想你既然跑到廊上来弹,不就是为了给人听?我既然都捧场了,作何还摆出一张臭脸?
第三十六章 公孙氏子雅
“怪!”宋初一轻笑,转身回屋子。
床榻舒适,一夜好眠。
次日天色微亮,魏女便在门外唤宋初一,“先生,该起榻了。”
宋初一半睡半醒,根本不欲理会,她自出师之后,养成了见太阳才起塌的习惯,倘若哪日阴天,她能迷迷糊糊的睡上一天两夜。
但那魏女十分有耐心,顿了几息,又道,“先生,该起榻了。”
这么唤了十余声,却依旧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宋初一听见外面风声呼啸,遂半闭着眼睛,裹着被子走到门口,门一打开,暴风携卷鹅毛大的雪花冷不防的袭面而来,宋初一陡然清醒过来。
那名魏女还是穿着宋初一给在帝丘时给她的外袍,在风里瑟瑟发抖。宋初一目光越过她,却看见对面廊上站着一名素衣士人,身材瘦而不柔,肩颈上披着火红的狐狸毛,因是站在避风处,墨发从身后静静流泻而下,隔着纷纷大雪过过去,犹如一支瘦梅,风骨奇俊。正是昨晚抚琴的那人。
宋初一深深觉着,倘若他收起面上鄙夷神情,气度恐怕会更好些。
“进来吧。”宋初一让开身,让魏女进屋,而后才丢了被子,朝对面那人施礼,朗声道,“在下宋初一,字怀瑾,不知阁下是?”
那人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转身步入雪地里。
宋初一满脸莫名的回过头来,看见魏女洗净的脸庞,忽然明白了那人为何做出示好的举动,却又对她十分不屑,原来人家一直瞧的都是美人儿!
“哈。有趣。”宋初一虽被嫌弃,倒是觉得这名士人很有性格。
屋内,魏女显得有些局促,她的年龄与宋初一差不多,但她从宋初一身上感受到的,却并非是少年人的气息。
“那边的包袱里有几套女衣,你拿去吧。”宋初一裹上被子,在几前蹲坐下来,轻抬下颚示意魏女去取那放在墙角漆柜上的包袱。
魏女应了一声喏,便挪过去,将包袱抱在怀里,又挪了回来,见宋初一没有丝毫要穿衣服的意思,忍不住小声询问,“可需奴服侍先生更衣?”
宋初一未答,转而问道,“姝子可有名?”
魏女头垂的更低,“回先生,奴名雅。阿姊名唤朝。”
这魏女举止有礼,且颇有羞耻心,多半是出自士族,有如此佳名,宋初一也不奇怪,“好名字,可有姓氏?”
“在主面前,不敢言姓氏。”雅躬身道。
“但说无妨,我救你们,并无使你姐妹二人为奴之意。”宋初一斜倚在几旁,形容有些懒散,声音亦是有些漫不经心,话中的内容却让雅忍不住微微抬起头,飞快的看了宋初一一眼,仿佛是确定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很快,雅便答道,“奴姓子,公孙氏。”
宋初一微微直了直身子,没想到她随便捡两个女人,竟是公室之女。
雅姓子,氏为公孙,可以唤做子雅,或唤作公孙雅,也可以连姓氏一起呼全名公孙子雅。倘若还有字,那称呼的可就更多了。
宋初一记得,子雅说她是父亲被奸人所害,全族充作奴隶,想必家族已经不在。
宋初一忍不住搓了搓手,上辈子活的太操蛋了,今世上天倒是待她不薄,一出手便捡到两个教养、容貌一流,身份尊贵却沦为奴隶的公室女,这比空有容貌要强的多了。
拥有公孙氏的人,说明出自公室。所谓公室,指的是诸侯的家族。这并不一定表示她的家族主宰了某个国家,也有可能是延续使用姓氏:她的家族中曾经出过诸侯。
春秋时号称八百诸侯,小国林立,虽到现在也灭亡的差不多了,但以公孙为氏的人也绝对不少。
宋初一遍想当世,能数得上名号的国家,只有宋国以“子”为国姓了,但也并非所有子姓者都是宋国公室。宋初一在心里暗暗记了一笔。她没有轻信别人的习惯,但不管真真假假,到她宋初一手里,就不能白白放着。
这世间,血统有没有高低之分,宋初一不清楚,但出身公室的女子,接受的教育自然与普通的士族女有一定区别,这使得她们身上自然而然有一种高贵气质。
“年岁几何?”宋初一压下思绪,继续问道。
子雅道,“奴今年十五,阿姊十六,快满十七了。”
宋初一颌首,“抬起头来,看着我。”
子雅迟疑一下,还是依言抬头,直视宋初一。子雅虽然一直努力做到为奴的卑微,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奴隶,目光中并无丝毫畏缩。
“善。”宋初一赞了一声,转而一字一句缓缓的道,“举族被害,雅可曾想过报仇雪恨?”
“想。”子雅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她父亲血溅三尺,高贵的母亲却惨遭蹂躏,恨意瞬间迸发出来,但片刻又消沉下去,眼泪决堤般的顺着光洁的脸庞滑落,她伏在腿上失声痛哭,“可是雅手无缚鸡之力,眼见仇人逍遥而不能血刃。”
宋初一盯着她柔弱颤抖的肩膀,道,“你能。只要你敢,毁了一个人又有何难?有时候美人的笑泪,比刀刃力量更可怕。曾有褒姒一笑倾国,可你什么时候看过,有那个勇武之人能以一己之力战胜千军万马?”
当然空有一副好皮囊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不是每个男人都如周幽王般昏庸,所以要谋。
子雅闻言止住哭泣,含泪看向宋初一,“先生教我!”
言罢,在她面前匍匐。
“我自会帮你,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