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摄氏0度      更新:2021-02-17 00:57      字数:4761
  当年他由一窝龙子间胜出,坐上西海龙王大座,正是因他的慈悲之心,否则论武艺仙术,他排不上前三,道个性刚硬威武,他落五六,西海龙王样样胜过他许多,倘若当上四海龙王的条件,是以武论强弱,今日四海龙王早就换人做。
  四海龙王坐拥翻江倒海的巨大权力,司掌人界沛雨甘霖,多与不及,皆攸关无数万物的生死,法力高强无敌,不如拥有体恤慈悲的本性,能以怜悯好善之心爱护万物,无论是汪洋海域,或是广阔人界。
  他,现任龙主,慈悲之心是那辈龙子中最大一颗,此刻,也正全力萌发膨胀,很迟钝地,忽略一旁儿子那不加隐藏的蹙眉冷睨。
  知道背脊传来一冷,他才悄悄瞄见,狻猊藏在烟雾后方的紫眸,充满对他多嘴的斥责。
  话已出口,进无路退无步,尤其西海龙王脸上乍现欣喜和满意,显然龙主主动提出的帮助,正合他意。
  “如此甚好!若九名贤侄愿意相助,云桢在天之灵,亦会感激几位堂兄的有情有义!”西海龙王终于露出淡淡欣慰笑意。
  “呃、应该的应该的……”龙子报以干笑。背后寒意又加剧了……
  “虽然无法确定你们口中那人,是否与云桢的死有关,只要有一丝丝线索及希望,老夫都不愿放过。不过你们尽管放心,诬陷人入罪这等小人行径,有损我西海龙王之名,老夫不屑为之,若那人确实清白,老夫会当众赔罪,给予丰厚补偿,反之……要是她亲口认罪,也请龙主不要偏颇袒护,让她付她该付的代价,也让我为亡子尽最后一份心力。”西海龙王后头几句,刻意说予狻猊听。
  她看出狻猊的偏袒。
  狻猊半声不吭,只是啜着烟。
  “那是当然,各人造业各人担,不偏袒,我们绝不偏袒。”龙主代子回话,一再保证。
  “何时要派贤侄们去找?”西海龙王做事向来明快,不拖泥带水。
  “马上!马上!”
  龙主正欲下令聚齐儿子们,狻猊闲适坐定的身子,缓缓站起,淡道:
  “我去。”
  言毕,他周身绕雾,轰地散去后,人影一同消失,再出现时,人已在龙骸城外数里之处,腾游飞去。
  海潮波浪,抚得他衣袂翩然翻飞,发辫在身后恣意晃曳,他对于该往何处寻人,没有半丝迟疑,好似心中早有定数,对她的去向,了如指掌。
  与其由兄弟找到她,不如他带她,才不至于某人意图抵抗时,被那群不懂下手轻重的男人给撞了、伤了、砍了。
  她这半年来,安安分分睡在贝蚌大床里,云桢之死,应于她无关。
  他不如顺应情势,将她领至西海龙王面前澄清,只怕小事化大,害她被扣上一条“既没做,何须怕出面?避着不出来,定是心里有鬼”的冤枉罪名。
  狻猊脸上忽而浮笑,灿似朝阳。
  已许久……没看到她了。她还是蜷卧在贝蚌大床里——他的贝蚌大床——一头长发,漆似夜、细若丝,那般随性豪迈地铺了满床,褪去束缚的衣衫,只套一件及膝的丝薄长衫,在海水浸濡下,几乎完全没有遮蔽功能,近乎赤裸的身子或侧躺、或趴卧,一床被子被踢到脚边去,纤细匀净的两条长腿衬在贝壳软褥上,比贝蚌蕴养的珍珠,更显粉亮精致?
  抑或是睡得嘴儿微张,正傻乎乎地笑,整个人缠卷被子间,仿佛梦中极美极快活?
  这半年里,他去见过她两次,在情侣退散楼里。
  两次打开蚌床所见,便是那番景象。
  一个不受何人何事干扰的睡美人,用言灵将自己圈在梦的世界里,毋须吃喝,身体进入冬眠般,静止活动。她的好梦正酣甜,任谁也不忍出声唤醒她,破坏如此美景。
  他以为,经过时间洗礼,所谓的思念,会变得渺小、变得可笑。
  世上没有什么能敌得过光阴躏踏,青春、美貌、体力、雄心壮志……何况是区区的无形思念?
  久了,没见了,不连络了,曾有的熟稔和热度,飞快消失,不可自拔的渴望相见,应该变得又浅又薄,随时都能按捺下去。
  可惜,他没能按捺住,才有了第一次的踏进情侣退散楼。
  看见她睡在大蚌床上,神情安宁满足,没有任何委屈,心里莫名……滚烫起来,像壶炭上烹煮的茶,从最开始,半点沫泡不生的微温,到后来,越发炙热,沫泡生得极快、冒得极多,一整个翻腾躁乱,再也平静不了。
  他什么也没做,静静地,坐在蚌床一角,单单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
  见了一面,名为“思念”的渴望,不消反涨,比先前刻意不理不睬、不想不思,还要来得更难抑制。
  于是,数月后,他第二次进到情侣退散楼,看她。
  本来做好的打算,想将她推得远远的,放在不轻易看见的地方,削减对她的某些情愫,不许它们滋长蔓延,怎知却一再被他自己打破。
  原来,能推得开的,是根本不曾真正在意,不悬挂于心上的东西。
  真的可以淡忘、可以忽视、可以无谓之人,岂有资格冠上“最爱”之名?
  第三度来到情侣退散楼,海花仍艳红,海草仍碧茵,长廊依旧弯折,高梯的阶数,依然是没增没减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楼内的大蚌床,同样密合。
  狻猊右手触摸贝蚌边缘,扇形大壳缓缓一动,慢慢张开来,露出伏卧中央,珍珠般的粉嫩女子。
  一样酣睡,一样宁静,一样笑靥如花,一样蝶翼般的长睫闭合,一样粉唇微启,一样踢开了被子,一样长腿撩人,一样睡相可爱。
  如同欢爱共枕的那日早晨,他张开双眼所看见的睡颜,那般的甜,那般的好看,总能让他的手指忍不住滑上小巧脸蛋,去碰触那份嫩软。
  “真能睡,都大半年了,还不餍足?你是准备让自己睡多久呢?”
  狻猊在床畔落坐,抚摸她的发、她的脸,这样扔是吵不醒她,她连动动黑睫都没有,他笑嗓轻轻,似自言自语:
  “在梦里称王称后,没人奈你何,很是恣意痛快吧?完全不知晓这半年里,你把人给折腾成什么模样,你真是勾陈口中自得其乐的疯丫头。”
  发丝绕进指节间,他把玩着,知道她任凭又挠又痒又拍脸也叫唤不醒,只有一种方式,能结束她的沉眠。
  “醒来。”言灵。
  延维眉心先是浅浅一拢,浓长的羽睫轻轻颤着,粉唇由张转抿,被人扰醒的怒颜,正逐步酝酿。
  他技高一筹的言灵术力,她毫无抵抗之法,双眸仿佛硬生生遭人以两指撑开,“登”地睁得浑。。。圆晶亮,瞳仁间,清晰映照出狻猊莞尔笑脸的同时,粉拳快如疾电挥来,朝狻猊俊颜上,扎扎实实轰击。
  狻猊未料她有此举动,避得虽快,仍是挨下她一拳,她力道十足,不过比起龙子兄弟们的刚烈硬拳来说,还是软绵许多。
  “好大的起床气。”狻猊抚着自己擦伤的唇角,也抚去那小小瘀红。
  这只坏脾气的猫儿,气焰仍高涨,亮出爪子,改揍为耙,染上粉樱色泽的指甲,热辣辣地,朝他划来五道爪痕。
  这次狻猊已有准备,烟管隔开粉爪攻势,以柔克刚,管身旋画美丽圆弧,带领她的纤腕随其旋转了半圈,扣握烟管的食指,略施薄力,轻易把逞凶爪子按在床褥间,钉住无法妄动,另一只紧接而来的五指凶器,也沦陷他的掌心内。
  “臭狻猊!混账狻猊!你不要给我太过分!我这次不与你拼个死活决不罢休!你别看扁我!我非要你跪下来舔我脚趾,求我原谅你!”她挣扎扭动,犹似白玉小虫子,双脚使劲踢蹬,想将压制于上方的他,狠狠踢开。
  无论她如何攻击,他都有法子避开,本来盖在膝上的薄丝长衫,因几番挣动,翻卷到腿根,养眼美景大量暴露而不自知,粉薄的小巧亵裤上,黹绣的两朵花儿,被他瞧光了。
  “我现在就很乐意舔你脚趾,只是不下跪。”狻猊目光浓烈,盈满笑意。
  她说得真引人遐想……踢累的脚掌,现正踩在他胸前,等待休息够了,要展开下一轮猛攻,可爱的脚趾,像无暇白玉雕制出来的小东西,精致漂亮,他不介意低头品尝它们。
  “你真卑鄙!每次都使这招!满嘴沾了糖蜜,说些拐人的话,等一下马上又转身去找林樱花!不管我怎么阻止、怎么呐喊,你理都不理——明明……明明到刚刚为止还那么好,还抱着我甜言蜜语!我阿娘说的对,男人一嘴鬼话!我最讨厌这样的你!快消失!我只要梦前半段就好,后半段的你我才不要!滚——”双手被箝,否则她定是手脚并用,挥赶飞蝇般地驱逐他。
  “前半段后半段?”狻猊问完,突地了然,轻哧一笑:“你在做梦?”
  他领悟了,她却显得迷惘。
  “做梦?我本来就在做梦呀!不然咧?!我用言灵做出我喜欢的梦境,在这里,样样该顺我心意、听我喝令,我高兴梦里要花开就开、要草枯就枯,要你滚就滚!”
  她的梦,全是她瞧了会开心的人事物,里头有她漂亮的阿娘,牵着她小手的慈祥阿娘,轻摸她脑袋瓜夸她好乖的阿娘,以及她施展言灵时威风神气的英姿,一对对在她戏弄下分飞互怨的爱侣,还有……
  狻猊。
  以前梦中,从来不曾摆进去的男人。
  一开始真的很好,他在梦中与她相伴,纵容她的所作所为,他的身影与她阿娘的重复,阿娘慈爱的柔笑,迭上他的,阿娘说着“维儿好乖”的声音,变成了他低低喊着“小乖”的沉悦嗓音。
  前半段,总是快乐的。
  可他是个烟雾般的男人,教人捉摸不定,即便在梦境间,他也不容她操持控制,他没有如她所愿地一直温柔下去,梦的中段,他脱离她的掌握,开始变成她不喜欢的模样,说话的嗓音,不再挟杂于她阿娘轻声细语之间,单独、突显、沉而好听,盖过任何人的声音,说着——
  然后,你也可以走了。
  第十六章
  这句话之后,一切梦境走偏,越来越讨厌,越来越令她愤怒暴躁,这个她在梦中扁也扁不到、踢又踢不着的男人,成为梦里最最最可恶的存在,偏偏……每一天,她还是纵容他的入梦。
  “你为什么还在?”以前只要她说了滚,猛进会被搅得碎乱,从头来过,那个讨她欢心的他,又再度出现。
  但这一次,他没有不见。
  “因为你不是在做梦。”他笑她一脸傻乎乎的模样,扣箝她双腕的烟管挪开,调戏似地滑上她脸颊嫩肤,“我将你吵醒了。”一点也不真诚的歉然口吻。
  “不是……做梦?”她喃喃复诵,获释的柔荑,迟疑着该捏他或是捏自己,以确认真伪。
  捏自己会痛,所以捏他好了。
  这次粉拳的力道有收敛,狻猊也看出她眸里没有怒意,便也不闪躲,让她赏了他一拳,软绵绵的一拳,指掌贴在他温热脸庞上。
  “没打穿耶……”她眨眨眼,眼神更清醒些,不在傻傻地虚实不分。
  在梦里,她打他,他都很小人的变成云烟,害她拳脚落空……
  他是真的,不是梦中虚拟。
  未曾预料能再看见他,真真实实的他,延维一时间有些怔忡,抡握的拳儿,缓缓放松,收敛爪子的葱白细指,忍不住在他脸上一再摩挲。
  一瞬间,惊喜莫名。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是来看她的吗?!
  喜悦宛如百花盛开,在她脸上争艳绽放,她不知道自己何以如此开心,唇角两侧上扬的弧度,超乎她所能控制的极限。
  “许久不见了,小乖。”他低语中挟带的笑嗓,真让她怀念。
  “你……怎么找着这儿的?”
  “你的味道。”嗜烟的龙子,对气息最最敏锐,不用谁来带路,嗅着属于她特有的体香,便来了。
  “……你找了我很久吗?”该不会是从她一离开龙骸城,他回房没见到她,突然感到胸口疼痛欲死,才终于惊觉他对她的依恋不舍,所以发了狂一般,日夜寻她,偏又没有她的行踪消息,只能盲目寻找,足足耗费好长的时间,直至今时今日,成功觅得她——
  “没有,一会儿就找到了,找你一点都不难。”狻猊很坦白,坦白到将她的妄想,一刀一刀,砍成碎片。
  什么疼痛欲死什么依恋不舍什么发了狂日夜寻她什么直至今时今日,全是她睡昏头的梦幻,没半件是曾经发生过的。
  “找我做什么?”延维嘴角抽搐两下,还是恢复了正常。
  呀,有可能一开始确实无感无痛,他照常过他的龙子生活,日子一天天流逝,突然某天张眼醒来,发觉心是空的,好似遗落了珍贵之物,蓦然回想,才知道原来她的离去,掏空了他的快乐,于是,他抛下林樱花,踏上寻她之路,只是没料到她这么好找,没一会工夫就找到了——寻找的时间长短不重要,重要是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