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02-19 15:02      字数:4780
  燕野仍记着这人刚才凌厉的一击,不禁暗自心惊,这人武功高强,又身处禁地之中,实在太过可疑。“阁下是何人?请报上身分来,不然莫怪在下无礼得罪。”
  那年轻人并不回答,轻轻靠在树干上喘气,白玉般俊雅的脸上有一抹病态的嫣红。燕野见他似是极痛苦,忍不住向前一步,想探视情况,但那年轻人又玉箫一指,不让他碰触自己。
  “小兄弟,我没有恶意,你是王府的客人吗?我是镇远将军燕野,让我看看你的情况吧?你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燕野尽量让自己语气柔和。
  年轻人的玉箫仍遥指着他。燕野无奈,见他衣衫单薄,薄雪仍一片片飘至他身上,脸色苍白胜雪,便解下自己的长衫,“我不靠近你,你将这件衣裳披上好吗?”
  他将长衫抛至年轻人脚下,但对方却连望都没有望一眼。
  燕野不禁顿足,“你身上有病,再受到冷可不得了啊,我发誓不会加害于你,快将长衫穿上。”
  那年轻终于人垂下箫,那双深邃清冷的眼睛仍是没有望向他,“不需要。”他扶住树干,摇晃的直起腰,转身想离开。
  他虽然拒绝他,但至少没有敌意了。燕野松口气,还待再说,一个惊叫声已经响起,“侯公子,您怎么跑到这里了?”
  燕野见到那少女,知道是王爷房中的侍女怜怜,只见她站在园子外,不敢进来,神情十分焦急,“公子,此处是禁地啊,快些出来。”她瞥眼见到侯雪城身旁的男子,连忙下跪,“婢子见过燕将军。”
  燕野连忙走上前扶起她。这女子并非一般佣仆,乃是王爷的贴身侍婢,自小服侍王爷,将来肯定要收在王爷身边做侧妃的。他可不敢受这个礼。“怜怜姑娘,这位是什么人?是王爷的朋友吗?”
  怜怜恭声道:“回燕爷,这位就是王爷的师叔,侯公子啊。”
  “啊,原来是他!”燕野登时恍然大悟,那一天他虽然不在府里,但是回府时自然有好事者同他说过。王爷的师叔,他一直以为是个老头,没想到是一名清丽至斯的年轻人。
  不知怎么,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苦涩。听说,从王爷回府之后,有半个月内不曾踏出自己寝居,对这伤重垂危的师叔亲侍汤药,硬是将他从鬼门关中拉回来。
  在他养伤的这段期间,没有人见过这位师叔的面目,除了老太君外,连浣花郡主想前去探视,都在门口被挡了驾,显然王爷对他极是崇敬,不允许任何人惊扰到他,影响了病情。
  想不到那个令整个王府议论纷纷的神秘人,竟是眼前这清丽冷峻的年轻人。他整整衣襟,拱手道:“镇远将军燕野见过侯公子。”
  侯雪城仍然不看他一眼,负手对怜怜道:“这里是禁地?”
  “是的,王爷说过,不论是谁,擅闯者死。”怜怜很为他着急,“侯公子,求您快些出来,王爷若是震怒了是很可怕的。”
  侯雪城好整以暇的道:“可是朱靖说过,等我好些了,府里任何地方都任我参观。”他靠坐在树下,丝毫不动,“这屋子有人住吗?若没有人,我想进去瞧瞧。”
  怜怜吓白了脸,“公子,不成的,王爷知道会要婢子脑袋的。”
  侯雪城仍不动容,“朱靖生气?我没有见过他生气的样子,要你脑袋和我又有何关系?你去叫他来。”他见怜怜吓得不成声,心下倒有些烦闷,只得勉力称起身躯,扶着树干站起身。“好,我跟你离开,不过,这位将军不是要治我擅闯之罪吗?”
  燕野怔了怔,“公子只管离去,在下岂敢对王爷的尊长无礼?在下只将事情回报王爷,也就是了。”他躬身行礼。
  侯雪城避开怜怜欲来搀扶的手。走了两步,却觉一阵目眩,他身躯微微一晃。
  “小心!”燕野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侯雪城身躯一僵,反手一掌击去。掌心隐泛莹白,已经用了大静神功的内劲。虽似轻描淡写的一掌,全然不带一丝烟火气般,但风声飙然,竟是凌厉的杀招。这一掌若是打实了,燕野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这人出手竟这般狠辣?燕野危急间勉强侧身闪过,却也被掌风逼得连退开三步,才脱离这人层层掌影。这时他已经是冷汗涔涔。
  侯雪城低低的咳嗽,缓缓抬起头来。虽然仍是扶住树干喘息着,但冷锐如刀的眼神充满说不出的威凌气魄。“倘若你再碰我,我便不再看朱靖的面子,定然杀了你。”
  燕野从未看过如此不讲理的人,忍不住怒道:“你……”话未说完,只见他清俊的脸上全无血色,却仍有那种执拗之色,像是即使面对天下人也不退缩的倔傲。
  燕野的怒气忽然烟消云散,一种莫名的怜惜涌上他的心头。他叹口气,“公子伤势尚未复原,倘若强行走动,对身体必有伤损,末将只是想助一臂之力。”
  侯雪城的语气冷峻,“我从不接受人帮忙。”他挺直身躯,一步一步走出花园。才方踏出樱园,他的身躯就向前俯倒下去,燕野惊叫一声,不及细想便欲飞身向前。
  但他身形甫动,另一人却以惊鸿之势越过了他,抢先一步将侯雪城稳稳的接在怀中。
  燕野吃了一惊,直觉便要攻向对方,夺回王府贵客,但看清来人后立即收了攻势。
  只见来人剑眉入鬓,气度从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王族的气质和潇洒,自然是朱靖到了。“王爷。”他单膝下跪向来人行礼。
  朱靖点点头,“燕兄弟不必多礼。”
  他将自己的虎皮大氅脱下,裹住侯雪城,运气助他平抚翻涌的气血,等确定无恙后,才开口说道:“雪城,你太不听话。”
  侯雪城微惊,看清是他,便未下杀手。但他向来不让人碰触,仍然推开朱靖。“我是师叔,何必听你的话?你太放肆了,可别不失了师门尊卑。”
  “你现在是病人,就要听大夫的话,大夫交代你需要静养一个月,你却不好好休息,四处走动,劳顿身躯,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朱靖不以为然。
  “之前你才说过,我师父练的不是傲神宫的武功,可以不必叫你师叔,你忘了吗?”
  侯雪城沉下脸,给他几分颜色,这人就越发上脸。“你这是在教训我?”他试图威吓。
  朱靖却板起脸,表情严肃,几乎是半教训意味道:“虽然你是师叔,但是有时太不讲理,叫人生气。我大你四岁有余,说你几句算是劝谏,不算忤逆。”
  侯雪城气得咳嗽。若是他人如此对自己说话,早就被自己一掌击毙,他暗恨自己下不了手。不知怎的,只要面对朱靖,七情六欲便全部出笼,很难控制。
  朱靖连忙拍抚他的背,弯腰将他托起。侯雪城挣扎着推他,愠怒道:“放我下来,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有事弟子服其劳,你还未康复就勉强自己行走,对身体没有好处。你爱逛哪里,我抱着你逛就是了。”朱靖分毫不动。
  小心的让他的脸靠着自己的胸膛,将他身躯隐在自己大氅中。“这些日子你也该习惯了吧?”
  侯雪城想想也是,这个月来,朱靖其实和仆役没两样,换洗更衣都由他。自小除了海无极和司马俦以外,他不曾容许过别人这般亲近自己。虽然朱靖的接触,有时会让自己产生灼热的不适感以外,其他都尚可忍受。与其他仆役比较,自己比较能够忍受他的触摸。便不再挣扎。
  朱靖抱着他,用脸贴了贴他额头,“你还在发烧……”忍不住紧了紧怀抱。“很难受吗?”
  侯雪城对他的关心可毫不领情,“这点温度算什么?我随时可以打得你趴下。”
  他显然一点都没有朱靖的情怀。“你靠我太近了,气息都喷到我脸上。”
  他一把推开他的脸。“以后你若没有每半个时辰用盐漱口一次,就只能离我一丈远近说话。”
  朱靖忍不住喷笑,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庞,心下对他爱怜已极。他柔声道:“我知道了,你的规定我都会遵守,你是师叔嘛。外头风大,冷着了便不好,我们回房去。”
  侯雪城觉得自己处于弱势,实在不甘心,于是想扳回一城,便兴师问罪道:“你说你王府任何地方,我都可以去,那么这里呢?我闯了你的禁地,你让下头的人来拿我吧。”
  朱靖也不以为杵,他微微一笑,“等你伤势好些,我亲自带你去参观。”他将他额前不驯的黑发拨开,看着他漂亮的黑眸。
  侯雪城想起自己过几日就要不告而别,何况一直处于下风,实在很不甘心。便道:“要就现在,你在这里藏了什么?不让人知道吗?”
  朱靖为他的想像力摇头,“我辟这个“静芦”是要让你住的。”
  他看侯雪城看着他的表情,像是看着白痴,忍不住如极力想澄清。“真的,不信我带你进去看。”他抱着他走进园子,进了那间雪白的精舍。
  一进门,侯雪城就知道朱靖没有说谎。这屋子里的摆设,简直就是完全以他的心意安置的。那一楼的花厅极宽广,没有多余的隔间,一眼望尽,地上铺着上好的青石,石上是最高级的蜀中织锦。
  花厅的尽头地上摆着一只双手合抱的汝窑花瓶,插着几只雪白的梅花,静静吐露暗香,几上摆著文王鼎,墙上挂着自己随意挥洒的字画,想不到他都悄悄留了下来。
  整间屋子极为明亮,两面墙都开着一排窗,窗边壁顶有天青色的软烟罗垂挂下来,如烟似幻。
  室内的摆设极为讲究,但显然完全不是为了接待客人而用,屋内的每一饰品、每一摆设,都像是随手放置,但又能令主人在最舒适的状态使用。全室呈白色及天青色调,窗明几净。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白色和天青色,一向是侯雪城常使用的颜色。
  侯雪城望向朱靖,虽然没有半丝感动,但是也只能心服口服,无话可说。“你怎知我会来?”
  朱靖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先备下了。这屋子我五年前就已建好,依着你的喜好,有你的字画、你的味道,我有时心烦意乱,过来这里走走,瞧瞧你的字画,心就平静了。”
  他温柔的凝望怀中的人。“我从不敢想你会真的住进来,我有一天,真的能……拥有你。”
  侯雪城心神震,他强自冷静下来,别过头,“我不属于任何人。”他的声音沉下来。
  朱靖点头,唇角轻刷过他的额头。“现在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他停了一下,说下去,“这几日,你伤重,我为了照护方便,将你安置在我自己房里,等你过几天好些了,便可以搬过来住。”
  侯雪城脸上阵青阵白,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这人让他心神震,会成为自己的弱点,必须杀了这人。他忽然使尽全力,一把推开了他。朱靖猝不及防,两手一松,侯雪城已由他怀中摔向地面。
  “雪城……,小师叔!”他惊叫,伸手欲扶他,侯雪城却侧身避开,顺手拔出朱靖腰间的剑,直刺向他胸口。朱靖一震,却没有闪躲,他闭上了双眼。
  侯雪城剑如流星,已刺入他左胸之中,却忽然顿住,他咬咬牙,只要再往前刺入三分,登时可要了朱靖的性命。
  他脑海中掠过师父日夜叮嘱的教诲:“……倘若你仍忍不住动了情,那么必杀却此人,以绝情根。你若是下不了手,后果如何凄惨,历代犯了戒的宫主记载你都知道了,不必我再多说。”
  侯雪城深吸一口气,长剑震战起来。只要再刺入一寸,登时便可要了这人的性命,但长剑却始终刺不下去,他脸上阴晴不定,时而冰冷,时而凶狠,时而悲伤,时而温柔。
  朱靖睁眼凝视他,目中尽是款款柔情。“不管你要如何,我都不怨你。”
  侯雪城心神震动,师父的话萦绕在他耳边:“散尽功力的痛苦,你每年都尝过一次,其中噬心的苦楚只有自身明白。如若你动了情,又狠不下心杀却那人,这样的痛楚将每天尝到,且比那日更痛苦千百倍。然后慢慢经脉断裂,全身瘫痪,呕血至死。”他握紧长剑,手背都爆出了青筋。
  朱靖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引颈就戮。
  侯雪城咬咬牙,目中忽然神光大盛。他运劲一震,手中长剑登时断成十数节,尽落于地面。
  朱靖听到声音,睁开眼睛,道:“雪城……”看见侯雪城凝视着他,一向冰冷的眼睛充满了万千情怀。似是哀伤到了极点,却又似极为欢悦。
  朱靖心中担忧,按住胸口缓缓坐倒,说道:“方才失手摔了你,……你可跌痛了?”
  侯雪城摇摇头,他蹲下身去,撕下自己雪白的衣角,替他止血包扎伤口,缓缓的道:“刚才我刺伤了你,你可怨我吗?”
  朱靖低沉的道:“我说过绝不怨你。”
  他默默点头,忽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