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谁知道呢      更新:2021-02-19 14:53      字数:4964
  初芝也有未来,即使是只有一年的未来,但那也同样是未来。
  "即使我要和你结婚,我的父母也一定会反对的。而且我们也许也不能有孩子,我也不知道我们是否能有家庭。即使我抛弃一切和你在一起,迟早也会只剩下我一个人,即使公平的人生中有了我,但我接下来的人生又该怎么办呢?"
  如同自己的人生只属于自己一样,由纪的人生也是属于由纪的。她有权利按照自己的喜好进行选择,她的选择基准是她本人,而不是初芝的孤独和寂寞。
  "我对你的爱并不是骗人的,但我也是真的觉得害怕。你可以当作我不是人,也可以认为我是个很过分的女人,所以……请你和我分手。"
  由纪低下了头。真的是很过分。初芝原先并没有想爱上什么人,是由纪主动追求他,让他爱上她的,然后又宠坏了寂寞的初芝。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初芝试图留住心爱的人,他不想失去心灵的支柱,由纪咬住了嘴唇。
  "我也设想过我们一起生活,但是在被传染的时候,在无法结婚的时候,在不能有孩子的时候,我没有自信自己不会后悔。"
  沉默再次降临。
  "我没有自信接受你的全部人生,成为你的支柱。"
  初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又过了一阵,两人离开了咖啡店。尽管由纪说不用了,初芝还是把她送到了车站。并排走着的两人中间存在着微妙的距离,在车站前分手的时候,初芝询问由纪。
  "你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男人吧?"
  由纪的表情很尴尬。
  "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见他进了你的房间。"
  短暂的沉默。
  "他是我的朋友,因为他是医生,所以他给了我不少建议……"
  在听到医生的同时,初芝就觉得眼前一片血红。
  "你和那小子说了我的事情吗?问他恋人是艾滋病的话应该怎么办?问他做爱也没有问题吗?问他我们之间能不能有孩子吗?"
  "别说了!"
  由纪捂住了耳朵。
  "那小子和我不一样,是‘普通人’吧?"
  最后的毒舌,也只是伤害到了自己。初芝茫然的站在空无一人的车站口,心想不知道有没有人可以杀了自己?
  当发觉到放弃要比坚持轻松的多的时候,初芝决定不再吃药。不吃药的话,血液中的病毒就会增加,免疫力就会下降。然后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发病,如果什么治疗也不接受的话,过不了一两年自己应该就可以死了。
  他下定决心不再和任何人说到自己的病情,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有什么偏见,就算自己死去后,大家的感想也只有"同情"而已吧?用不着因为肉眼看不见的病毒,就让自己的一切都遭到否定。
  一想到自己的人生所剩无几,无论是对于离开自己的恋人,还是胸口的疼痛,或者说只会力不从心的身体,初芝突然都觉得没有什么不可原谅了。通过原谅,自己似乎也可以变得更加温柔。
  一旦不再吃药,副作用的头疼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体轻松了不少,慢性的胃病也缓解了许多。初芝甚至觉得,早知道当时要吃那么多的苦的话,一开始就不应该吃药。
  在停止吃药后的一周左右的时间,就是第三学期的结业式。初芝参加了结业式,然后只是进行了比平时长了一点的时间,就觉得疲劳不已,于是回到准备室就躺在了沙发上。
  他茫然注视着窗外的春雨,心想如果能死在春假的期间就好了。一想到新学期开始后还要站在讲台上,他就无比的郁闷。虽然他不讨厌教课,但是体力却跟不上了,既然自己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他希望至少在这段不多的时间内可以过的轻松一些。也许辞职会是个不错的选择,他还有些积蓄,再过上个一两年应该还不成问题。
  感觉到有人摇晃着自己的肩膀,他下意识睁开了眼睛。醒过来之后他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打了个盹。
  "怎么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后辈险恶的表情。
  "已经是吃药的时间了吧?"
  初芝看了看墙上的钟。比起平时吃药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三十分钟。
  "啊,你说的对。"
  初芝爬了起来。从放在桌子上的书包里取出了盒子。不过那里面早已经空空如也了。他背对着乾,装出了吃药的样子。
  "没有水也没关系吗?"
  听到乾的话初芝才想起来,抗HIV药非常苦,没有水的话根本喝不下去。
  "还好啦,最近已经习惯了。"
  初芝将盒子放回皮包里,再次躺在了沙发上。
  "最近你吃药的时间是不是越来越拖拉了?以前明明很规律的,刚才如果不是我叫你的话你还会一直睡下去吧?"
  "只是不小心而已。"
  初芝再次闭上了眼睛。
  "而且最近你也不再说头疼了。"
  "因为习惯了吧?"
  初芝轻轻带过,心想他今天还真是穷追不舍。
  "你刚才吃的是什么?"
  初芝睁开了眼睛。
  "盒子的中间明明是空的。你到底吃了什么?"
  乾大力捶打了一下桌子。
  "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不过我刚才看过了你的包里。"
  看来是没有什么辩解的余地了,初芝挠了挠脑袋。
  "今天只是刚巧忘了而已。"
  "那为什么还要装出来吃药的样子?说自己忘了不就好了吗?"
  初芝叹口气站了起来,他经过乾的身边站在了自己的桌子前。他穿上挂在椅子上的大衣,拿着皮包,正要准备离开准备室的时候,乾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要逃!"
  初芝凝视着男人的面孔。
  "我不知道你会错了什么意?我并不是逃跑。只是因为该做的事情做完了,现在要回家而已。"
  乾抓着他的手臂,将他推倒在了沙发上,与出乎意料激动的乾正相反,初芝的心情十分平静。
  "我就觉得最近不对劲。你不再给我打电话,也半句不说头疼啦,胃疼啦。那是因为你没有吃药吧?所以才没有产生副作用,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真是个烦人的男人啊。初芝皱起了眉头。
  "你也应该知道,一旦不吃药就会立刻产生抗体吧?你所作的根本就是自杀行为!"
  乾说的没错,自己就是在寻死,所以才不吃药。可是这并不等于乾就有资格指责他。
  "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初芝静静的表示。
  "你既不是我的亲人又不是我的恋人,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原因,用不着你来干涉!"
  "最近你格外温柔原来是因为这个啊?你很轻松是吧?因为你已经放弃了一切!可这根本就是逃避!初芝老师你只是逃避到了比较轻松的地方而已!"
  "因为觉得治疗痛苦就逃避是最差劲的行为!"
  "谁说我是因为治疗痛苦了?"
  初芝脑子一热,激动的反驳。
  "你是因为副作用太难受才不吃药的吧?会有头疼和胃炎是很正常的。这至少证明了你的身体还活着!"
  初芝将手中的皮包扔向了乾。
  "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就不要装出一清二楚的口气!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难受!头疼的好像要裂开一样,晚上睡不着觉也是家常便饭。吃了头疼药的话就会胃疼,想要呕吐。有时候我整整一天都吃不下饭。可是我并不是因为这些才停止吃药的!"
  怒吼之后突然清醒过来,初芝低下了脑袋,他抱住了自己的头。
  "回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
  眼前即使低下头也依然十分清楚的存在让初芝浑身难受。
  "不要只是拿大道理来教训人!你非常的碍眼噢!总是在我的身边团团打转!"
  "我也不想老是这个样子啊。可是看不见你的话我就会担心,当然不能离开你了!"
  "就是这样才碍眼!!"
  初芝怒吼了出来!用力踹了一脚桌子。桌子伴随着巨大的声音倒在了地上,乱成一团的房间就好像是初芝的心灵的具体化。
  "拜托了,请不要自暴自弃!老师的人生还要一直继续下去啊!"
  初芝失声笑了出来。由纪说过无法和他在一起,现实已经切断了他的未来,就在那一刻初芝的未来已经被绝望所包围,坠落到了黑暗的深渊。带着如此痛苦的感觉生活下去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呢?一直忍耐着头疼和胃疼,拖着沉重的身体劳动下去吗?即使知道已经没有任何值得喜悦的事情?
  "就算相信了你的话,我也不会得到解脱。我的病是无法治好的。不久就会死去,现实就是这个样子!!"
  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右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初芝清醒了过来。在领悟到是乾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的同时,初芝就冲着乾扑了过去。
  "你这个混蛋!!"
  他冲着乾的肚子踢了过去,对乾的踢打以顶得上耳光三倍的分量。乾摇晃着摔倒在地上,初芝压着他的身子继续殴打,捂着脸孔的乾的手指之间渗透出了鲜血,初芝直到这时候才终于注意到比自己个子高,体格棒的乾完全没有还手。
  "你为什么不抵抗?"
  初芝抓着乾的胸口摇晃着,没有回答,初芝突然感觉到无比的空虚。
  "我是在对你迁怒!不对的人明明是我。你自己也知道吧?尽管如此你为什么还不抵抗!?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你还觉得我很可怜,还是同情我吗?"
  乾擦着鼻血嘀咕说。
  "先动手的人是我……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同情,但我就是想留在老师的身边。"
  "可是有你在我的身边,只会更加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初芝知道自己是在迁怒,但是就是忍不住想要怒吼,想要打他。自己应该并不是这种人啊。自己应该更加会体贴他人一些才对。自己应该可以更温柔一些的。可是一旦和乾在一起,就只会让自己不好的部分变得更加显著,让他无法再抑制自己的感情。
  初芝离开乾,坐到了沙发上。
  "不好意思。"
  他勉强挤出了声音。
  "不好意思,抱歉打了你。"
  男人的手指在笨拙的帮他梳理着凌乱的头发。
  然后,乾跪在初芝的面前。被他握住了双手之后,初芝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我害怕活下去。"
  初芝的舌头颤抖着,无法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他讨厌痛苦而辛酸的回忆,而且就算勉强活下去了,也会因为一句"艾滋病"就遭到全盘的否定。
  "没关系的,不管是恐怖还是讨厌的部分我都会全盘接受的。不管你是要打还是要骂,只要能让你精神起来的话,都尽管冲着我来好了。"
  初芝挥开了他温暖的双手。
  "我无法爱上你的。"
  初芝嘀咕着。
  "不管你怎么帮助我,怎么陪在我的身边,我也无法爱上你的。"
  "那种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啦。"
  乾再次紧握住初芝的手。
  "回去吧,我送你回家!"
  当坐在司机席上的乾询问"去别处转转好吗?"的时候,初芝没有回答。车子离开国道来到了海边。
  因为下着雨,两人并没有离开车子。两人隔着车窗注视着灰色的海岸,乾的侧脸的一部分上还带着明显的红肿痕迹。
  "学生时代,我在援助团体做义工的时候,我的帮助对象说想看海,于是我就开车带他来到了海边。那是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明明好热好热,我们却光是坐在沙滩上看着海。"
  乾擦了擦鼻子。
  "那个人的兴趣好像就是说别人的坏话,所以在志愿人员之间的口碑也非常坏。我也没少遭受他的冷嘲热讽。我当时心想,就算他没有生病,恐怕也没人愿意呆在这种人身边吧,这个人虽然很爱抱怨,但是却很少提到自己的事情。不过那天他对我谈起了学生时代常来海边玩的事情,他的话里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了初芝老师的名字,他还很高兴地对我说那是他最好的朋友……"
  初芝紧握住了自己的双手,他不敢问那个人是谁。
  "我工作后,听到你的名字时大吃了一惊呢。年纪一样,又是世界史的老师,在我的印象里,总觉得你应该是个很老实的人,可是一旦交谈起来,你的话又狠又毒,毫不留情。我开始真的觉得吃不消呢。可是你有好好照顾我,又不会强人所难。我开始觉得可以理解那个人说他爱上你的原因了,然后不知不觉的,我也觉得你真的很不错……"
  乾搔着脑袋。
  "我的话很支离破碎吧?到最后,我还是因为不想面对那个人,所以才放弃了志愿者工作。那个时候我只想到逃避的办法,可是这次我不想逃,也绝对不会逃了!"
  初芝茫然注视着雨滴。
  "阿岸先生一直在说,他并不是想伤害你,而是想保护你。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还是会保护初芝老师吧?我并不是想代替他做什么,也不是出于负罪感……不过也许还是有一点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