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节
作者:不言败      更新:2021-02-17 00:54      字数:4736
  苗夫人披好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好整以暇走过来道:“迎初,你既然有了身子,便不要轻易动气了。这府里的事要操心的多了去了,你如今一气到底了,又如何能撑到以后?”她目光冷冷地从韦宛秋身上扫过,“千万不要以为争得一时的先机,便是大功告成了,世事变幻往往无常难料,高低起落,不都是常事吗?”
  韦宛秋面上似笑非笑,似是不甚在意。
  容迎初慢慢地平下了心头的愤怒,道:“迎初记住娘的教诲了,至少在紫文一事上,让我知道了娘对这府中之事,从来就没有放开手过。”
  苗夫人一抬下巴,由巧凝扶着手缓步离去,只搁下一句:“彼此彼此,你也比以前更难对付了。”
  夜色迷蒙,放眼唯见前路茫茫。灯光朦胧之处,是低矮的耳房,里内尚有自己不知安危的妹妹,她强自定一定神,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前走去。走得数步,便觉肩头一暖,心头知意,回头看去,果然是为自己披上了斗篷的相公,她倦怠地依进他怀中,叹息道:“明日便把紫文送出府去吧,不宜再久留了,总不至于真让苗氏把她送到官府去。”
  柯弘安拥紧了她:“迎初,我的心到现下也还是悬着的,那碗带毒的甜汤……我连想都不敢想,要是你真的有何意外,我宁愿与他们同归于尽。”
  容迎初心如刀绞:“我倒恨自己为何要与轻眉换了甜食,不然我用文犀辟毒箸一试便能试出当中的毒性来,轻眉也不会受我连累。”她咬一咬牙,又道,“想来此次她们并非意在取我的性命,全是为了东窗事发后,嫁祸紫文,想让我为难而已。”
  柯弘安道:“苗氏何其精明,想必是早已察觉紫文一心向着咱们,事事为咱们留意。如今倒有点杀鸡儆猴的意思了。”
  容迎初看了相公一眼,道:“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保全紫文的余地,任由他们处置紫文,也是对咱们不利。情急之中,我记起紫文曾说过韦氏与她私相授受的事,便让夏风去搜查。我虽知这样只会更坐实了紫文的罪名,可是我若不狠下心来让大伙看到此事背后的蹊跷,往苗氏和韦氏二人身上猜疑,那只会遂了苗氏的愿,从此人人对我只会阳奉阴违。”
  柯弘安看出了她眼中的犹疑,握住她的手道:“紫文的事你不必太过耿耿于怀,我原来也不曾想过要如何抬举她,若不是后来你为势所迫抬她为姨娘,我本是打算早早将她打发出去的。事至如今,让她离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容迎初安下心来,轻轻地点了点头。说话间已行至了耳房门前,亦绿正好走了出来,看到主子已经到来,忙道:“奶奶,眉姑娘她已经醒了,只说想要见您呢。”
  柯弘安不便进入室内,便在外候着。容迎初一径儿往里走,来到内堂门前,便见秋白正立于窗下,隔着江宁织造雨过天青色的蝉翼窗纱,轻声细语地对窗外的人说道:“大夫说二小姐的情况还不好说,虽已服过了药,还得过半个时辰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
  一个在窗内,一个在窗外,他注视着她映在窗纱上的身影,亦是极力放轻了语调:“只希望她好起来,你也要好好儿的……”
  容迎初见状,脸色微微一变,略在门前踌躇了片刻,方走进来道:“轻眉可是醒了?”
  秋白面向着窗外,此时骤然听得主子的声音,肩头一颤,回头接触到主子深沉的目光,只垂眸未语。
  容迎初不再看她,在妹妹的床沿边坐下,扬声道:“咱们都无碍,多谢二太太的关心,请六爷自回去替我谢过二老爷他们的一片心。”
  窗前的人影略略一迟疑,终还是离去了。
  容轻眉突遭剧毒侵体,虽已服过了清毒药汤,脸上仍旧是一片紫青。她微睁开双眼,一手无力地朝姐姐伸来。容迎初急忙握住了她的手,道:“轻眉,你不要害怕,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容轻眉气若游丝地张了张嘴,好一会儿后,方吐出了声音:“姐姐……我不怕……幸好是我……”
  容迎初止不住淌下眼泪,抚着妹妹的额头道:“都怪我,没能好好保护你……”
  容轻眉弱声道:“我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姐姐,我很想活下去……我知道,我知道刚才他一直在……我听到他的声音。”她全无血色的唇角吃力地勾起了一抹弧度,“每次我有难,他都会在我身边……他不嫌弃我,也不离弃我……”
  容迎初暗惊于心,却只强压着心头疑问,柔声安抚妹妹道:“轻眉,你不要再说话了,好好休息,睡一觉,醒来便会好起来了。”
  “我怕我……再也醒不过来……姐姐,你听我说,他是我的恩人,他救过我的性命。”容轻眉全身已是无力,但仍然竭尽全力地握紧姐姐的手,一直记忆在她脑海深处的,是她与他曾经有过的过往。
  还记得那年她失足坠湖,湖水刺骨冰寒,毫不留情地侵袭着她孱弱的身体,她手脚麻木,每张一下嘴呼救,损耗的都是力气,已经不能坚持下去了,四周只有幸灾乐祸的眼光,没有人愿意对这位卑微的穷家女施以援手,命如蝼蚁那般,除了姐姐和娘,没有人会在乎她,她正慢慢地往下沉,也许……这就是她的一生……
  “六爷,六爷,你不要去!”
  “你让开!再不救她她就要死了!”
  只听得“扑通”一声,有人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湖中,奋力游向那命悬一线的小姑娘。
  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那一刻,他的双臂是那样坚决地抱紧了她,拼命地往岸边游,她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冰冷的湖水重重地拍打在她的脸上,令她晕睡了又醒过来,让她深刻地感受到了他无私的救助。
  他顾不上自己浑身湿透,把她放在地上,回头朝惊慌失措的随侍小厮喝道:“快去请大夫,快去!”
  蒙间,她感觉到有人抬起了她,有人用温热的披风裹紧了她,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知他的声音不时会在耳边响起,安稳了她迷蒙的意识,从那时起,她就很想很想,一直能听到他的声音。
  “姐姐,我从来不敢奢望能和他……和他在一起……我这么卑微……”自她的眼角渗出了清冷的泪珠,“可是你和姐夫把我接来了,我曾经以为,这是上天对我的垂怜。姐姐……”她深深地吸着气,犹如要为自己多贮存一点生机,“你能不能答应我,给轻眉一个机会……要是此次我安然无恙,你替我向六爷问明心意……可以吗?你可不可以帮我……与六爷……”言及此处,不知是身子已然吃不消,还是她自觉羞赧不能成言,一时没有再往下说。
  容迎初心下“咯噔”一声揪紧,只得道:“你和他的事,我都明白了。你一定会安然无恙的,等你身子痊愈了,咱们再从长计议,可好?”
  容轻眉神气渐弱,已是支撑不住,轻轻地“嗯”了一声后,便合上了眼睛,再度沉沉睡去。
  容迎初小心地为妹妹掖好被子后,起身看了秋白一眼,心知此时处处皆是耳目,便着意开口道:“轻眉的话,你都听到了?”
  秋白会心垂眸恍若未闻,静静地注视着容轻眉熟睡的脸庞,一动未动。
  容迎初轻轻叹了一口气,人恍若仍在戏里道:“你们都选了一条艰难重重的路,这日后牵扯不清,苦的终究还是你们自己。秋白,你一向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在这件事上,不要再叫我操心了,可以吗?”
  仿佛有寒流轻轻浅浅地淌过心头,秋白站在原地怔怔出神,仍是没有言语。
  容迎初心中有事,正想到外面去找柯弘安说话,才转身走没几步,便听得秋白的声音幽幽传至耳畔:“奶奶何必为难,此事关键,不是只看六爷心里有谁吗?”
  第五章 对决
  雨势滂沱,
  源源不绝倾盘洒落于单薄的油纸伞上,
  秋白和柯弘轩二人瑟缩于伞下,
  却似无从躲避,
  仍旧被雨滴打得遍身水湿。
  忽而觉得天大地大,
  他们的角落渺小如斯,
  连带他们的心内的情意,
  亦是微不足道得尴尬而无力。
  容迎初眉头一蹙,回眸看向秋白,只见她面上平静无澜,若无其事般守在容轻眉的床前。
  不禁心下怅然,掀了帘子走到屋外。柯弘安察觉出她脸色不对,追问之下,她方将妹妹和秋白的事悉数告知。柯弘安知道了事情始末后,神色亦凝重起来,道:“二叔他们如今蠢蠢欲动,正是想要拉拢咱们,让咱们替他们充当出头鸟的时候。要是现下跟他们提起六弟的婚事,无论是轻眉还是秋白,恐怕他们都会趁机拿捏咱们。”
  容迎初愁容满面,道:“我一直最担心的可不就是这个吗?我一直就在这个事情上拿不定主意。相公,六弟这边恐怕还要有劳你去向他问一句准话了。但是不管他心里怎么想,都得劝他一切守着礼数,这两个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清誉攸关。请他也务必自重。”
  当柯弘安问到了六弟的心意时,也是容轻眉身体好转之时。亲妹的性命无碍,容迎初亦放下了心头大石。只是紧接着面临的又是一宗棘手之事。
  自从听了容轻眉道出往昔与柯弘轩的交集后,秋白便一直寡言少语的,无论容迎初命她做什么,怎样做,她都只是默默应了,默默完成,仿佛连心思也显得飘忽不定。
  容迎初益发忧心,柯弘安劝她放宽心怀,她苦笑着道:“知道了六弟的心意,我反而更替这两个丫头担心了,尤其是秋白……相公,不知我的决定可是对的?咱们是不是非得走这条路不可?”
  “迎初,这些天我也在问自己,究竟该不该走这条路。可是眼下看你这副样子,我反倒坚定了下来。或许我是自私的,我只想要你好好儿的,只要你没事,什么方法我都想尝试。”
  容迎初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只任由他将自己拥进怀中。
  至夜,容迎初用过晚膳后屏退一应下人,独留下了秋白。她一手把秋白拉到身旁坐下,心下几番犹豫后,终究还是开口道:“丫头,今儿咱们好好儿说说你与六爷的事,好吗?咱们前儿商量的事,我心里还是拿不准主意,就是生怕委屈了你。如今我只想听你的一句心里话,你对六爷的心思,究竟是怎样的?”
  秋白垂首静思片刻,抬头轻轻一笑道:“我不妨跟奶奶说句掏心窝的话,我眼见奶奶这一步一步走得艰辛,心里早就明白这个地方非我的长久之所。既然如此,我也就不会自寻烦恼。只消帮大爷和奶奶把事情办妥,我自然晓得抽身。”
  容迎初深深地注视着她,目内不由泛起一层水雾,道:“若非大爷处境凶险,我断断不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秋白,我得好好跟你说清接下来要做的事,若你觉得有半点不妥,只管说来,咱们自会另想法子。”接着便细细说了筹谋之法。
  秋白听了,面上并无波澜,只静静道:“奶奶的法子甚好,并无不妥,秋白愿意为大爷和奶奶效命。”
  容迎初轻轻叹息了一声,更握紧了她的手。
  正月初四,大夫再来替容轻眉仔细诊视了一番,方确确实实地告知容迎初其妹身子内的余毒已然清除无遗,只须好生调理一番,不日便会痊愈。
  容轻眉面色渐渐恢复红润,她一手拉着姐姐,羞怯道:“不知姐姐可还记得答应轻眉的事?”
  容迎初眉心一跳,拍一拍她手背道:“自然记得,你只管放心,姐姐一定会替你做主。”言罢,她回身对秋白道,“你随我来。”
  秋白心中知意,只敛一敛神,稳步跟在主子身后往外走去,一路穿过内三门、内仪门,再步出回廊,终于出了东院,来到了苑中的小花园内。似乎是有了某种感知,她的心“怦怦”地跳得厉害,只紧紧地捏着拳头,攥出了一掌心的汗。
  容迎初在花园的亭阁中坐下,抬首注视着秋白,缓缓道:“丫头,你从小随在我身边,在家中时总是抢在我前面把脏的累的活给做了;嫁到了柯家,你又是坚定不移地伴着我走下来,多少艰辛不易。细细想来,总是吃苦的时候多……”她眼圈一红,咽了一咽,又平静下来道,“你为我付出的,我都会记在心里。”
  秋白也觉唏嘘,慢慢摇头:“奶奶,这些难道不是秋白应该做的吗?你这么说,反倒像是要与秋白生分了。”
  容迎初垂一垂眼帘,掩下了眸中的不忍,道:“你还记得大管事刘嫂子的远房侄子吗?去年秋天时,随刘嫂子进府来给大老爷问安的那个刘禾?你当日远远看到他,还曾跟我说过,他面有福相,日后指不定能飞黄腾达。还记得吗?”
  秋白沉默片刻,方回道:“我记得。奶奶究竟想说什么?”
  容迎初略一沉吟,道:“我让大爷去打听清楚了,那刘禾年方十八,尚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