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节
作者:不言败      更新:2021-02-17 00:53      字数:4732
  陶夫人不是没有注意到他们夫妻二人的神色,只讥诮一笑,接着往下道:“你新纳的宠妾柳鸳儿妹妹,也安置在东门外的西街胡同里了,是吗?”
  柯怀祖露出几分讪讪来:“夫人多虑了,我可不敢私纳宠妾,我虽然把她带回京来,也是想让你和娘先过目,要是你们都觉得不喜,我自会打发她离去。”
  陶夫人斜斜地往前瞄了一眼,冷笑道:“我自是晓得老爷心里有我。前儿曾听闻宋家的老爷竟闹出宠妾灭妻的丑事来,眼看着宋家的大好名声就这么毁于一旦,我心里也着实担忧了许久。”
  柯怀远和苗夫人留心地听着他们的言语,不由为之大惊失色。因依旧是背对着众人,只极力将那溢于表面的惊疑与阴冷慢慢收敛于心。
  隔了两日,陶夫人便带了许多补养之物前来寻容迎初。一进屋门,二话不说便让陈妈妈她们放下了成盒的燕窝、阿胶和人参,并一个瓷包银的捧盒,打开内里,是一块晶莹通透的碧玉。
  陶夫人亲自把碧玉取出,递到容迎初跟前笑吟吟道:“这是你二叔从宜州带回来的上等好玉,我看着是比京城的要圆润些,你如今有了身子,又要操心府里的事,正好戴了这玉定一定神气。”
  容迎初心下暗奇她异于平常的殷勤,面上只客气推让道:“婶娘这礼也太重了,还有这许多的东西,迎初可真是受之有愧。”
  陶夫人微有不悦:“我给你的,你只管收下便是。难不成你还看不上了?”
  容迎初已经知道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露出一点谦卑之意来:“婶娘这是哪儿的话,迎初只是觉得无功不受禄而已。”
  陶夫人扬一扬手,示意随侍的陈妈妈领了丫头们出去后,方道:“比起你如今在府中的地位,这些个东西算得上什么?迎初,你已经今非昔比了。”她眼光在容迎初身上逡巡着,缓声道,“我原便觉得你是个聪慧人儿,日后必是能成事的。果不出我所料。也不枉我当初在亲家老爷夫人跟前费尽唇舌,就为帮你谋得一个义女的身份。”
  容迎初对她重提往日旧事已有准备,只淡淡笑道:“婶娘之恩迎初莫敢忘。只是如今二叔得以顺利返京,我义父也出了不少力。回想起当日咱们为了二爷和语儿的亲事,也费了许多工夫。”
  陶夫人牵了牵嘴角,道:“是,我原便该谢你才是。正因为想要谢你,所以我今日才跑这一趟,给你提一个醒。”她也不等容迎初说话,自顾自道,“弘安如今已经为官,看他如今的模样,也是大有进益了。我寻思着,弘安可是正正经经的长房嫡长子,不知你们对往后的路是不是另有打算?如今虽说老祖宗已经把当家的权给了你,可毕竟上头还有这么个人,后头又紧跟着老三和老五呢,你们也并非一劳永逸。”
  容迎初细细听着她的话,只觉得她的用心非同寻常,遂道:“然则婶娘有何高见?”
  陶夫人捧起茶盅啜了一口六安茶,不徐不疾道:“我今日来给你说这些,便是把你当做了自己人,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苗氏跟弘安之间的恩怨,我是多少知道一些。弘安活过来了,而且还活得好好的,苗氏是不能就此罢手的。要知道,柯家这些年来在外头置田产、开新铺子,一年涨比一年的进项,你才接手管家,兴许还没有数,我管着我们二房底下的账目,可是明白得很,想想便可知了。我是瞧不上苗氏那下作模样,可也不得不佩服她持家有道。要说这些年柯家势头好,她倒是功臣。”说到此处,她放下茶盅,语意愈发耐人寻味,“要是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你说你愿不愿意把苦心经营得来的东西拱手相让?”
  容迎初想了想,一边拿起紫砂茶壶替婶娘添茶,一边道:“我不过是尽着媳妇的本分打点家务事罢了,远远不到让她拱手相让的地步。”
  “谁跟你说这些琐琐碎碎的家务事了!我还道你是个明白人,原来也是个糊涂的!”陶夫人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沉下气来又道,“你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如今在长房里,真正的柯家长子嫡孙只有弘安一人而已!苗氏辛苦打点了这么些年,她能为人作嫁吗?现放着她的老三呢!老三是她做姨娘的时候生的,说穿了也就是个庶子,可自从她扶正以后,哪一处不是把老三视作嫡子?还让他去考功名,不就是为了以后打算吗?”
  容迎初边听着,边在心里暗自思量,刚才陶氏说她知道相公与苗氏之间的恩怨,原还以为她对相公的身世之疑也有知情,所以才来旁敲侧击。可是听她细说下去,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可见陶氏只是得悉苗氏容不下相公了,现又提起相公是长子嫡孙的事,想必她确是不知道当年的隐秘。
  念头一转,不禁又有所了然,要是陶氏早知弘安身世成疑,想来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极力游说自己,早就趁此机会对付长房,谋夺柯家家财了。
  如此念头落定,容迎初更多添了几分小心,只故作懵懂道:“婶娘是言之有理,不过迎初愚笨,不知婶娘究竟想说什么?既然我相公是长子嫡孙,将来继承家业,不是顺理成章吗?”
  陶夫人冷笑道:“有苗氏在,弘安想要顺理成章,恐怕并非易事!我可不就是生恐你们吃亏,所以才来跟你商量吗?要想日后免于苗氏母子的谋算,只有与我们联手向老祖宗提出分家一途!老祖宗一直偏疼弘安,不喜苗氏,趁着她老人家尚且健在,能替弘安主持公道,咱们得先下手为强!”
  容迎初面上一惊,只是迟疑着没有作声。
  陶夫人直勾勾地盯着她犹疑不定的脸庞,道:“当年我家老爷分明有留京的机会,是咱们尊贵的大老爷从中作梗,才致令我家老爷远赴宜州!还是我家老爷有远见,让我和山儿不要跟随他一同远迁,仍旧留在府中,就为了守住属于咱们二房的一切!如今老爷既然回来了,咱们也不稀罕再与那样的人同一屋檐下,唯有分家,才是对咱们最有利的。”
  容迎初深吸了一口气,道:“婶娘的意思,我明白了。可这终究是件大事,我一人可也不敢拿主意,还是要等相公回来,好好商量才是……”说着,不由蹙起了眉头,一边拿着手帕掩口,一副害喜不适的样子。
  陶夫人自觉话也说得差不多了,面子上关心了容迎初几句,再嘱她尽快给予答复,方起身告辞离去。
  至入夜时分,待得柯弘安回来,容迎初遂将陶氏的话一字不漏地悉数告知。他静静地听完,拉着妻子的手道:“刚才进来时听秋白说起你今天食不下咽?怎生如此?身上很不好受吗?要不要请大夫来看一看?”
  容迎初不意相公竟会说起这个,讷讷道:“哪有秋白说的厉害,就是吃得不多罢了,并没有什么不适,就总觉得胸口闷闷的。”
  柯弘安心疼地抚着她的脸颊:“我总觉得你脸色不好。迎初,以后这些人和事你都不要再操心了,我自有我的打算,什么分家不分家的,都还没到时候。你不必理会,她若再找你,你只管让她自己来跟我说便是,我自会回她。”
  容迎初了然地点了点头,一时只觉头脑晕沉,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肩头。
  他揽过她的肩膀,边思量着边道:“我已经和表舅见过面了,他明日便会动身回我娘的老家业州,把当年被苗氏请来见爹的那几个妇人找到。我这边也会加紧去把当年伺候在娘身边的雪真姑姑找回来,只等万事俱备,咱们就可以行事了。”
  她不由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道:“还记得二老爷回来的那天,我们听着婶娘提起什么‘宠妾灭妻’的,似乎是意有所指。相公,我怎么觉得今日婶娘找我说分家一事,跟这个有点关系呢?”
  他若有所思,回想起过往的一些零星片段,止不住冷笑了一声,道:“他们有他们的盘算,我们管不着。”
  她思来想去,坐直了身子,把秋白唤了进来,指着桌子上的瓷包银捧盒道:“这是今日二太太落下的东西,你现下给她送还回去。顺道替我向她传个话,只说我近来事忙身子弱,未能到二太太跟前尽心,请她多多包涵,我要有何打算,自会亲自跟她说个明白,切勿轻举妄动。”
  秋白答应着,捧了瓷包银捧盒便去了。
  柯弘安道:“我不是说了让你不必操心吗?”
  “我听了相公刚才所说的,咱们既然已经别有安排,那么只希望不要再出旁的岔子。要是不想个法子稳住二老爷他们,我担心他们的所作所为会影响到相公的事。”
  他又是无奈又是感念,将她拥进怀中,轻轻道:“迎初,只等事成了,我必不会再让你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
  第四章 爱怨无间
  容迎初与她怒目相对,
  须臾,
  声音凛冽而决绝道:『韦宛秋,你既然铁了心要与我过不去,
  那我乐意奉陪!
  你尽管不择手段,
  我也决不会让你好过!』
  秋白把瓷包银捧盒送还至陶夫人跟前,一并将主子的话清晰无遗地转告于她。陶夫人听后略略沉吟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道了一句:“明白了。”便让她退下了。
  夜幕低垂,她提着灯笼缓步走在鹅卵石小路上,路经西府的后花园,放眼望去,此处并不似东府的形制壮丽,但透过朦胧的月色,仍可看到此处树木繁茂,花草茏葱,山石嶙峋,也自有一番自然清雅的景致。
  秋白今日穿一袭浅粉色暗纹缕花的对襟长衣,长长青丝只挑了一撮绾成双髻,采一株鲜润清丽的金盏菊簪于发髻旁,其余发丝只整齐地散于脑后,风过处,青丝飘逸于肩背后,袅袅婷婷。
  正要穿过花园往西府外走去,忽听闻一串“辘辘”声响,一件物事冲到了脚边,她吓得一惊,低头看去,却见是一只红木陀螺。她略一迟疑,蹲下拾起陀螺,抬头环视着四周,并无旁人,心中不觉奇怪,哪来的陀螺呢?
  一时起了玩心,便把陀螺放在地上,就力一转,陀螺“嗡嗡”地旋转起来,她蹲在那里,托腮盯着陀螺看,夜风轻拂,扬起青丝数缕,飘逸地垂在脸颊旁,她恍若未觉,兀自专注在陀螺上。
  有人悄声无息地靠近,被风扬起的长袍一角,映入了她的眼帘,她蓦地回过了神来,抬头望去,只见眼前是一名年轻朗然的男子,他穿着一袭海蓝色提方格纹茧绸长袍,一双澄明的双目如寒夜中闪烁于空的熠熠星辉。
  秋白怔住了,他亦有些微的失神。
  二人相视间只愕然无语,半晌,那男子方缓声道:“这个陀螺,是我的。”
  秋白略定了定神后,忙俯身把陀螺拾起,递还给他。
  他稍有迟疑,注视着她递过来的手片刻,方慢慢地从她手中接过陀螺,脸上竟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潮。他把陀螺攥在手心,低下头小声道:“你也喜欢玩陀螺?”
  秋白嘴角扬起一丝笑意,道:“小时候喜欢。”
  他的笑容显出几分腼腆来,道:“是了,这原便是小孩儿的玩物。让你见笑了……”
  秋白掩唇而笑:“谁说这是小孩儿的玩物?又有谁敢笑话你呢,六爷?”她刚才注视他的当儿,已然认出了他便是二房周姨娘所出的六爷柯弘轩。
  柯弘轩微笑道:“刚才我看你在玩这陀螺,技法可纯熟了,可比我强多了。要不……”他略略犹豫,还是把手中的陀螺递向了她,小声道,“我把这个送给你吧。”
  秋白抿唇一笑,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从他掌中取过了陀螺,道:“多谢六爷。”
  他出神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静默无声。
  她挑起灯笼,转身就要走。却又听身后他的声音若有似无地飘进耳畔:“你名叫秋白,是吗?”
  她站住了脚步,始料未及地回过头看他,奇道:“你怎么知道?”
  “你既然能认出我是六爷,我为何不能认出你是秋白?”
  秋白再次怔住了,灯笼内烛火摇曳,迷蒙了眼前的视线,却清晰了记忆。
  他含笑道:“在大老爷的寿宴上,我就见着你跟在大嫂身旁,那时我就觉得你和大嫂一样,虽然在那个时候处境不堪,却也没有半点卑微之色。我心里佩服大嫂,也就多留了心,发现不仅大嫂不卑不亢,你也是尤其伶俐沉着。”
  她原以为已是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待自己,可从他口中听到这些话时,她仍禁不住脸颊的潮热,连声音亦是柔柔的温婉:“六爷谬赞,秋白哪里当得上六爷口中的伶俐沉着?”
  “那夜寿宴,我陪坐末席,虽然不与二太太他们接近,可也远远看到你是如何在二太太附近筹谋打点的。”柯弘轩微微笑着,清俊的脸颊上陷进了一颗浅浅的酒窝,“你掩饰得很好,我之所以会发现,是因为我一直在留心的缘故。那时我就想,大嫂必定不是一个任凭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