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九米      更新:2021-02-19 14:06      字数:4761
  炼丹救主妄言被他打了一顿板子,二回用他抓奸在床被他又打了一回。
  他倒书调情找回了一局,轻薄强吻又找回了一局。
  庄简扳着指头算,两胜两败正是平局。
  他心中暗叹,怎么不能有醉卧美人膝,不惺风血雨的结局阿?
  这时,回禀的王子昌急步走了回来,一脸张皇:“回殿下。大理寺卿说他就不进来了。”
  太子愕然:“怎么?”
  庄简心中一跳。
  王子昌脸上惊惶失措。手指窗外不住颤抖。
  刘育碧和庄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望向大殿门外。正对着勤勉殿的八扇楠木门通通打开着,满目明媚的阳光都通透得照进勤勉殿内。
  门外宫院中站满了人。这勤勉殿外面庭院中平坦坦的碎细米石上,太子看得清清晰晰,这群人是大理寺的少卿、右臣以及全部的属官。数十个人分列两旁,中间站着一人,那人黑色官袍,一派斯文秀士。
  正是罗敖生。
  罗敖生微微躬身,抬手撩起官袍,恭恭敬敬的一跪于地。
  他竟然一人就跪在了勤勉殿正门之前。
  庭院之中其他人都站开了,中间只留下了罗敖生跪在当中,大理寺众人的脸上都百感交集,心中都体会不到是什么意味了。
  太子惊道:“罗卿这是为何?”
  王子昌胆战心惊的说道:“罗卿自言今日前来向太子负荆请罪。所以长跪不起。”
  “罗上卿言道,‘昨夜不小心量刑过渡,太子交托的案犯严史受重刑而死。所以特来向太子请罪。请太子重重责罚!’”
  刘育碧和庄简同时脱口而出:“什么——”
  太子豁然站起,失声说道:“严史受重刑而死,怎么会这样?“
  庄简听见了脑子里哗啦一声都要炸了。他挣大眼睛抬起了头脸,惊愕的瞪着庭院中的罗敖生呆住了。
  ——罗敖生竟然请罪,说严史重刑过度而死?!
  这怎么可能?
  他心中立刻成一盆糨糊浑然着不敢相信。他原本已经做了百般抵赖昧掉良心的准备,顷刻间天降霹雳,方向不定不能捉摸。
  刘育碧听了这话,却陡然觉得脚下踩的实地都坍塌了,整个人一瞬间都陷到了地底下去了。唬得他脸色刷白,透不过这口气来了。
  他猛然一下子站起,一手就拍到了桌子上,怒道:“罗敖生,你连用刑都掌握不了轻重,你做的什么官?!”
  他怒极,抬手就抓起了桌上的茶盏,膨得一声掷到了地上。
  这话说的极重,庭院中的众人听了都是面容失色,脸色难看。
  罗敖生跪于勤勉殿前庭院之中,大庭广众之下垂目望地,脸上不透颜色。他身后带了少卿张林和右丞众人,都听见了太子责难的话,脸上俱是又羞又愧,心窝子里一股子怒火翻腾过来折腾过去,直把人都烧沸了。这些人都位于官宦之列,极知官场规则,包括了应付上级和同僚之间,屈诿圆滑趋避之术。由此听得怒斥强忍着这口浊气咽下了,咽不下也得咽。但是诸如一些执事,差捕都却是愤懑上脸了。有怒不可遏、性子桀傲的便抬脸的怒视着勤勉殿内的太子等人了。
  罗敖生平日里做事既有法度也有担当,严与律己恩威并施。众人对他极为尊崇。此时人人见他受辱如同身受。
  他的心思无人能知,众人猜度不出也不明白他意欲何为?但是那事实却如铁板钉钉无可抵赖。
  明明案犯脖颈中有利刃放血的痕迹,身前有喷溅的血迹。罗卿却口称是重刑不禁而死。这,这不是明明睁眼说瞎话么?这祸事旁人往外面推都不及,他却抗下了这不实罪名,即碍了大理寺的清誉,也妨了罗卿本身的贤名。连带着寺衙众人被上司叱骂同僚耻笑脸面无光,这口恶气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几个寺衙内的总捕头差官,都怒目瞪着勤勉殿中刘育碧身后的周维庄。众人心里都极明了,这事绝对跟着小子夜半三更夜探大理寺脱不了的干系。
  有人心思慎密想的更远。莫非是太子两面三刀,一面装摸做样的请罗卿查案,一面派了谗臣奸细去杀死嫌犯。这东宫之主心若鸩毒,竟生了这般心思陷害大理寺。
  刘育碧此刻恼怒的全身发寒,妄火一阵阵的烧到了顶粱眉睫。哪里知道他不知不觉的为庄简所累又招惹了一帮仇敌。
  庄简心里都乱成一锅粥了。他知道罗敖生施用与严史身上的都为痛刑,极为疼痛却不是伤残、致人性命的肉刑和腐刑。怎有可能用大刑逼死的道理。他都知道罗敖生以及其他众官何尝又不知道其中的隐秘?
  这是怎么回事?
  就像是高手过招,他储了全身的气力跟对方搏击。对手却突然收回了攻击的力道。他的力气如泥牛入海全部落空。对方需晃了一枪,他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庄简立时就蒙了,他已经掌握不了时局。
  庄简心里马上忐忑不安起来。
  罗敖生竟然自己抗起来了这罪责,是他顾忌太子吃了暗亏算了?还是另有图谋在后?庄简向来就是点头会意的伶俐人,揣人心事的高手。素日里占尽先机抢尽便宜。少有他解不透的局,看不明的情势。但这事实在是太诡异了。庄简转着脑子,头脑中少有的一片空白起来。他看着宫廷院中跪立的罗敖生,心里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了。
  枯黄落叶铺满了红墙青阶大内东宫。罗敖生跪于其上,面色沉静淡泊不透风景。他的眼帘微阖观心如水,眉飞如剑唇若春菱,静静的看着金黄枯叶一片片静寂无声的落在他的袖上手上。
  他盯着一只残叶,被微风轻动漾起了满天的落叶残花,铺满他的双肩身上身前和地上。脸上不现一丝薄色。天地间只有一人黑衣素颜纤手金叶,庄简垂下了脸帘不能再看。
  庄简心跳极快,百感交集。一种种的千般滋味哏得他胸口如欲阻塞,鱼埂难咽。心中恼、怒、羞、愧、急、痛、惊纷纷涌上心来。明明罗敖生担了这责任他可以逃过一劫。他心中竟是不情不愿恼怒兼有,这连番的滋味如海潮般暗涌强波上下起伏,惊骇着他的心。
  ——拍击的他恼羞成怒,又全然不知自个儿为何怒个不休?
  此情景就像是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临阵嘶杀,都是明刀明枪一般的生死博命。明月戈壁映照着铁甲金戟,沙场上一派惊心动魄的残酷壮烈的景象。强者自强,生死由命一刀就立见胜负分出生死,这种大砍大杀痛快淋漓,胜了豪迈败亦狂放。
  但是现在却彷佛换了种方式。单用言辞、智力进行着激烈对弈。言语、心计、圈套、设局也可占尽上风夺人性命,败者亦然全军溃败命丧囹囵。况且丢失的不仅光是项上人头,更是人之心意、自尊、情愫、身心等等全部都落于敌手……
  他出的什么招?
  他怎么看不清棋?
  他赌他赢不了他?
  他嘲笑他看不透?
  * * * *
  太子定了半天神,才咽下了胸中这口恶气。他原本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严史的身上,一门心思盼着重力施压,能够榨出案犯。没想到罗敖生竟然用大刑把严史给逼死了,真是一脚踏空万丈悬崖,挤压的他都要爆裂掉了。
  半晌他才按捺住心神驿动镇定了下来。
  他的脸色如银纸,强压着心头怒火脸上竟然还挤出了笑容。他亲自出了勤勉殿,脚踏秋花落叶,走到了罗敖生的身前。他俯身伸出双手亲自扶起罗敖生,脸上的笑容哭般的难看,却还是挂着笑:“罗上卿,或许是案犯命当若此,这些许小事怎能量罪?!罗卿太过多虑了。”
  太子展颜说了头句话,那二句话就好顺气接下去了:“我对罗卿的才智、德性极为认同。有罗卿坐镇大理寺,这天下无盗百姓无忧。假以时日罗卿定能捕获案犯,使得沉冤昭雪真相大白,是不是?”
  刘育碧大方笑道:“这天下,我对于罗卿若不信任,还能对谁委以重任?”
  罗敖生坦然还礼:“多谢殿下宽宏海量,若是不能将此案破获水落石出。罗敖生愿请辞领受失察渎职之罪责。”
  太子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静候佳音。”
  太子刘育碧以退为进,逼着罗敖生自立令状。他心中激怒趋缓,这罗敖生只能加劲逼催,切切不能翻脸。他目前势弱不能树敌。刘育碧亲自挽了罗敖生的手臂,送他出了东宫。
  大理寺卿转身之际,抬眼望了一眼八扇楠木门虚掩的勤勉殿。里面阳光不到之处黑黢黢的不见人影。庄简缩在门后再也不敢出来。
  罗敖生的眼神静静的抬起来,沉沉如夜月、冷冷若疾电,贯彻了高抵天井的勤勉殿黑色楠木木门,直直贯中了庄简的面上。只看得黑暗中的庄简犹如被火灼了一般连着倒退了好几步。
  庄简手扶胸口,在黑暗处不断地惊喘。
  罗敖生这个终生劲敌一旦结成,又是不死不休不抓住他不休吧。他出手太快太毒太诡没有招式,他闻之勇气便失不能战不能敌。
  他太深他的确看不透他。
  庄简第一次悔恨,这世间千万人都可以去撩摸去引诱。为甚么他迷了心窍,跟这个铁面罗刹,冥间鬼王勾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假装作正人君子就得了跟人家笑什么笑?非得图了一时欢愉亲了抱了爽了畅快了,眼下后患无穷命也快没了。
  他站在门后暗处终于平生头一遭心生了怯意:现在同他说求饶不玩了,不知成不成?
  44
  款款
  秋为果实丰美之季节。
  虽然是秋风萧瑟秋雨凄凉、风催黄落萎草枯败,但是更有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更在斜阳外之标致景色。
  庄简无心向秋,每日都像那秋之鸣蝉,抓紧最后的时刻残喘悲鸣。
  蔡王孙终于恍然大悟,何谓奸宦谗臣?那便是周维庄这种为取宠以身媚主,佞幸奸臣了。若不是他长得丑,这“娇娆狐媚、惑主殃国”的八个字都映照在他的身上了。
  他现在全天跟着太子刘育碧寸步不离,连回周府或是上朝都要太子派人去迎送,才肯离了太子的目光视线。时时刻刻都粘在刘育碧的身旁,硬生生的挤占了他的位置。
  蔡王孙大怒,若不是现在风向改了,他一定要怒砍了这祸国殃民的妖佞,难道他做了国公太傅也不满意,还想爬的更高吗?
  中书省丞相?
  大司马?大将军?
  世袭王侯?
  或者……
  蔡王孙一回头,正好看见周维庄拿了荔枝在锊皮,一颗颗的捋干净了,亲自递到太子口边。刘育碧也不觉恶心看着他微微一笑,伸手接过来吃了。
  蔡小王爷大口的喘着气,天降灵犀。
  ——这,这,死周维庄难道是想做皇后么!
  太子有妃但却还未大婚。
  这爱男色的周维庄定是恋上了太子的美色,用尽狐媚手段想要草鸡变凤凰,把他勾搭上手得权得势。一朝太子登基就封了他做皇后,那,那周维庄不是开天辟地的头一个男皇后了?只,只不过,他现在是太傅将来做皇后,由师傅到老婆,败坏人伦辈分混乱阿。更况且他是男人何来子嗣?这刘氏天下不是要为这妖怪所累绝后了吗?还有他不就成了蔡小王爷的表嫂?还是表姐夫?
  这好生混乱啊。
  蔡小王爷由一颗小小荔枝想得到他的称谓?不可不谓想的长远才没有近忧。他胡思乱想想得热切心急,终于觉得头一阵阵眩晕的头都蒙了。
  刘育碧和庄简哪里想到他满脑子的机关绕绕。刘育碧自然很是受用周维庄的讨好取悦。庄简其实是为了不敢落单,谁知道罗敖生真忍假忍?哪一日神不知鬼不觉的派人将他头罩了麻袋捉进了大理寺去,恐怕太子刘育碧把大理寺挖地三尺都搜不出来踪迹。
  他无法,先存心做回小人吧。
  只是庄简的这番心机都白用了。
  罗敖生却是病了。
  自从第二日东宫请罪之后,他接连一月多病重不朝。皇上皇后与朝廷三公、五曹尚书、都令人御医或者亲自前往大理寺探视。御医回道,罗敖生大卿乃是中了风寒,所以体虚至弱,多休息没有什么大碍。
  大理寺卿乃为大司农、鸿胪、卫尉、太常、太仆等九卿中的最权重位高的大卿。人们又俱是眼光透精,登高踩低顶红踩白。于是,朝中但得攀上一点关系的官员纷纷前往探病慰问,弄得大理寺门前车水马龙人生鼎沸。大理寺卿不厌其烦病势倒加重了几分。由此闭门谢客。
  太子本想要周维庄代他前去探望,他似笑似嗔的取笑周维庄:“说不定,罗卿见了你病势倒立时大好起来。”
  庄简苦笑,他若见了我没病也会变得有病,有病便会变得病更重。他摇着头死活不去口中推托:“我被罗卿上次责罚,去见了他的面好生难堪。”
  太子心中倒也欢喜,这人倒记着责打,想必下次再不敢孟浪造次。大理寺卿苛酷多阴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