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节
作者:童舟      更新:2021-02-19 13:04      字数:4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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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芳心知不妙,赶忙将她扶起,也和她对自己一样,将她拥在怀里,用背顶着风,弯身挡住沙,死死将她护着。玉娇龙已不再挣扎,她已无力挣扎了!玉娇龙没有再来护顾铁芳,她已无能为力了!她双眉浅锁,嘴微微张着,胸前在急剧地起伏。铁芳一阵心惊,忙呼唤着她:“前辈,前辈!”玉娇龙不时睁开眼来,看看他,又笑了笑,嘴也动了动,似乎说出了,又似乎未能说出。风的巨响已使铁芳无法听到,可传进他心里却是:“别惊慌,别管我,不碍事的!”就这样,重复,又重复!经过一阵揪心绞肺的折腾,玉娇龙忽然睁开眼来,凝视着铁芳,久久地凝视着,任风沙如何吹打,眼却眨也不眨,眼里闪着奇异的亮光,亮光在铁芳脸上照来照去。她那张显得异常宁静的脸,随即浮起一片觉悟的笑容,嘴唇也在张合着,她在说话了,而且说出来了。可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的巨大风声把她的声音吹走了,又压下了,这次虽没有传进铁芳心里,却把风吹剩的声音传进了铁芳的耳里。他听到的也只是这么一些断续不全的话语:“铁芳……母亲……艾比湖一雪瓶……愿你俩相亲……香姑会……”慢慢地,她的嘴不动了,微闭了;慢慢地,她的眼也合上了,眼角边滚出一颗圆圆的泪水,铁芳拚命呼唤着她,摇动着她,她的嘴再也没有动,眼也再没有张开来。呼唤来的只是再也醒不过来的沉睡!风很快吹落了她临死时留在嘴角旁的那颗圆圆的泪水,风却永远吹不散她临死时留在嘴边的那一抹淡淡的哀凄。
  一会儿,风停了,云开了。静静躺在铁芳怀里的玉娇龙,她那张清秀如生的脸上,容态显得那样的宁静、安详,没有留下一丝十八年风霜摧折的皱纹,没有添上一分二十年心身捣磨的苍老,没有显出半点十七年痛苦煎熬的憔悴,她还是那样端秀玉润,光彩照人。
  铁芳抱着她悲泣久久,直至日已西斜,才将她轻轻放下,起身去到大黑马身旁取下革囊,抽出宝剑,就在沙丘近旁,掘了一个深坑,又回转身来将玉娇龙轻轻抱起,慢慢走到沙坑面前,缓缓地、平平地将她放进坑里。当他去抚直她那双微微弯曲着的双手时,这才忽然发现她两只手里都各紧紧握有一件东西。他仔细一看,握在她右手里的竟是他一直珍藏在衣襟怀里的那幅红绸。他心里不觉一怔,不解这幅红绸怎会到她手里!他又一想:可能是在抗大风时无意被她抓去。于是他也不再去多加思究,便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又轻轻将红绸取出揣进自己怀里,再看看她那左手,紧握的却是她常常佩挂身边的小弩。他也想给她取出,可她那握着小弩的手指却握得很紧很紧。他不忍用力去掰,只好仍让她留在手里。
  铁芳将玉娇龙遗体安放平稳,才又从革囊中取出她常披在身上的那件貂裘大氅,给她覆盖在身上,这才站起身来肃立在她遗体旁,由默默致哀,以致亦情不自禁地哀哀悲泣了一会,这才开始用沙掩埋。当他刚往沙坑里填进第一捧沙时,一直站在身旁注视着他的大黑马,忽然发出一声嘶鸣,随即腾跃前来,不住地用它的头来顶他、掀他,以至举起前蹄对着他身上直刨直敲。它一边向他顶来撞去,一边不停地发出悲嘶,似在拚命护顾它的主人,不让铁芳掩埋。
  铁芳被大黑马的举动震惊了、感动了!他只好停下手来,让大黑马也安静下来后,才上前抚拍着它的脖项,祝祷般地对它说道:“你的主人已经死了!我是在埋葬她!”“让我埋葬你的主人,以免她的遗体受到鸟兽的损伤!”大黑马似乎也通人性,竟垂着头,默默地走开了。铁芳这才一捧沙、一声祷,一滴泪地将玉娇龙埋好。
  铁芳埋好玉娇龙,又将她那柄使用多年的宝剑插入坟前沙里以作记号,并紧紧记住坟旁沙丘以及近旁几座沙丘的形状,然后又在她坟前拜了三拜,这才转过身来去牵一直站在近旁注视着他的大黑马。不料他刚要走近它时,它却跑了开去。他又向它靠近,它又跑开,如此反反复复,总是不让铁芳牵住。铁芳往返奔跑,已被大黑马折腾得精疲力竭。铁芳见大黑马只在坟堆旁闪去躲来,并无他去之意,知它是眷恋主人,不忍离去。铁芳感动万分,不禁望着它叹道:“好一匹义马!我就让你留下罢!”
  铁芳骑上青骢马,怀着悲痛,噙着泪水,最后看了看玉娇龙的坟堆。又看了看大黑马,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夕阳默默无语,覆雪已被黑风扫尽,大漠一片黄昏,浩瀚无涯,万里无声,死一样的静寂。寂寞伴随玉娇龙一生,玉娇龙死了又去伴随寂寞!
  第二十六回 英豪已死雄风犹在 义旗又举浩气长存
  春雪瓶回到艾比湖已经一个多月了。她一回到这里,就像这个平静而又显得冷清的荒村吹来一阵春风,引起了波动,带来了温暖和欢乐。她给香姑带回的是:蔡幺妹和刘泰保的问候,玉府的近况,王府的消息给莲姑、达奇、小黑和查牙子等童年时代的伙伴们带回的是:她的一路见闻、京城繁华,以及她在京城所遇到的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在谈起这些事情时,春雪瓶当然还是有选择的,哪些该谈,哪些不该谈,她心里有数。只是那些该谈的就已经使他们听得如迷如痴,惊奇不已,若把那些不该谈的也谈出来,她那班伙伴们就更会瞠目惊呼,骇怪成魇了。她给台奴带回使台奴心里感到最为高兴的,就是她的归来和她母亲的归期。台奴一心惦挂着的就是她母女二人,她似乎只要有了她母女二人便什么东西都可以不要了。春雪瓶给哈里木带回的则是她从王妃、玉玑以及德秀峰等人口中听来的有关军机处的消息。这些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乌伦古湖,传到了罗小虎耳里。
  春雪瓶一回到艾比湖,便给这个荒凉的村庄带来一片生机,使那些满山遍野的积雪好像都要立即融化,使那些枯藤枯树似乎就要发出嫩芽。她简直就像一股东风、一团烈火,她走到哪儿,哪儿就变得暖暖融融,哪儿就燃成一片。已经怠惰下来的练武,重又在年青的小伙子们中振奋起来;已经改作驮运的马匹,重又给它们配上马鞍;已被人们疏淡了的草泽里的那些寂寞的残废者,又得到了殷勤的关切和照拂。
  春雪瓶已经离别半年的艾比湖,她归来后,见它的一切景色依然如旧,那班曾和她朝夕相处的伙伴们,除了一个个都长高了些外,仍是童心如昔,这使她不禁感到欣喜万分。唯一使她感到难过的是:那只陪伴着她度过童年的老骆驼,在她归来的前几天便已死去,她再也听不到那悠扬悦耳的驼铃声了!这铃声从她刚能辨识声音时便在她身边响起。这铃声曾在她心里荡起多少情思!这铃声唤起了她多少美好的回忆!从此,她却再也听不到它了。每当她一想起那只老骆驼和它摇荡起的铃声,春雪瓶便感到若有所失,不觉惆怅难禁。
  春雪瓶归来后,最使她感到欢欣的,是她隐藏在心里的等待:等待母亲的归来,等待铁芳的来到。母亲曾和她约好三月里一定归来,她回来后几乎是天天屈指计算归期:九十天……八十天……五十天……还只有四十几天了,她想到母亲一归来便将带着她到乌伦古湖去,去和罗大伯住在一起,合成一家,孤独的母亲和孤单的罗大伯都不孤了,自己也有了可以明呼正叫的父亲,让家里充满了母亲曾经说过的那种天伦之乐,这该是多么和美幸福的事情!
  春雪瓶憧憬着未来,心里一片腾欢!至于铁芳,虽未和她约定来期,但她相信他定会来的,兴许他来时,她和母亲已经去到乌伦古湖了。她也正是约他去那儿的。春雪瓶每一想起铁芳,便会感到一阵心跳,脸上也会发起烧来,心里顿然失去宁静。她尽力不去想他,却愈会把他想起,即使有时没有把他想起,他自己也会突然闯进心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她很想知道别的姑娘会不会也是这样?
  一天,春雪瓶和莲姑坐在艾比湖边谈心。那儿是个山弯,没有风,没有人,周围静静悄悄,湖平如镜,把她二人的身影映在水里,真是地也宜人景也宜人。莲姑正在给她讲述一桩发生在村里的十分有趣的事情,春雪瓶也在专心致志地听着。她听着听着,心里忽然闪起一个念头:要是这时坐在自己身边的是铁芳该有多好!一瞬间,她竟忘了自己是在听莲姑讲述趣事,只想起她和铁芳在祁连山下树林里的篝火旁,在妙峰山林荫中的草地上,相对坐谈的那些情景,一言一笑,一愣一举全都历历浮上心来。她想着想着,竟对莲姑那段有趣的谈话毫未听进。直到莲姑问话时,她才猛然惊觉过来。春雪瓶央求莲姑重述。讲着听着,莲姑讲至动情处,不觉伸过手来挽她的臂膀,春雪瓶不禁又闪起了适才那个念头:这时如若莲姑是铁芳就好了!她一走神,又把莲姑重讲的话听丢了,莲姑看出来后不由问她道:“雪瓶姐,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呀?”
  春雪瓶脸一红:“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莲姑没有追问她想的是谁,只是毫不掩饰地说道:“我只有想到达奇时才会这样。”
  春雪瓶嗔了她一眼:“你也不害臊!”她随即在心里想道:“原来她也这么样的!”
  又有一天,春雪瓶在香姑家里吃着一些哈里木刚从乌苏带回来的陇南贾昌柿饼,味甜柔嫩,入口即化,好吃极了。她边吃边不禁想道:“要是能留几个起来让铁芳尝尝,他一定也会赞不绝口。”
  她正想着,忽见莲姑从篮里取出几个揣在怀里。莲姑揣好柿饼,见春雪瓶在疑视着她,便凑到她的耳边毫不掩饰地说道:“我留几个给达奇尝尝。”春雪瓶瞅着她笑了笑,心里不由又想道:“原来她和我想的都是一样!”
  当然,春雪瓶想得更多的还是她母亲。她每一想念起她的母亲,心里便会荡起一阵依依之情,难止难禁,无涯无境。母亲的疼爱,母亲的慈柔,母亲的体贴,母亲的眷顾,这一切都化为深恩,深深埋人她的心头。她哪能不这样呢!十七年来,她一直和母亲朝夕相依,每一天都饱享着母亲的爱抚,全身都浸透了母亲的情意,她只要每天去追怀一桩母亲曾经给予她的恩情,她就是再活百年,也将是追怀不完的了。春雪瓶每一想念母亲,在她那荡起的依依之情里,除了满怀了母亲的爱,也满怀着她对母亲的疼怜和因疼怜而生起的担忧。特别是在这些天来,她每一思念起母亲,便总是惦挂着她的病体,她的孤独和她那艰难的处境。母亲此时竟在何处?是在回家的路上风雪兼程,还是尚羁留河南正凄凉策马黄河边上?母亲此时的境况又是如何?是起居如常身心两适,还是已一病难支正孤卧客旅?春雪瓶一想到这些,便感坐卧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