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作者:不是就是      更新:2021-02-19 13:01      字数:4761
  “仙仙。”
  我还在那里呆楞,忽然身后传来人声,忙转过头去。
  再看到那个站在门口的身影,刹时,前尘往事一股脑儿重新涌进脑海里——那无耻的利用和背叛,被掩埋在乱石堆下血肉模糊的人,还有最后那颓然倒在床上的娇小身影……
  他看到我也愣住了,眼中闪过一阵惊艳的光,稍时才回过神,一步步向我踱来。
  今日的他居然穿着一身的白衣,这分明是……
  不详的预感让我几步跨上去,一手拽住他的衣袖,激动地问:“娘她怎么了?”
  植水伸手扶住我,欲言又止,在我几声催促下,才慢慢开口:“宫主她,已经去了……”
  晴天一个霹雳,震的我瘫软下来,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娘,她死了吗?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冲着植水大吼,体内那已经平静下来的热流又开始不受控制的乱窜起来,自行寻找着出口。
  “她现在在哪里?我要见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猛地伸手死命抓住植水手腕,眼里射出狠劣的光,耳边立时响起一声骨头错位的声音,在屋中回荡。
  “好,我让你见她。”按压下惊异的神情,他平静回道。
  昏暗的石屋里,光线半透不透,耷拉在墙上。若不是一屋的白,折了不少亮度,我压根就看不清供在桌上的那块牌位上究竟写了些什么东西。但我宁愿看不清,也好过现在这般,分明的几个黑漆字眼——落霞宫无忧宫主 灵位,刺得我浑身犹如针扎一般。
  视线从供在神龛中的牌位缓缓移到前面摆放的一个木制盒子上。
  “为什么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头未回,话却似利剑,射向站在身后的人。
  “你足足昏迷了九天。”
  九天吗?捻指之间,晃若一梦,原来已经那么长时间了……
  “她怎么死的?”
  “那天宫主吩咐我在外面护法,她要运功救你,一个时辰后,我听到房里有动静,推门进去之时,你倒在床上昏了过去,而宫主……已经经脉尽断,魂魄归依了……”
  闻言,一阵昏厥向我袭来,却顾不上这些。只由得一声讽刺的冷笑,居然生生从自己嘴中溢出。
  原来又是为了救我……已经有一个傻瓜为了救我而死,现在居然又来一个……!
  两个傻瓜,做了这个世上最不值得的事情——那就是救我!你们又岂知救下来的还是原本的我?
  死者不可追,生者足可诫,生生死死之间,也不过这么道窄门。
  这一世的我,压抑得太深,克制得太紧,逃避得太久,你们就在另一个世界看着吧,去了这层束缚,我将是个怎样的活法!
  静默地站在那里,笔直的身影没有一丝晃动,波澜不兴的眼眸透过一身的铜墙,硬裹着的铁壁,鄙视着蜷缩在心中一角哭的几欲晕去的软弱身影——那不是我。眼泪、依赖、细腻的感情,那些垃圾已经离我而去,剩下一个躯壳,装载的只有冷酷,嗜血,暴力和无情。
  回头,对着面前的人,投射出盛载着傲气的眼神,居高临下般,冰冷的宣布:“从今天开始,由我执掌落霞宫。”
  第二天早上,当我从睡眠中醒来,拥被而坐,昨日种种尚历历在目,心下却忽然糊涂起来,那个以冷硬的口气宣布接掌落霞宫的人——是我吗?
  疯了不成?以前连这个少主之位都厌恶异常,现在怎成了扑火的飞蛾,不管不顾往里跳?
  不可预期的突来一个激灵。
  是谁?
  我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两道奇寒彻骨的视线,从黑暗中透出,傲慢又不削地窥视着我。
  禁不住环顾空荡荡的房间,压根什么都没有——这感觉就像隔靴骚痒,怎么搔都搔不到那痒处。
  忽然心底幽深处传来一声冷笑,似讥讽,似不削。犀利直传入大脑。
  骇得我惶恐地抓紧了被褥,紧紧裹住身子。
  “怎么了?”头顶上传来一声关切的声音,感觉到身边的床垫凹了下去。
  睁开眼睛,植水的脸便近在咫尺,我有一时的愣忡,既而回过神来,匆忙间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绪,拉开被子,自行下床。
  “事情办的怎么样?”公事公办的口气对他,拿起一边的衣服穿将起来。
  那是一套白衣,是他的颜色,也是我余生唯一的选择。
  身后静默了片刻,才响起植水的回答:“消息已经发出去了,加上路途上的时间,一个月之后应该能够全部到达。”
  昨天下了命令,把散落在各门各派的宫人都招回来——有些事,是该做个了断了。
  “兰冰呢?怎么没见到他人?”
  “宫中易主,为免多生事端,我派他去少林武当,先和各大星宿之首会合。”
  他顿了一顿,忽然问道:“招回全部人马,仙仙,你究竟有何打算?”
  撩了撩身后如雪的银发,我转回来直视着他,浅浅的微笑却带了一抹森冷:“第一,现在你是我的下属,所以请注意你对我的称呼;第二,我做的决定自有我的道理,你照办便是。”
  话一出口,空气立刻凝结起来。他站在那里,脸上一片铁青,眼中闪过片刻的愤怒,但最终隐忍下来,憋着一口气自他紧抿的唇间逸出:“是,宫主。”
  看着那疾步走出去的蓝色身影,心中却升起了久违的快意。那日,巨大的岩石轰隆落地之时,不仅夺走了白尘的生命,也在我心底砸出一个深坑,与植水之间的过往,爱也好,信任也摆,那些曾有的甜蜜,都埋葬在了那里。
  这段感情,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我知道,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一步步的计划走到今日,不能说不成功。解除了红心醉蛊毒的他,就犹如一头摆脱了枷锁缠身的猛狮,此时此刻何必还要如此臣服?
  想到这里,禁不住嘲讽地笑弯了嘴角。
  江湖,是力量的江湖,势力的江湖,弱肉强食的江湖。臣服——永远只存在于实力强弱之间。
  想必他现在也正惊疑不定——对于我,究竟内里深藏了多少,他也毫无把握。而一个有野心的人必定也是谨慎之人,在没有摸清对方底细之前,轻举妄动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禁不住都要替他喝声彩,怎么以前从未发现,他是一个如此能忍的人?
  可是心下也苦笑,这一假象,我又能维持多久?
  那日一出手便制住他,全凭了突发的一股莫名真力,事后,那力量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全身的酸软。如果被他得知现今的我只是拖着这样一副病体,不知那声“宫主”他还会不会叫出口。
  冷哼一声。人各有心,心各有见。不管怎样,既然命中注定当了这落霞宫宫主,那我便要按自己的意志来行事。
  清冷的夜晚,寒风盈袖,树影随风摇曳,在地上交织出一片幽森的黑影。
  一个人徘徊于那已经被彻底掩埋的洞口,流连不去。当日飞扬的尘土早已归于沉寂,月光透过云层照到谷地,在岩石上投射了一层淡霜,伸手抚上那巨石,冰冷的触感从指间直透心底。
  无力的任身子靠上岩石,席地而坐。低下头,一声幽咽从唇边溢出,转瞬便飘散在风中。
  没有命令人挖石,也没有让人造墓立碑,只因我自私而执拗地守着心中一点小小的幻想,即使知道是自欺欺人,也好过真真切切的现实。
  “我执掌落霞宫了……很神奇是不是……?”开了口便带出一团雾气,在空中幻化成一个熟悉的白影,好似近在眼前,伸手可及一般。
  拿出随身带着的酒壶,大大灌了一口,“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约定……怎么就这样离开了呢……?”
  冰冷的烈酒下肚,焦灼了火热的心,孤寂的影子,却在石上独自呻吟。
  愧疚和后悔换不回逝去的生命,千般伤心万般难受,引咎不能自已,只要一闭眼他便活生生站在面前,眷恋的目光如影随形,纯白的衣衫随风舞动。但是幽冥两隔,那一声“仙仙”,低沉悦耳,却是再也听不到了。
  悠悠忽忽中,把脸贴上沉默的硬石,微微启口:“……为什么……推我出来……一起死了……岂非更好……”
  心头萦怀,忽然想起曾听过的那句话——“如果你爱的人死了,你也想跟着一起死,那你就是爱上那个人了。”
  爱?!
  反复吟味,却惊出一身冷汗,有吗?我有吗?一直一直……?
  事已至此,徒叹奈何。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我身尤在而心早已失……
  头痛欲裂,被酒精催化得越发浑浊,无什可想,无什愿想,心跳却忽然加剧起来,丹田内升起一股狂烈之气,如一头脱了缰的疯马在体内疾驶。
  控制不住地灌酒,直到身子靠着石壁慢慢倒下去,再也举不起酒壶为止。眼前罩了迷蒙的浓雾,朦胧一片,心底却平和地笑了出来,几不可闻地飘出口:“我来陪你……”
  写这一章的时候,正在去Reno开会的路上,从车窗望出去,两边是不着边际的戈壁沙漠,伴着远处点点淡色山影,甚是单调。这让原本就被感冒外加低烧折磨着的我倍感沮丧,好在还有仙仙,及仙仙身后一直默默支持着我的可爱又可亲的你们,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生命并不全是沮丧和单调!
  第二十四章
  清晨时分,寒气最重。迷迷糊糊之间只觉露水侵身,直透衣内,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耳边几声鸟鸣,把我从沉睡中唤醒。睁开眼睛,一时之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转头看了看周围景色,才恍然而悟,原来自己在这石洞门口竟已痴守了一夜。
  设法去动双腿,一阵酸痛立时传来,居然更甚往昔。我不自觉呻吟出声,立时伸手去揉,却在低头的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傻愣在那里。
  只见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漫布在自己雪白的衣上,尤其是襟前,饱受浸淫,那颜色已成黑褐。空中有着暗淡的血腥气,萦绕鼻间。
  举起双手,整个手掌上都是已经干涸的血渍。细看,在掌心处赫然几条细小的伤口已经凝固。
  这一吓,就像当头被浇下一桶冰水,让我尚处于混沌的头脑刹时清醒过来。
  哪里来的血?
  心中惊骇,我扶着身旁的岩石缓慢站起身,下意识的摸了摸周身,并无伤痛,料想那血必不是自己流的,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可是任谁一清早醒来看到这样一副景象都不会太好过,我只觉一阵恶心,胃里像被塞了十个臭鸡蛋似的,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再低头向刚才坐着的地方看去,只见那岩石上居然也有血迹,一滴一滴相连,竟是向着前方一片草丛中而去。
  忙拨开草丛,顺着血迹而行,初时还只是零零落落几滴,走了十几步后,那血越来越多,竟开始一大摊一大摊横在眼前。我心跳如雷,脚下不敢稍待,直直向前闯去。
  当那个最终的答案赤裸裸地撞进视线中时,我只觉自己腿都软了,摇晃了一下才勉强站住。
  那是一具尸体——兔子的尸体,我之所以知道这是只兔子,是因为它的头正孤零零的躺在离它身体一步远的地方。而那所谓的身体,早已被撕扯的不像样子,鲜血四溅,毛皮连着经肉丝丝分明,露出内里尚沾着血水的骨头,与黄褐黑臭的内脏搅合在一起。惟有一团紫褐色的心脏尚是完整的,被沉寂地抛弃在一旁。
  这惨景刺地我浑身每一个毛细孔都开始冒出虚汗,再也忍不住转身狂呕,却只是逼出些酸水,但那胃里痉挛得太厉害,根本无法停止,直到连所有的胆汁都吐出了口,人才渐渐虚脱下来。
  说真的,一只死兔子,并不可怕。
  但是如果意识到这只被狠绝分尸的兔子是自己的杰作时,我想任何人都无法不动容——但我的虚脱仍不是为了这个。
  如果哪一天你亲自做了一件毫无人性的事,可实际上自己却连半点印象都无——到那个时候,你就会知道此时此刻我心中经历的究竟是怎样的滔天骇浪了。
  跪坐在那里,头脑一片空白,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是在依着本能行事:我已极快的速度在草丛里挖了一个坑,闭着眼睛把地上所有能检到的零零碎碎,和着那些全身都沾了血的杂草统统埋了进去,然后飞也似的逃回自己住的宫殿,关紧了门窗,迅速换下全身的衣服往箱子里一塞,倒了水洗净双手。
  等这一切做完了,心脏仍是打雷似地跳个不停,再也没有力气去支撑,重重地跌坐到椅上。却在转身的瞬间,从一边的镜中窥见自己的脸:两颊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绯红,眸色却厚泽光灿,再加上如点了朱砂的润泽双唇,竟是一番从未有过的妖异美艳——却看的我潸潸流下泪来——这样一副鬼样子,哪里还是个男子!
  自接掌落霞宫以来,宫中一众仆佣的数量便翻了个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