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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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山吹 更新:2021-02-19 11:42 字数:48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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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之事。庄简服判服刑。”
他收转了目光,看着罗敖生微微一笑说:“我昔日是最怕疼痛的人,从小就经常挨打也经受不了皮肉之痛。但是今日,受了这么多下的长戟,竟然丝毫都感觉不到疼痛了。”
他淡淡笑着说:“我明明腿都要断了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看来我是终于长大了。不再怕痛了。”
这声音带着淡淡洒脱,淡淡苦涩。
罗敖生心想道,不是你不怕痛了,而是你心中更痛所以体表身上反倒不痛了。
若说是不能回头,那就不再回头看罢了。
* * * *
当堂无法再审,庄简就被关押回了大理寺狱中,静候着结局。
自那日后太子去后,他连接数日未有再被提审通审。他安居囚室养伤,日子过得混混噩噩,若不是窗棂上一轮红日明月东升西降,还浑浑然不知自己魂飞何处身在何方了?
窗外明月照千秋,照万家。他本原渺小只愿照着一家人就成,最不济的只要能照着自个也行。现在,却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庄简腿脚受伤,他坐在墙根处慢慢靠在墙壁上,他闲暇无事就伸出手指在墙壁上微微描画。他画的入迷,连狱门旁边大理寺卿站在暗处都瞧不见了。罗敖生的眼光顺着他的手指笔画看过去,心里就慢慢地念了出来,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千里,各在天地域;
明月依北风,浮云遮蔽时。
相去时已远,衣带日已缓;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庄简在墙上伸指去缓缓书写着,罗敖生轻轻看得,心神都彷佛痴了。“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罗敖生心中缓缓吟诵,心事沉沉好像载不动这万千思绪这不能承受的忧愁。
不言说的人并非心中都是铁板一块。
他闭口不言,却是心比荼苦,背心之痛泣,其苦有甚于荼。
庄简慢慢回头看他,他脸色平静看着罗敖生。
罗敖生二次夜探牢狱,想必是也为难了这大理寺卿。他站在铁栏后面,铁柱挡住了他的容颜。庄简慢慢挨到了门栏后石塌之上。石塌的一段紧挨着狱门铁柱。
罗敖生站在狱门边,看着他坐进,他问道:“你的腿上伤势可好些?”
庄简闭嘴不言。
罗敖生道:“我有些事缘由不清,可需得再请太子来大理寺。”
庄简的脸上流露出痛楚地神色,终于摇头说道:“不必了,我的腿好痛啊。”
两人心知肚明,对方用意。
庄简知罗敖生令太子重来大理寺,是暗示要他跪地好好求饶。这事情虽艰困,却也并不是毫无破绽,不是汪洋一派泊泊遍洒,好生掂量设计把握时机说不定能有轻微转机。
罗敖生知庄简,再若看到太子重来大理寺,他不就单单是腿断这么简单的自残了。
庄简低下头去复又抬起头来,望向墙壁气窗,缓缓月色流淌入牢房,将方寸之地染就得柔光一片。月光暖透庄简的心,他突然喃喃自语:“说也奇怪,我现在全身带着枷锁,腿也受伤了不能走动,但是我却身体轻飘飘的好似可以健步如飞。我也曾经设想了千遍万遍,‘我是庄简’这一句话吐出来就会山河崩塌,天崩地裂。我都没法子活了。
孰知这一句话说出来,我竟然是心情快活。只觉得全身都放下了背在身上的万昀巨石,心中也很欢愉。周维庄虽好,但是并不是我。我不是周维庄,我乃是庄简啊!我现在只想跟天下人都说,我是庄简啊。”
罗敖生垂首望他,声音柔和:“那是你心中始终存了良善二字,心上给自身附带的枷锁太重,比之现在身上的重锁还重。自此之后每夜都能安稳得睡,每日都能抬头见人了。”
庄简恍然大悟:“原来,这世上是真的没有不能越过的坎儿。”
罗敖生瞧着他,深深说:“这世间,也真的没有不能诉说的言语,庄简。”
庄简的脸上痛彻心肺:“不需了。我该说的都已讲的尽了,实在无有什么不能言讲的。”
罗敖生伸手握住铁柱,脸上露出隐伤:“庄简啊庄简,你留着满腹衷肠都预备与阎罗讲么。”
“我并无衷肠,也无隐伤。”庄简摇头道,他垂头不敢抬头,斯人言语好意都不能再领了, 庄简皱着眉头好似一把刀在他腹中乱绞,他憋了半晌一口气在喉咙中泛起又压下一股甜味。
大理寺卿说:“庄简,你既然无衷肠也无隐伤,那你每时每刻都在墙上写那‘相去时已远,衣带日已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你与谁生离死别,你与谁相别衣带宽?你思谁岁月老?
若是你心中没有了惦念,你去写什么‘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庄简张口就吐出了一口鲜血。这话在他心底里埋了数日并无人知晓。今日却被罗敖生一语道破。此时此夜真真震撼了他的心。庄简一下子就崩溃了。他坚强了数日不恐不慌不急不躁,满腹的听天由命之心,这一刻间却是心情坍塌,全然崩溃,满腹心事都洋洋洒洒的沿着大河而下去了。
庄简憋了半天,憋了数日,这一年来的担惊受怕,委屈心碎的满心痛楚终于一泄而出。他垂头眼泪一颗颗地掉在地上,沾满了双手前襟。
他张开了口,真是一字血一字泪:“不必再帮我了,罗敖生。你再多做也于事无补图增伤神。我的心结乃是个死结,这世上无人能帮我也无人能助我!我也不需要你法外施恩,只求你秉公处置!昔日谋害皇家之罪乃为所做所谓,杀人者死。请你秉公而处。”
“多说什么?!你还想听到什么?想让我当堂供出来什么!昔日玉林传旨时身上熏香乃为皇后最爱的熏香,当年家传圣旨乃是曹后与曹德密谋所为!她自身皇子已死,担心张氏贵妃取而代之,招其兄与皇上进谗言杀张氏妇孺满门,借我庄家之刀杀人。
我还能说什么?!皇帝临终。告诉太子这是其父所为下诏杀其母。多年来皇上心怀内疚所以多修道少世事。皇后多年来弥补过错还赎其罪,曹德已死身败名裂,去告诉太子这是十年抚育养母所为吗?他七岁时丧母十年后再杀其母,令他心碎令他痛楚就可以令我活命,补偿过错吗?!
他泪水涔涔而下,面目抽搐,他抬手作揖滚落在地不断磕头,与他哀求:“这局是个死局无人能解,这结也是个死结,无人能揭。 我们都明知是死结,就不必再求解吧!
一刀斩尽万千乱。庄简一死就保存大家生计体面,情意自然终了。
该活命得去活命,该惦念的去惦念。该做皇上的做皇上。该死的去死。时世万事,光阴一过了自然就舒怀。谁也没有永远忘不了的人,谁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你求断案如明他求复仇心安我求安静一死。各得所需各顾自个即可。不必使我暴露尸骸,不必将我尸体拉出来鞭尸点天灯千刀万剐即可!”
庄简连连叩头,不断告饶:“昔日我与曹后有约,若我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请皇后亲自赐我一死。今日就是庄简取其诺言的时候了!
——太子即可登位,请罗上卿转告皇后,赐我安静的一死!往事都不必再提了!
我已太累了。再不想看到甚么!听到甚么!这最后时日令我安静即可。求求你高抬贵手。”他推倒金山倒于尘埃,身心憔悴连连叩头,终于附在地上痛哭出来了。
罗敖生看着他心中霍霍然都不知能成何种心情了。他审人无数过堂千次,见识过得血泪之言悲情荒诞之事成千上万,心肠早已练的冷如冰映入石的,浑然不为所动。却没有一回堂如这般,令他心中绞痛万分。世上人人到了公堂之上牢狱中,都是撕破脸皮,推卸责任哭喊叫冤千方百计保全性命的,却无一次看见硬生生的往自己身上揽罪责责任的,只求一死去保全他人颜面性命,生计前程的。
罗敖生心中如千波竞阑,心潮起伏都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看他如泼痞小人一般滚落尘埃,全无了体面自尊,身心俱碎堪堪待毙。
他的行事行为却是一般光明磊落,舍己为人。心里不欺暗室心地良善,这真真能堪上“君子”“侠士”二字啊。
罗敖生心有灵犀,庄简之心真是有“情”,方才放生途求死路。其实这局解与不解都牵扯到了一人之身上,但是那人若是自己想不开,天下就无人能替他想开这心结死结了。这天下也无有令人能自个儿想通想明白了。
若是等到了庄简去开口求他才得生途,岂不是白白嘲笑了他的深情厚意。每人都有自己的本身的坚持、执着。既是是死也不容轻视、藐视。
他心中原是真的有情啊。
罗敖生心如刀绞。
他低头瞧了庄简半晌,一颗心都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月光明晰,照进囚室。一点点一滴滴罩在两人身上,罗敖生瞧着他形容憔悴,身上受伤,头发上沾着灰尘草芥,身心俱疲,他心中一阵阵的隐痛不休。他心中敬他怜悯心起,终究不忍看着君子他落魄地狱,侠士生生撂倒。
罗敖生伸手招呼他道:“庄简,你坐过来些吧。”
庄简走进狱门铁柱之处坐着。
罗敖生捏起长袖,探手伸进狱门铁柱,用长袖帮他擦净脸上泪痕灰尘,他白皙的手指扶在庄简的面上,细细帮他擦净脸上的污渍,灰尘,风霜,及满身疲惫。这人本应该是多笑少悲的爽亮之人,那么可需还他爽朗本色,将他脸上风霜,心中隐伤擦除后,可否能令他重展笑颜?
大理寺卿细细帮他擦了面颊后,他伸过手掌,挽起庄简的头发。将他长发细细捋的直了,抚平,鬓边散发都一一理好,在头顶挽了发髻。
庄简闭上眼睛,觉得他修长温腻的手指在他面颊上头发上缓缓滑动,他心中按耐不住痛楚地心绪,微微眨动眼睛,泪水拾干又泛出了盈盈水气,唯一眨动沾染上了睫毛。
月光泛入室内,它能照耀天下江山万人。也同时照饶着月夜下两人。
此一刻当值人生中良宵千金一刻,应当是铭记在心踊生难忘吧。人生中此等心绪情景只有此刻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不知道数年之后江山不改斯人已去,天人两别,有人还能否想到曾经与他素手挽发拭干泪痕,一撒怜悯,敬慕之心?!还能否会想到此景此景?!
大理寺监正的狱卒远远看着此景此景,都垂首不敢再看,心中想罗上卿对这庄简可真是有情有义啊!
罗敖生替他挽好头发,他唯一迟疑,伸右手从自己发髻上取下了一只玉簪,替庄简插在发上。他的白皙之手捏着翠绿色的玉锸,插入庄简乌黑的头发之间,玉锸温润晶莹,碧光流动,在这漆黑阴暗的漆黑阴冷的重狱中,散发出了一丝炫目夺目的光彩。
然后,他又把替他抚平了鬓角散发。方才收回了手来。
他注目看了庄简半天,这才从嘴里慢慢说出了一句话:“庄简,你知道你对不起刘玉,你可知道你还对不起一人吗?”
庄简微微仰起身来,他脸上一脸惊愕,他被罗敖生这句话说得呆楞了。
罗敖生咬住了牙,他提着心,看了又看,终于轻声问:“庄简,你宁可一死,不愿再杀他之母,令他再受丧母之痛。不忍伤他之父名节令他伤心悲痛。这实乃是大仁大义的做法。
可是,你觉得,你可曾,对得起我么?”
庄简愣愣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罗敖生性子本闲淡,这般心事是烂在心底里也不会说出的。他忍耐太多全部化成了春风化雨,云淡风轻的一句:“庄简,你可曾,对得起我么?”
这其中事由太多,牵绊太多,都由不得庄简佯装忘记,也由不得他不愧疚与心。
他对他一笑,他对他吟诗,他为他送衣,他为他跪吻。
而他为他蒙冤,他为他思病,他为他夺城,他为他寻解。
庄简满怀愧疚,他低头道:“我确实,对不起你。”
罗敖生看着他,心神都散了,全身的一股子气力都随着这话飞跃出了七魂六魄,他静静地看着庄简,心都飘飘渺渺的去了远了。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情到深处方转薄,多情看似无情苦”。
他直直的停了半晌,将满怀的心事思潮都压了压,镇定的道:“几日之内,判载转呈皇上,御笔亲批过了,即可宣诏行刑,你暂且等候吧。”
他转身走开了,走了两步,终究压不住满心潮的起伏,他定定的站在原地,抬手看向前方。前面灯火通明,两旁的衙役狱官都站在灯火通明处等待着他。他的身后是无尽的黑暗。
罗敖生心潮起伏,眼前幡然而出的一幕幕。
第一次偶遇时,他在长廊中的俏皮一笑。
他举头望着明月手拎折扇坦然自若得吟诗,诗情画意比月色更华。
他在长桌上倒书情诗,情致雅极,风流倜傥。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