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寻找山吹      更新:2021-02-19 11:42      字数:4834
  大理寺的狱官最善用板子做眉目。寻常的板子,轻则仅伤皮毛跟瘙痒差不多,重责专打软肋累及内伤。打上十几板子,腿上的血肉都会一片片的飞起来溅的满处都是。等到打至十几下,重的伤便露出骨头。再拿板子平打,都能听到骨头壳壳的响。有的还将腿都打断了,飞出好几尺远。
  这场正规的大理寺笞刑杖别只打得庄简苦不堪言,生死两难。
  二十板子没下来,庄简便昏死过去。下人过来回禀周太傅晕过去了。罗敖生道:“弄醒过来,再打。”下面的差役拥冷热水交换泼着等他醒了,继续记着杖数重打。周维庄哭又哭不出,叫又叫不出,晕过去被水泼针扎的弄醒过来。被黑布蒙了头脸,连他连用眼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生生受那酷刑,真是生不如死。一瞬间心里只恨自己为甚么要脱生是人,做猫做狗都比他走运。
  这砰砰的一杖杖的打着,都直打入着刘育碧的眼中胸中去了。杖子一下下的落着,都落在了刘育碧的身上心上去了。
  太子的气一分分的消了。
  气既然消了,心里痛就自然上来了。
  他的心仿佛跟着一起一落的杖子上下扑腾,只痛的他脸色煞白。刘育碧心中恼怒,明明周维庄这不成器的东西对不住他,他为甚么会痛着这样?
  太子站在廊下望着行刑。周维庄趴在地上刚开始还扑腾两下,到后来就一动不动了。太子刘育碧的汗水在额上沁了出来终于滚落脖颈,脸色都变了。
  他即站着,罗敖生也不能坐。大理寺卿伸手慢慢理着自己衣衫。脸上不经意看着太子的灰白神色,脸上表情更冷。
  待打了三十余杖,被打得人还未死呢,就有人就熬不住了。
  太子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他终于回头看看罗敖生。他心内始终憋着怒气脸皮又不够厚,张口欲言却又止住了。大理寺罗敖生将脸孔转开不去接太子的眼光。
  太子又去看看蔡王孙。蔡小王爷看着行刑,眼角余光却扫着太子,他看见太子眼光过来,立刻一溜烟的钻进人群不见了。
  太子无法只得再忍。只等到打了六十余杖,眼看得周维庄都晕死过去两回了。刘育碧心道再打下去周维庄便死了。他瞧了一眼罗敖生的脸色,老着脸皮心里憋着气脸上挤出笑容:“罗卿……”
  罗敖生张口就截住了他的话:“自古君无戏言,下官们必要奉旨行事。太子未来一国之君,说出话来震江山定乾坤的,可需得三思而行。”
  太子脸上羞愧心中恼怒,他本想着趋使着罗敖生收拾周维庄。却自己沉不住气反被他拿捏住短处,这人谁的帐都不买硬生生的不给他脸面,好生可恶。不过周维庄不是天天掐媚他送诗送吃么?他怎么也不容情?倒逼着他给臣子说软话,真气杀人也。下次这周维庄胆敢跑去献媚,他就先打断他的双腿!
  罗敖生心中也恨,他好端端的在寺衙听案。这天上飞横罪,白费了大理寺的刑官御差被太子差遣着去抓周维庄这淫虫。他好色他抓他关他何干?教他白白听了他满嘴污言秽语甚么大小,生受这羞耻开刷难堪。这次不把他断了手足,决计不善罢甘休。
  他两人都忌惮着对方厉害不敢轻易出刀,却把一股怒火都撒向周维庄。
  大理寺右丞站的近些,看着听着眼前这事态,暗暗心惊。这个样子怎么令他想起了一个不恰当的老事儿。
  怎么这架势像极了两妇人抢子,官命两人手拉稚子之手用力抢夺。子大哭,其真母松手。眼下两人都僵持着捏住了对方短处不肯放手煞是有趣好看,两人俱强却拉死了周维庄。
  这两人,
  一个是外强内软,心痛都带到面上。
  另一个外柔内钢,怨气都藏在心里。
  好生有意思。
  这诡异的周维庄倒真是能耐非凡,艳福无边。
  被他羡慕的无边艳福的周公太傅周维庄,终于全身一阵抽缩,口吐血末,再次昏迷过去了。与此同时,同时行刑的三人有两官也昏死过去。差人回禀犯官体虚,再打下去便是死了,不如今日暂停一晚明日接续着再打。
  太子脸上皮肉一阵哆嗦。
  罗敖生道:“将犯官都带回大理寺暂压,明日行完仗刑,再回禀皇上。”
  太子撕破了脸皮:“由我直接暂压着周维庄吧。”
  罗敖生心头大怒:“王子犯法与庶民罪。不可破例。”
  太子伸臂挡住他,强词夺理:“我要亲自带着周维庄进宫面圣谢罪。”
  罗敖生暗地握拳,口中却回:“周太傅些许小错不为大过,明日皇上气消了再面君也不迟。”
  太子强行坚要:“周维庄大罪,立时便要进宫请罪!”
  罗卿冷冷一笑:“臣有上谕,殿下请让。”
  太子脸上挤出笑容:“我这就进宫再请圣谕,不为难罗卿!”
  两人相互瞪着各不退让,当场交锋伸手夺人,都要立时带走周维庄。
  旁边诸官众人都看得眼花缭乱,一阵头晕目眩。
  小王爷感慨地心想终于大家都能理解他的痛楚隐伤了。
  大理寺卿罗敖生压了压心头怒火,转口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就依太子,由殿下做主处置周维庄。想必太子也不会袒护犯官。”
  绿水青山,山不转水转。
  今日之帐暂且记了,后回清算。
  太子见他让步,被他轻轻讽刺一句也不计较,见好就收点头称是。
  令人抬了周维庄放入车辇,带人回返东宫。
  他走到门口,突有人指着四郎问道:“这人怎么处置?”
  太子转身看到四郎,勃然大怒道:“交给宗正寺,阉了做太监去!”
  四郎吓得瘫软在地了。
  太子气冲冲而去。旁边衙役抓头犹豫,正巧看到了大理寺卿:“罗大人,这人真的交给宗正寺么?”
  罗敖生上下看了一眼四郎,那四郎眉目俗艳皮肤倒是白净。
  他一股子怒火到此时才尽数表露了出来:“难道我大理寺的刀子比不上宗正寺快么!带回府衙去!”
  上一章正说道:春风得意 周太傅章台走马
  怒火中烧 大小夫奉旨捉奸
  (JJ上的轻叹写得贴切啊)
  烟络楼宇,日沉远照着黄昏钟鼓。烛映帘栊,恰好是清秋风露。
  窗外银月泄地,暑末残夜隐隐有了秋凉的寒气。
  皇城之内隔着大兴宫的东部为东宫,是专供太子居住和办理政务的地方。太子命人将杖责至重伤的周维庄安置在了东宫寝殿的床上。
  庄简遍体鳞伤。他的身上袍子被打得撕裂成一条条的沾满血污的布条,一缕缕的挂着碎裂的血肉,身上各处青肿着紫、黑、红各色都全,惨不忍睹。脸上嘴巴半张半阖吐出血沫,连眨眼睛的气力都没了,口中气便觉出的多进得少,眼看着形容惨淡如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了。
  刘育碧忙命御医给他看治伤势。
  他站在床边看着他,本来心中还有一两分的怒气来着,看到人已经被打得这副状绝人寰的惨烈之态,心中顿时怒气也无了。
  他口鼻中闻到一阵阵的浓烈的血腥气味。突然心念微动,怎么此情此景好生眼熟,竟似在哪里见过的一般。他幼年时候经多见广,原比同年纪的人阅历心机都深,也常历生死之事,原本想着这生死之事见识太多都看得淡了。谁知,此刻看见周维庄躺上床上奄奄待毙,混不似平日里活泼精灵的模样。他脸色陡然苍白了失去了颜色,心中一股惊惧涌上心头。
  都已经见识过了生离死别,生死劫难。
  这情感的脆弱还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衰老凋谢吗?
  反倒越活越倒躇,越活越软弱,
  软弱得不能承受一丝的离别。
  或许是,心中有了惦记?
  人若浮云生死天命。
  即使是衰败而死,这世上也不会有半点变化吧。
  明日日头东升、白云渺渺、落叶飘飘,人们耕田织梭劳作生息,也没有人会永久挂念着曾经一人死去。
  但是,为甚么他连想想这人不在,心都会绞痛的窒息?
  原来,他已经习惯他在。
  所以不忍失去。
  庄简躺在太子的床榻之上,脸面贴着锦被,全身都火烫头脑一阵阵地晕眩。他紧闭双眼,晕晕腾腾不能醒来。他的面孔扎在绣花凉枕里,但觉得沉香扑鼻心神愉悦,身子火烫剧痛麻木,这巨痛并着愉悦之情轮番袭上心头,又是舒坦又是痛楚又是惬意又是沮丧,浑然都合在一处,真是五味据全,都不知心里是何感慨了。
  换做它日,他定要在这美貌男子的床上兴致勃勃地躺上一回回味悠远。
  但是此刻他被打得快死,小命不保,终于少了那番闲情逸致多了些惶恐忧思。
  他觉得周身一阵寒冷侵袭上身,已近十年没有感觉过的彻骨寒冷一丝丝的袭上心头。
  痛得不是身,累得是心。
  十年间,他不住奔跑,已太累了。
  御医将庄简包好了伤灌下了汤药。
  他回禀太子,周维庄这次挨打受伤极重需要静养。眼下虽不至于重伤而死,如果经常这番损耗体质伤了根本,不能调控养生,恐怕不能长久。
  刘育碧百感交集。暗自思忖他真是惑星?他身边母后,幼弟均因他已生死两别,难道这个周维庄也要终将离去吗?
  人生之中唯有生离死别最为悲沧。
  死别的人已经死别,生离的人还要再生离吗?
  他低头静静地看着周维庄,伸出一只手,轻轻触了一下他的头发口中叹息:“周维庄,你是不是恨我?”
  庄简闭目趴在床上,口中咕噜两声嘴角里血沫就吐了出来。
  刘育碧拿了锦帕帮他擦了,微微一笑道:“或许,你想去住大理寺也说不定。”
  庄简吓得睁开了眼睛,又紧紧闭住。
  刘育碧看着他的样子,心生柔情又恨又怜。他忍不住伸手微微捏起他的一缕头发,看着那带着血丝的黑发不由得痴了:“我从小就见多了坏人,由此心肠坚硬。你多半会在心中骂我。也怪不得你。我做人无愧于心,倘若对杀我之人论‘兼爱’,那么自己就会遭遇厄运。我为本身性命所计自然就无所顾忌。”
  庄简觉得他的手掌在他头顶上轻轻摩挲,心中忐忑。偏偏身子动弹不得无可躲避。只得让他摸了,听他说话。
  太子眼望着窗前明月心神激荡。良宵美景之下,他掏心窝的话也就随之娓娓流淌了出来:“这圆月真是千古不变,此时月圆他时也亦圆。
  我小时候有次夜间游园。瞧着天上明月跟着我行。我走它也走我停它也停。那时我年纪幼小,不知道天上明月只有一轮。我欣然大叫天上月牙跟着我走哪。旁边仆人笑着说明月不是跟着一人走,不论谁看了天上明月,都会觉得月亮跟着他行呢。我听了不信就派人打他一顿。”刘育碧微微一笑:“那时任性,将人家金石良言当做了逆浒之语。
  后来长大了,自然知道了这世间之事非人能独有。任凭你富贵权重聪明愚笨,天上明月也会随意跟着浪夫游子行走。但是假若成为万人之上的至尊之君。君临天下社稷苍生,就可全凭一人掌握人世,那就会是另一片天,或飞或跃任人翱翔吧。
  ——那时候,即便是天上明月都为你独圆倾腰吧。”
  刘育碧垂目而笑,声音脉脉更自温柔:“我幼年那时便立誓,定叫那天下明月光阴,日头繁星都照耀着我,与我一人共行为我双手推动。
  天下庶民都如幼童一般,为我臣服为我欢呼奔走。”
  刘育碧慢慢抬起指尖,指尖上庄简的黑发滑不留手,缓缓流动。从他手掌心里倾泻下去。他顺着黑发,眼光便落在了庄简的头顶脸旁。
  他顿了一下轻声续道:“在我心中,有千千万万个心愿,只有一个愿望起起伏伏永生不息。为了它我愿付出所有。待得我身登大宝之日,便是我夙愿达成的良时。不知道那时是否有人与我同看明月照九州?”
  他轻声说:“周维庄,天上明月照万城,我却希望只照耀一人。”
  庄简面色潮红,呼吸紧促不敢接话。他闭上眼睛假装昏昏睡去。
  刘育碧见他睡去了,低声讲与自己听:“周维庄,你前后救我两次,我的心中都记挂着呢。今日我的本意是叫大理寺卿来吓你一吓。谁知他恼了竟打你这么重。我心中,也很难过。”
  庄简佯睡不能答话,又被他轻轻扶弄着头发,心间烦闷不堪。
  他心里盼望他赶快走开吧。
  刘育碧喃喃自语:“江山万里楼台百尺,何处是心乡呢?周维庄。”
  庄简心间微颤,这刘育碧对那“周维庄”可真是很好阿。
  他心中突然涌上了一丝不妥,一种莫名的胆怯。但是他用力的去想却怎么也想不太真。那个念头在他心中潮汐般退去了,又翻起涟漪。再反复潮起潮落滔滔不昔。这种想法挥之不去,不经意又来。这思虑不知不觉得占据了他的整个心扉。
  他心里隐隐想着,
  ——假若我不是庄简,真的就便是那周维庄,那该有多好阿。
  花影疏映银光,月斜窗纸,横浅迷离。
  风凉舒柳低絮。
  此刻,窗外秋蝉初鸣与远处荷塘蛙鸣相呼应。庄简俯于锦榻沉沉睡去,有人轻抚着他的长发,手掌温润暗香袭人。
  朦胧中,庄简的心绪一瞬间像是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