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节
作者:绚烂冬季      更新:2021-02-19 11:34      字数:4727
  傍晚时分,他们已经并骑在湘鄂大道上。两人年轻男女有时喁喁细语,有时眉目传情,说不出多么缠绵恩爱。
  他们乃是作返回湘潭的打算。史思温无论如何,也得回去向崔伟交代一下,免得师父到达后,老等不到他。然后,他可能陪同上官兰到仙音峰上去找宫天抚和朱玲。一则为了上官兰,二则他私心想再斗斗宫天抚。这件事情有两个用意,其一是为了自己昏倒在箫声之中,十分有辱师门;二是为师父的关系,非斗斗那宫天抚不可。
  仔细问及宫天抚的本领,对于他请识天下各名门大派的绝技一事,感到十分诧异。因此对宫天抚的身世,起了莫大的好奇心。不过因上官兰也不晓得宫天抚的身世,他自然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这一对青年情侣,如今不须隐藏住情感,因此形迹异常亲密。可是在两人最深的内心处,都隐隐有点儿不安。这种不安的情绪,每每令得他们在独自休息之时,难以安宁。有如被一条无形的毒蛇,啮咬着那颗心,然而,他们却没有说出来,甚且极力掩饰住。不但要蒙住对方,还想进一步欺骗自己……
  这时候,石轩中已孤身离开了湘潭崔家,直向院山天柱峰进发。他所骑的马虽然骏健,但也得休息。是以三日之后,他才到达鄂省边境的崇阳。这时天色已暮,他准备在此城歇宿一宵,翌晨再走。
  正在找寻客店之际,忽听鸣锣喝道之声。石轩中也跟着街上行人一样避开一旁,只见一项八人大轿缓缓过去。石轩中眼力何等厉害,忽然扫过轿中,已瞧见那轿内稳坐的人是谁,不由得大为惊讶。但他只微笑一下,等到那顶知府大轿过去之后,才继续找到客店,要了一间上房,准备安歇。
  这崇阳府的知府姓刘,名国梁,年当少壮,只在三十三、四左右。为人精练聪明,以进士出身,数年间便由知县擢升为知府,正是少年得志的人,但他却毫无狂傲自大的习气,因此和手下都相处极好。正因此故,他的政绩声誉也特别卓著。
  今日他有点儿愁眉不展,晚上回府之后,在上房和夫人闲谈,显得有点儿不安。这位知府夫人甚为美丽,眉宇间流露出精明干练之色,她并不絮聒丈夫,任得他自个儿沉思,却悄悄嘱咐仆婢几句话。
  过了一会儿,仆妇端来几碟小菜,与及一壶暖热的陈年上好花雕。摆好在一张小圆桌上,便完全退下。刘夫人执壶斟了一杯,送到丈夫面前,柔声道:“相公请饮点酒,有什么事慢慢计议。”
  刘知府清癯的脸上,愁云暂敛,笑了一下,道:“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事。”说着,举杯敬夫人一杯,然后又道:“假如不再发生什么事,那些孩子们派人一送,也就算了。”
  正在说时,门帘忽然无风自动,桌上灯倏然明暗不定。
  他们齐齐惊疑而顾,忽见旁边多了一个人。刘知府大吃一惊,失声而叫。那位刘夫人反而沉得住气,睁大那对水汪汪的眼睛,细细打量来人。这个不速之客,在灯光照射之下,全身都看得十分清楚。
  刘夫人但觉眼前一亮,敢情这个人面如冠玉,剑眉虎目,唇红齿白。天生一种风流俊俏的模样,好比玉树临风,丰神朗照。她这时也禁不住咬一声,站起身来。
  刘知府刚刚张大嘴巴,意欲喝问。却听夫人娇滴滴的声音道:“相公别惊动,你仔细看看是谁来了?”他如言细瞧一番,对方也自含笑向他颔首,温文地道:“夤夜擅闯闺房,尚乞有恕唐突之罪。”
  刘知府呐呐道:“尊……尊驾是……是石大侠么?”
  这位不速怪客正是一代剑客石轩中,他微微一笑,道:“国梁兄总算未忘故人,大嫂您好。”刘夫人离座盈盈跪拜,石轩中好像已防她这一着,微微一招手,她整个人为之动弹不得,怎样也跪不下去。
  石轩中道:“大嫂你这样子岂不是要迫我快点儿走么?”
  她摇摇头,道:“天知道贱妾的心意。嗯,恭敬不如从命,石相公你一向可好?”
  刘知府降尊纡贵,巴巴地搬一张椅子过来,请石轩中落座。然后又替他斟一杯酒,随即举杯相邀,慨然道:“石大侠你今晚突然驾临,真叫我喜出望外。我们这些年来,几乎没有一日不提及你。”
  石轩中并不以他是知府之尊,便觉拘束,仍然十分潇洒地举杯,笑道:“今晚我也是无意得逞故人,特地来访……”两人仰头一饮而尽。刘夫人立刻执壶斟酒,将丈夫那一杯取过来,含笑道:“贱妾也敬石相公一杯,饮罢再谈别的。”石轩中并不推辞,一仰而干,然后他又回敬他们夫妇一杯。
  三林下肚之后,便谈起旧话。原来当年石轩中被鬼母击落悬崖,侥幸不死,化名为钟灵,住在怀庆府万柳庄李府。在未被李家招为快婿之时,与庄中一家布店的刘掌柜谈得不错。后来石轩中外出找寻其妻李月娟,刘掌柜便托他去看看的胞弟刘国梁。(详见本书前传)这样石轩中便认识了刘国梁。其时刘国梁十分落魄,因为年少血气未定,涉足花丛,是以将生意都败落了。这时再没人会同情他的遭遇,石轩中却慨然携他上京,找到尚自坠落风尘中的刘夫人,替她赎身后,又赠他们夫妇一笔银子过日。
  刘国梁原是读书种子,自后终日苦读,奋发用功。三年之后,居然高中进士,发放为府县。由于他为人随和,上下交融。加上那位刘夫人精明过人,每有疑难,多半都被她解决。
  政声为之昭著,升擢为崇阳知府。
  这些已是六年前的旧事,石轩中想不到在这里碰见刘国梁,故而乘夜色迷茫之际,直入内室。
  大家谈了好一会儿,刘知府道:“石大侠你对江湖之事,当然十分内行,请问玄阴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石轩中愕一下,道:“但是一个黑道上的组织,势力之大、遍布全国,又因玄阴教鬼母冷婀武功惊人,足称为天下第一位高手,因此从来无人敢惹。”
  刘知府恍然颔首道:“这就是了,怪不得那些捕快们吞吞吐吐,到底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这件事是这样,今日在大道上发现一个小孩,驾着一辆双马的大车,车内还有五个小童。当下捕快把他带回府衙一问,盘出他们全是被拐的孩童,却在中途被人截住。那孩子姓岳名小雷,口齿清楚,但说到后来,却也含含糊糊,弄不出所以然来。于是差役们又到出事之处搜索,在树林中竟发现三具尸体之多,那三具尸体,据说都是玄阴教的人。”
  石轩中婴然道:“真的?谁敢冒犯玄阴教呢?莫非是他么?”原来他忽然联想到那个冒自己名失火烧方家庄和打败飞猿罗章的人。
  “石相公知道是谁么?”刘夫人察言观色,立刻问道:“不过石相公来了,即使鬼母来此,也不怕她。”
  石轩中笑一下,道:“我是胡乱猜想,只有那个人才敢碰玄阴教。但我还不知道这人是谁,正想访访此人究竟是何来历呢。我的本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大嫂你别信口胡吹。”
  刘知府立刻压低声音道:“石大侠当年出入宫禁,如入无人之境,这桩事天下谁不晓得。”
  石轩中听了,豪气飞扬,哈哈一笑,道:“好呀,你这不是窝藏叛逆了么?”
  刘夫人笑道:“我们为石相公你丢了两颗脑袋,算得什么?”
  石轩中甚为激动,道:“其实我那次仅仅是为了取回我的宝剑,以及找一个侍卫报仇,倒没有什么叛逆之心。现在咱们再说回刚才那回事,到底你如何处理这三件尸命案呢?”
  刘知府苦笑一下道:“我正在考虑,假如含混拖过,则别的知县因失去孩子而追索,而我这边忽然将失踪的孩童送回,却如何交代?”
  石轩中笑道:“这些官府之事,我管不着。假如是玄阴教的人要找你们麻烦,我倒可以插手管管。对了,你能把那岳小雷找来,让我与他谈谈么?”
  刘知府道:“那有什么不可以呢!”当下出房命人去把岳小雷领来内宅。
  他一出房,刘夫人便笑着对石轩中道:“国梁这人就是爱大惊小怪,这桩事随便叫师爷想个推托法子,还愁有什么责任么?石相公你这些年来住在什么地方?那位朱玲姑娘呢?”
  石轩中黯然一叹,道:“提起来话就长了,以前就以为她已遵照她师父之命,嫁与她大师兄。但如今知她早已离开她师父,不知芳踪何处。嘿,日后遇上她的话,倒不知如何认错才好。”
  正谈话间,刘知府已经回来,跟着两个仆妇也将岳小雷引来。
  岳小雷进房之后,睁大眼睛,骨碌碌地扫视房中之人。眼光在刘夫人美丽的脸上一掠即过,并不停留。但扫过石轩中面上时,却凝住好一会儿。
  石轩中立刻温和地笑道:“岳小雷,你可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我?”
  岳小雷道:“没有,大叔你怎知我名字?”
  刘知府笑道:“他是我的好朋友,自然已闻知你的姓名。我们把你带来,就是他想见见你呢!”
  岳小雷心中颇讶这个俊美公子为何这么厉害,居然连知府大人也听他的话。须知岳小雷自幼未离开武昌,是以已觉得知府甚是显赫。他警惕地垂头,想道:“他们又要问我推杀死了那三人,我绝不能泄漏玲姑姑的秘密。”
  石轩中何等聪明,而且因他心性不杂,特别容易懂得天真的孩子心理。这时已知岳小雷有心回避一个问题,暗自一皱眉头,苦苦寻思。
  刘夫人已另外搬了一个软墩,放在圆桌边,招手道:“小雷,我瞧你怪似个男子汉,过来一同吃点东西如何?”这句话登时把个自傲的岳小雷捧得飘飘然,果真走到桌旁坐下,向刘夫人道谢一声。
  大家重新洗盏添菜,岳小雷年纪虽轻,酒量却大得很,灌了三四杯,兀自面不改容。
  石轩中道:“小雷刚才为什么瞧我老大一会儿?”
  岳小雷停筷,道:“我把你和另外一个人比较哩!”
  “哦?”石轩中听此回答,大感意外,追问道:“跟谁比较呢?他和我长得很像么?”
  刘夫人笑道:“天下哪里再找一个像相公这般人物来。小雷到底是个孩子,眼力有限。”岳小雷岂知乃是激他之言,立刻严肃地道:“大婶你说错了,这位大叔虽然长得好看,但还有人比他更好看。有一个宫大叔虽然不比这位大叔好看,但也差不多。大婶你见到了才会相信。刚才我只拿宫大叔和他比较。”
  刘氏夫妇一听他言下之意,除了姓宫的人比得上石轩中俊美之外,甚而还有一个比石轩中更漂亮。刘夫人第一个就不服气,当年她坠落风尘,芳名藉盛。石榴裙下,也不知有多少王孙公子曾经拜倒。真个说得上阅遍天下士。但在她记忆之中,要找一个像石轩中这般潇洒俊美,丰神朗照的人,一个也寻不出来。当下道:“岳小雷你怕有点夸大吧,我真想跟你赌一下哩,只要比得上石相公,就算你赢。”
  石轩中向来没有以客观自许,这时笑道:“算啦,又不是女人,管他好看与否。咱们说真个的,小雷你说的宫大叔,可是你父亲的朋友?”
  岳小雷先摇头,算是答复了石轩中这一问。然后不服气地对刘夫人道:“我如果知道宫大叔他们在哪儿,一定要跟大婶你赌一下。”
  刘夫人甚是精明,这刻已听出这个孩子习惯叫大人们为大叔,倒不一定是父执之辈。便发觉他识得这宫大叔一事,其中有点儿蹊跷。当下向石轩中打个眼色,继续道:“我才不信哩,你说破唇舌,我也不信有这般人品。”
  刘知府觉得夫人的话未免太无聊,跟一个孩子有什么好争论的。弄的反倒令石轩中不能问话。便道:“算了,我们喝一杯,然后再谈。”
  石轩中看到她递来的眼色,心中恍然,便大声道:“岳小雷你嘴巴真硬,可惜临到最后,又推说不知人家在什么地方,这是可能的么?告诉你吧,这叫做向壁虚造,你可懂得这意思?”
  岳小雷家传文学,甚是不俗,抗声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但我并不是扯谎,我岳小雷一生不说谎的。”他说得十分凛然,这使得石轩中不好意思再逗他。却听岳小雷又道:“那宫大叔是在路上碰见,现在怎知他们去了哪里?”
  刘夫人立刻问道:“可是这宫大叔和另外那个更俊的人,把那三个贼人杀死的么?”
  岳小雷果真一生不说谎,被她一问问到痒处,不能否认。又不肯说是,只好低头不语。
  刘夫人盈盈一笑,向石轩中点点头,道:“终究知道了什么人是凶手啦,石相公你可想得起江湖上有没有这一号人物?”
  刘知府这时才知道刚才的话并非白说,钦佩地颔首道:“夫人神机妙算,愚夫无由蠢测,石大侠有了这一点线索,定必想得出来吧?”
  石轩中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