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绚烂冬季      更新:2021-02-19 11:34      字数:4725
  这人胆子好大。只因在这荒废古园中,又是深夜,听了这种叹声,哪能不毛骨惊然,亟思逃走之理。而这人却毫不犹豫,直扑声音来路。这样也可窥见此人不但胆色勇冠天下,他的听觉也够灵敏,定是饱受训练之士。
  只听井底传出人语声,原来是崔智自个儿在发狠唠叨道:“我这样子躲着,日后拿什么面目见人,倒不如一头撞死,痛快干脆……咳,但我怎知老爷子和爹能不能度过难关?”接着语声之后,又是数声长叹。
  那人听得十分真切,伫立井边,毫不作声。
  猛听井底传出惨厉低语声道:“咳,我还是一头撞死于净。”
  那人立刻哑声道:“呔,井底下的是人是鬼?”
  崔智大吃一惊,仰头而望,只见并栏石上露出一个头颅。虽是黑夜中,又是背着天上星光,面目一点也看不见,但双眸炯炯有光,不啻天上寒星。他眨眨眼睛,想道:“此人眼光如此明亮,足见内功深湛无比,连我爹也还不及他。此人到底是谁?他一定已看清楚我的面貌。”
  果然那人哑声道:“看你面目英俊,年纪尚轻,何故落在此并中?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崔智闭口不答,下意识地脚尖一用力,纵退丈许。
  只听井上之人冷冷一哼,他这时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事,不由得面红耳赤,须知崔智本非愚钝之人,当他望见井上人的眸子时,已直觉地知道此人功力既是如此深湛,多半是崔伟、崔敏他们所畏惧的大魔头们之一。每个人在下意识中,总想自己安全,同时更不愿意自己的计谋被破,故此他会无缘无故便纵退避开。这刻醒悟此举未免太过示怯,便羞愧起来,重又跃将起来。
  “你不敢回答我的问话么?”
  崔智气往上冲,大声道:“小爷便是崔智,你待怎样?”
  那人哼了一声,眨眨眼睛,似在思索,随即又哑声道:“你既躲在井中避祸,何以又唉声叹气,自己泄露行藏?”
  崔智心想对了,此人果是玄阴教高手,立刻傲然答道:“小爷是父命难违,你以为我害怕么?哼……”
  “好雄壮的话,那么我把你弄出来如何?”
  “你不作落井投石的勾当,小爷也敬你是个好汉行径,若能叫我用大刀相拼,败了自家学艺不精,死无怨言。”
  那人又哑声说了句:“好豪壮。”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好吧,我现在去弄根绳索给你。”崔智大声道:“井边不是有根绳子么?”
  那人寻视一下,眨眼间便抛下一根粗绳来。原来乃是崔敏故意留下,好让崔智大声呼救时,别人不须麻烦去找绳梯之类的东西。崔智捏住粗绳,背上大刀已经背好,缘绳攀上,到了一半,忽然停住不动。
  那人哑声问道:“你没有力气么?”
  他抬头一瞥,只见那人已用一条汗巾蒙脸,只露出那双炯炯如寒星的眼睛。这时他也不去深思那人何以蒙脸之故,摇头道:“不是,我在想此时要不要上去?因为时候未到,若是上去之后被我爹发现,只怕还是不能如愿。”
  “你还要待多久?”那人问:“我可以和你约定,届时再来助你出井。”
  “噫,你会不知道?”崔智惊讶起来。要知若果此人乃是玄阴教中高手,岂有不知三日之约的事?
  “有什么奇怪的?谁知道你和你父亲如何约定法?你可以提早一些,也可以迟一些……”崔智一想也是道理,人家纵知三日之约,却也不知他想在什么时候出井啊!
  “我只好相信你了。”崔智道:“明晚入黑之后,才请你把这条绳子垂下井来,可使得么?”
  “当然,我平生从不轻诺,就是明晚好了。”
  崔智不信也不成,只好滑回井底,粗绳一掣,飞上井口之外,然后声息寂然,再也不见那人露面。
  翌日他用心练一天武功,傍晚之际,便小睡一会儿。哪知一觉醒来,已经是黎明时分,不由得大惊。举目一看,井口垂下来一根粗绳,这不正是父亲带来的那根绳索?于是忙忙缘绳而出,直奔回家。
  晨风扑面,清新异常,他昨夜睡了一大觉,是以精神倍增。赶到家门,只见门庭萧索,竟然阒静无人。一种不祥的阴影袭上心头,崔智登时心头乱跳,疾奔入内。猛听厅内有人暴声说要取崔家性命,于是大喝一声,舍命冲入厅内。
  现在尹右的左剑右笔,不但功力深湛,兼且身法和招数都诡奇得无可测度。
  崔智各方面都差了一筹,是以险象环生。这刹那之间,在枯并避难以至如今的一幕,历历掠过心头,同时一丝悔意,也相伴而生。他不知那蒙面人是谁,听他沙哑的口音,也绝不似座中的魔头们,但此时已无暇让他追究。
  火狐崔伟和崔敏这时焦急万状,崔敏低哼一声,霍然离座,对面的尹左立刻跟着踏前一步,掣出兵器,正好和他孪生弟弟一般,也是左手短剑,右手判官笔。
  那尹左俊眼一瞪,冷声道:“崔敏你别妄想以二敌一。”须知崔敏总算是副总镖头的地位,又是名家之后,那玄阴教中人实在不敢太过低估于他。
  崔敏惨笑一声,道:“你们既要赶尽杀绝,还提什么规矩?”
  那边崔智忽然脚下一滑,身形微滞。尹右喝一声:“撒手。”右手判官笔电急敲在金背砍山刀上。当地一声巨响,那柄大刀破空飞起,无巧不巧,插在屋顶梁上。夺的一声,深深插入大半尺之多。可见那尹右的确内力惊人,造诣不凡。
  崔伟、崔敏方自一惊,只见尹右左手短剑已递到崔智咽喉,于是又为之出了一身冷汗。
  崔智败中求生,本来已不能向后仰的身躯,偏偏仗着重身练功,内力甚纯,硬生生向后一仰。尹右剑势已尽,尚差两寸才能刺着敌人咽喉。这厮确是心狠手辣,手腕并不下沉,左手仍然原式不动,右手却翘笔斜指敌人胸膛,但不立刻递出。
  现在崔智唯一可逃之机,便是向后纵出,但因他刚才乃是硬往后仰,脚步和身体以及力量全部用岔,目下他不得不向前稍稍挺起半尺,这才能够换力移动。然而对方两般兵器,俱指住自家要害,分明是故意等他自己碰上来送死。纵然他明知如是,但因情势所迫,他势必非向前挺起半尺不可。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厅门外忽有人朗声一笑,这笑声宛如巨钟忽鸣,响彻四山。又清朗又圆满,唯有金声玉振四字才可形容。
  就在笑声起时,火狐崔伟眼见孙子大难临头,也自抖丹田大喝一声道:“看暗器。”
  尹右久闻火狐崔伟的火器天下独步,他出战之时,早已时留心住火狐崔伟。尤其是越将得手,越发注意。这时如响斯应,疾然一旅身,飚转云翻地反而欺到崔智身后。他的身手快捷无伦,在这一转之时,左手短剑已街在口中,五指一伸,便扣向崔智后颈。
  猛觉和风一拂,自家五指落处,抓住一样柔软如棉的东西。尹右眼光一扫,只见自家手指如钩,所抓的正是一只人手。就在此时,耳际听到厉魄西门渐、火判官秦昆山、雪山雕邓牧等人喝叱之声,他不暇寻思,内力涌出,五指登时增加了三倍力量,兼且手指其硬如钢,硬抓下去。
  被他抓住那只人手本来其软如棉,此时随着他力量增加,修然坚硬异常,以尹右那只抓石成粉的铁手,这时也感到不妙。尹右在增加力量之时,目光四射,已瞧见那个伸出手来被他抓住的人,乃是个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儒雅公子,年纪只在二十过外一点,那夺目神采,使他心头大震。
  就在他看见人家时,一股强风劲冲而至,虽没把他刮动,却遇上崔智抽腰前窜,借这风力一冲,立刻窜将开去。尹右明白这股风力,乃是这人身形动时所带起的,但因那人速度太快,故此人到了之后,风力这才刮到。
  这些事原是同时发生,那厢三个大魔头和尹左都一齐跃过来。
  这一干人脚未沾地,尹右便因发力后感出对方的手坚硬无匹,赶快撤身欲退。哪知就在他力道消长的些微空隙,那位儒雅风流、调位俊美的公子哈哈一笑,轻轻一挥手,尹右便如断线风筝似的,直飞上半空。
  尹左手足连心,收笔咬剑,疾然飞身扑上。只见尹右一直斜斜飞起,直撞到近屋顶处的墙壁上,砰地一声,掉将下来。尹左飞身赶到,一把托住他,尹右此时才能发力,借兄长一托之势,他为风飘落絮之式,落在地上。他的面色已变得青白,大概是出世以来,第一次吃亏。同时这个亏吃得大惨,因为光凭人家这一手,他再练三十年也未必办得到。
  尹左见胞弟无恙,吁口大气,回眸而顾时,只见厉魄西门渐和火判官秦昆山。雪山雕邓牧三人都已掣出兵器。形势之严重,此生仅见。他们本来疾向前扑,但因尹右飞起半空,这三人都齐齐一沉气,身形坠地,钉住不动。竟没有一个有敢轻举妄动地直扑过去出手攻击。
  那位美公子依然赤手空拳,面上毫不变色,口中朗朗向火狐崔伟招呼道:“师叔请恕弟子石轩中一步来迟,以致尊驾受惊。”
  火狐崔伟仰天大笑道:“石贤侄及时出现,正可扫荡妖氛,不必为老朽分心。”
  厉魄西门渐手中横持一柄白磷錾,此錾重达五十斤,乃外门重兵刃中最罕见的一种,威力极大。这柄白磷錾多年来,都未发过利市,只因厉魄西门渐是那号称天下第一高手鬼母冷婀座下高弟,一凤三鬼之首,一身功夫尽得鬼母嫡传。光是用双手,天下便少逢能与对抗之人。何况他常年随侍鬼母,轻易也没出手的机会。
  这时石轩中一现身,他便不敢不将白磷錾掣出来。火判官秦昆山用的是一对判官笔,雪山雕邓牧则是一柄软硬自如,能斩金削铁的缅刀。以这三个魔头的名望,除非是石轩中出现,否则绝不会同时搬出兵器这么紧张。
  厉魄西门渐眼中冒火,他一旦面对这个情仇,真是恨不得一口把他生吞入肚。口中冷冷道:“石轩中你来得正好,爷们找的是你,崔家不过是陪葬罢了。”
  石轩中把他们几人细看一眼,特别是因为尹家兄弟的相似而稍稍一顿,然后道:“你们不是我的敌手。现在我石轩中给你们一个机会,便是立刻滚回碧鸡山去,报知鬼母,说我石轩中这次重踏江湖,第一桩事,便是要她解散玄阴教。”他那对神采飞扬的眼睛,顾盼之间,自然而然有一种慑人的威风。同时语气豪雄,不可一世。
  崔家三人,都为之目移神夺,暗中崇佩得五体投地。他们乃是石轩中这边的人,这样尚有可说。但尹家兄弟却也为他的侠名英风所镇,不但噤口无声,而且心中泛起一种特别的味道,说不出是祟敬抑是畏惧。
  厉魄西门渐狞笑道:“石轩中你虽然武功甚佳,但这样子轻视天下名士,也是不对。凭你练得几年功夫,就敢说赢得我们三人?”
  此言一出,厅中诸人除了石轩中外,其余的都大感意外。只因西门渐话中之意,不啻承认石轩中赢得他们每一个人。但三人齐上,则仍可与石轩中一拼。以厉魄西门渐地位名望,尚且说出这种示弱的话来,如何能不叫人觉得意外。
  火狐崔伟虽是笑容满面,却几乎要坠下老泪。他眼见老友传人,英名镇天下。连不可一世的玄明教高手,也在这位大侠面前低头,这一份喜悦,难以言宣。崔智更为感动,满腔热血沸腾不已,暗自立誓此后必定好好练艺,效法这位一代天人般的大侠。
  石轩中俊目一扫西门渐,微笑道:“算你识得进退,你们三个人一同上来的话,尚堪一战。但石某一动手,便非留点记号不可。”
  火判官秦昆山大叫道:“气死我也,石轩中接我一招。”人随声至,双笔一展,使个“分花拂柳”的招式,直取石轩中下盘四处穴道。石轩中脸色一沉,俊脸凝霜,不管对方出招是如何锐厉,右手硬持敌人攻向下盘的判官笔,身形微侧,左手划将出去。这位一代剑客虽是空手划出,但那只手宛如利剑;风声劲锐,火判官秦昆山大为凛骇,但觉对方刚刚一动,便已无懈可击,赶紧斜掠开去时,一支判官笔已险险被对方夺去。
  石轩中仅仅出了一招,就叫在场之人,全都神色变动,崔家三人当然是钦佩喜悦,在玄阴教方面,却都心头大震。雪山雕邓牧缅刀一挥,赶紧上前接应火判官秦昆山。
  石轩中喝道:“此处不是打斗之地,你们敢随石某到宽敞的地方,好好斗上一场么?”
  说话之时,双臂俱是手掌平伸,迭连递出招式,宛如两柄利剑,抵住两人的判官笔和缅刀。
  厉魄西门渐听了此言,正中下怀,因为他们这边人多,正须地方够宽敞,才能施展出全力。便宏声道:“两位香主且退,咱们找个地方打去。”
  火狐崔伟不肯放过目睹这场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