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管他三七二十一      更新:2021-02-19 11:01      字数:5387
  不二羽扇一摇,早是三分带笑,七分狡黠:“古人云‘文以载道’,我便是要用这道义载这个只知昏睡之人改邪归正、反璞归真啊!又有言云‘闻子之言,若清夜闻钟,若当头一棒’,我不信我这当头一棒下去,还有几个君子小人能高卧草堂,不动如山!”
  英二闻言立马蹬蹬蹬往后连跳三步,哭丧着脸道:“你这个家伙!这人命好歹有一半是我救回来的,你要作弄也不是这个法啊!怕是等他醒过来,好好的人也成了榆木脑袋,满口只会说‘子曰’!”
  不二笑道:“可是‘子曰————’”
  “停——————!!”英二大叫一声,飞也似的消失了。
  “真是……再有耐心一点嘛。”不二看着英二跑走的背影,好整以暇地笑起来。
  没了英二,房里登时清净了下来,不二绕到床头,这才算这三天来头一次看清了那被他所救之人的脸:端的是锺灵峻秀,全在鼻峰眉骨;傲然之气,生于眼角唇边。不由得心下暗赞:“好一表人物!”疑虑之情不觉已少了三分。待要试着将他摇醒,却没来由地想起了救他之时,这堂堂七尺男儿在昏迷之中竟自流泪之事,又暗道:“他被仇家追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看他这样子,也不似山野盗贼。若是遭遇了什么家世变故、颠沛流离,那反倒是不醒比醒来要幸福些。我还是莫要叫他,给他多睡一时好了。”
  这么想着,便取了些书本,倚着窗台翻着打发时间,不觉渐渐睡去。睡梦中觉得自己仿佛生有双翅,正在那云海雾端上遨游,正疑惑自己怎么能飞到如此之高,手一滑,梦便醒了。
  不二望望窗外,睡了蛮久的,现在已然日落了。那一片夏日里才有的火烧云正映红天际,风很大,在耳边呼呼作响,将他的褐发吹得四散飞扬,煞是惬意。不二只觉得心将随风去,不知所往,便信口拈出一首《蝶恋花》来:
  “闲倚窗前看新晴。华胥微梦,醒时尚分明。肋生彩凤双飞翼,胸怀翔天一片心。”
  扭头一望,房里那人竟还尚自“高卧”,心中不觉着恼:“佳景在外,佳人窗前,佳句绕梁,尤自不醒,可不是暴殄天物么?”思绪只绕得一绕,便将那下阕脱口说出:
  “笑催屋内酣睡客,落日熔金,和风吹又停。莫要神思飘不定,辜负了、锦绣云屏!”
  诗已念毕,不二颇有些得意,便又回头向床榻那边望去。这一回头不要紧,却发现那本应昏睡之人正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身后,一双清澈得若水竹林溪水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不二几乎傻在原地。虽然在脑子里幻想过无数次这男人醒过来后会与他有什么样的一个会面,却怕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这样的结局。两人的距离那样的近,近到长风拂起的窗纱擦过不二的脸,便撞上了那人的肩;两人就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对视着,瞳孔里映出彼此的身影。不二觉得奇怪。他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咕咚咕咚地响着。
  那男人稍稍错开了眼神,向窗外望去;然后微微翕动嘴唇,吐出沉郁顿挫的好听声音:“看来我没错过‘落日熔金’————”说着那眼神又回到了不二身上,修长的手指如同抚动琴弦,在那褐发上只轻轻一拨,道,“————还有这‘锦绣云屏’。”
  “……你——”不二一时语塞。心道,这‘锦绣云屏’是说外边那霞光染红苍天万里云,你为啥跟我的头发过不去?但没必要在这些问题上起争执,他索性忽略过去,径直问他:“你是谁?”
  那男人有些疑惑地拧了眉头,仿佛细细地思索前因后果,好久之后,才仰了头,脸上竟渐渐出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冷冽的表情。他淡然答道:“……我叫手冢。”
  “哦,”不二应了一声,这个姓很平常。他往旁边的花台上随意一倚,道,“我是不二,不二周助。你叫手冢,名字呢?”
  “你不需要知道。”
  那自称“手冢”的男子冷漠傲然的口气让不二着实不舒服了一阵子,他决定不去接他的话,转身自顾自地吃着这时令最新鲜的果子,将他的存在彻底忽视。果然过不了多久,那人终于沉不住气,寒声问道:“……还想请教,是阁下把我……救出重围的吗?”
  不二心中暗笑,这家伙终于还不算笨,遣辞造句还过得去。表面上却装的一脸茫然,大摇其头:“你倒在我家门口,我便出于好心把你救回来。还好你福大命大,碰到个好医生,不然我也没有办法。”
  手冢闻言,眼中稍稍犹疑了片刻,默然颔首,道:“既如此,叨扰了。改日定将登门奉礼。”
  不二一楞,心想这人难道不是这个世界长大的?哪有人面对着和你非亲非故却把你从鬼门关里拖回来的人这么说走就走?但心里一套,口上工夫却是另一套:“这么说来,手冢公子你是只认为那将你从‘重围’中救出来的人是恩人咯?我们这么茶前饭后的伺候了你3天,你一句话都不留?”
  可那手冢竟不否认,只对不二一揖道:“若有那人下落,还望公子见告。”
  不二心中没来由一阵火气,不好发作,便随手一挥道:“公子走好,恕不远送!”
  手冢竟也就略一颔首,道了声“打搅”,撩起门帘就这么望外走去。走到门口却又止了步子,回头望向不二,低低叹道:“‘肋生彩凤双飞翼,胸怀翔天一片心’,……好词。能念出此句,必定不凡。”话一说毕,还不待不二反应过来,早是大踏步走出门外。
  不二拧着眉头看着他渐渐走远,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人太怪异。他一定有什么不能在外人面前多说话的理由,不然哪有人像他这样,说话都像在摆公文,处处遣词造句。正寻思间,突然听见外厢房传来惊恐的呼叫声,急忙冲出去一看,竟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几个手持凶器的黑衣蒙面人,一连砍翻了好几个端茶倒水的小厮,正迎面撞着手冢,也不打话,只互换了一个眼神,便手执那些闪着惨然寒光的兵器齐刷刷地朝他招呼过来。
  看着那左臂还缠着厚厚纱布却已经和那些人打起来了的家伙,不二其实很不想过去帮忙。他有些后悔当初费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救转了过来,惹的自己一身麻烦不说,还带着英二和河村受牵连。不但这样,最后这个被救的人竟然连个谢字都没有,更别提指望他知恩图报之类。但想归想,真眼见着他那左臂的绷带又见了血,又不由得一个激灵,暗骂一句:“该死!!”就旋身过去,替过手冢,双掌翻飞格开那黑衣人手中的大刀,使一路江湖上流传最广的三十六路“分筋错骨手”,逼得那些不速之客连连后退;口中一面还不忘对手冢骂道:“你这家伙!知不知道你那条命是怎么被救回来的?好歹珍惜点!……还不快走!”
  手冢先是看不二竟只用一路 “分筋错骨手”就把那手持兵器的黑衣人逼开,大吃一惊,竟自愣在原地;听到不二叫他快走,这才醒觉,但不仅没退,反倒又再上前,右手使一路江湖罕见的指法,拿点截戳,衣袂纷飞,凛然大家气概。只是他争斗中不自觉护住左臂,又单一只右手,再加上重伤未愈,自然十分费力。
  不二掌术虽然精良,然而毕竟不及剑术,又被那些黑衣人围攻,也自觉吃力。奈何自己的长剑并不在身边,一时也无他法;再加上那些黑衣人也并非泛泛之辈,只得和手冢一起边打边退,没一刻便退至屋内天井。形势所逼,两人不得已并肩而立,对手约有6、7人,已然对他们形成包围之势。
  “这么大张旗鼓……手冢你好大面子啊。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不二戏噱道。他打斗时从其中一人手中抢过一柄大刀,勉强支撑局面。虽然刀这种霸道的武器平素他是最不喜用的,但这种非常时刻也别无他法,只能将就了;手冢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可终究没有答话。
  不二发觉了他脸上出现了些许微妙的表情,于是揶揄道:“你这笨蛋,刚才叫你跑,你却傻子似的回来。现在这种地步了,你看怎么办吧。——是不是投降会好些?”
  手冢望着那些人渐渐逼近,低声道:“…………既是我的责任,我便不能走。……死也不能走。”
  不二闻言,心中一触,暗想:原来他并不是如同表面上那般冷冽。眼前敌人已然挥舞着武器扑了上来,不二正在寻思要怎样才能完满地解决他们,突然觉得身子一热,四周的风声杀气全然感觉不到了,耳边是当初那触痛他内心的铿锵心跳,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手冢的怀抱包围,听见他淡然而肯定的一声:“抱紧我。”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发觉自己脚底仿佛有风在往上吹,身子的重量全压在手冢的胳膊上,隐约感觉到自己在飞,不由得想起之前那个梦境来。
  手冢搂紧不二,凝神定气,身子一纵,竟平白纵起了两丈高,再单手一拍,借力打力,仿若大鹏借风之力展翅滑翔,飘飘然落在邻近的屋顶上。这一系列动作看似容易,其实每一步都是艰险,丝毫差错不得;更何况怀里还抱着个人,简直可以说是“神乎其技”了。手冢站稳步子,这才略略放松了搂着不二的手的力道;不过并没有打算放手的意思。
  不二吃惊极了。他自己也会上等的轻功,飞檐走壁对他来说并不希奇;可这由别人抱着的经历,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可现在不是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两个人的距离太危险。视线是相连的,心跳也此起彼伏,连血液和脉搏都有着相同的鼓动。不二感觉到些许的尴尬。自出生至今,就连最亲密的兄弟姐妹,也没有过近到如此的接触吧。他考虑着怎样挣开这个怀抱,却先听到手冢有些沙哑的声音:
  “果然是你。”
  诶?!
  不二望向他近在咫尺的脸,却看见有血丝沿着他的唇角蔓延,心里不由得猛一惊,竟没在意到手冢刚才说出的话。
  “说什么呢!你……怎么这么欠考虑!”冲动的话没经大脑就冲出了嘴巴,连自己都对自己感到讶异。
  不二瞪着手冢有些茫然的脸,心里却早把那家伙骂了个千遍万遍:只不过恢复意识而已,内伤外伤一堆大大小小的伤都没好,却使用这种需要大量内力的轻功,不要命也不是这种玩法……却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按上自己的肩膀,看见他返身回去抵挡住想要追上屋顶的那些蒙面人,听他留下一句:“呆在这别动,这里很安全。”
  一时失笑。
  自幼至今,竟然是头一次——
  有人想要保护他。
  不二摸摸胸口,不知道为什么,那里又有什么开始咕咚咕咚地响了。这种胸腔里略微有些发麻的感受,应该怎么称呼呢。
  不过……那个叫手冢的,应该是一个常识缺乏症患者吧。不二在心里苦笑。谁告诉过他站在屋顶上就一定安全了的?这不,早有人从后面包抄过来,无声无息地潜近。看来当初潜入屋子的不止这6、7人,否则河村和英二怎么都不见踪影。才想到这,身后已有人猛扑了过来,隐隐刀刃破空之声。刚想躲避,却没来由地有了种怠惰的念头,想那个人,再为自己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