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节
作者:赖赖      更新:2021-02-19 10:48      字数:4785
  ※        ※         ※
  吹灭了案头上的那一点点豆油的灯光。
  一片似明不明,黎明前的曙光随即穿窗直射进来。
  陋室里一切的景象是模糊的。
  一边木榻上大柱子兀自鼾声惊人,睡意正浓。
  黑袍老人邵一子在窗前已足足坐了半个更次。
  对于他来说,这番沉思极其痛苦,在以往,他是一个自信力极强的人,今夜之后,这番自信已开始动摇了,因此使他感觉到自己的年老,对于未来那项神圣而具有侠义精神的工作是否仍能胜任,他甚至于都有些怀疑了。
  姓海的那个蓝衫青年,极其突然地出现,带给他无限扑朔迷离,甚至于在他苦思之后,仍不能想通一个问题:“他到底是什么居心?”想到这里,老人那双微呈灰白色的细长眉毛,紧紧地皱在了一块。
  如果说这个人的出现,纯粹是好奇,或者如同他所说的想帮助自己?这可真有点难以令人置信。
  固然,江湖上并非没有真正的“行侠仗义”之人,然而在老人几乎走完一生的经历里,这类人确实少得可怜,揆诸姓海的这个青年,恰恰在这个时候出现,更不禁令他不得不加倍小心。
  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老人一生行事都以谨慎著称,切切不可在这一霎紧要关头着了对方的道儿,使自己半世苦心,沦于流水。
  解开了背后那个长形的包袱,由里取出了一个硬纸筒儿,里面装着一个羊皮卷儿。灰白色的皮面,被人手触摸得一片光滑,打开来,其上是密密麻麻的字体和一幅着色的地图,那字体显然大异于中国传统文字,却是一种少见甚至于根本前此未见的字体,字身大小不一,是用一种特殊的树蜡书写上去,每一个字都呈立体感地凸出来,却是稀奇古怪,不知道写些什么玩意儿。
  邵老人自信博学广闻,然而在这张怪异书法下,他花费了足足有十年以上的时间研究,却仅仅一知半解。凭着这一知半解,他证实了差不多近五十年来对于一件巨大财富的传说。
  那不是虚构的道听途说,那是真的!
  从那一天开始,这位领袖西部武林的魁首邵一子,就和这个“未曾到手”的财富发生了牢不可分的关系,也成为一些敏感的武林道上朋友注意的焦点。尤其是近十几年来,他为了克尽一己之力,不使这笔像似虚幻其实是真的巨大财富,永远暴弃,便开始主动地四处搜索,收集有关资料,消息乃自不腔而走。
  他开始感觉出,自己每到一处,那个地方必然就充满了险恶。一些武林朋友,三川五岳的奇人,只要一技见长,必不甘落后,于是,邵一子本人便成了这些人士追寻的对象,似乎他本人在这些人士的眼睛里原本就代表财富,看见了他就像看见“珠光宝气”似的。于是“邵财神”这个外号,已秘密地在圈子里张扬开来。事实上他所到之处,的确有人把他当财神爷一样地来看待。这样,迫使这位“剑客财神”的行踪便不得不更为诡异谨慎了。然而一任你行为如何诡异谨慎,却依然躲不过那些有心人的耳目,此所以在他尚未踏足眼前这个荒僻的小镇“七里铺”之前,先已就有人“恭候大驾”了。
  邵老人望着即将黎明的天空,怅然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心里默默地念着:“你们焉能体会我邵某人的苦心?”
  卷好了羊皮卷,依然背系背后,他感觉到事情的迫在眉睫,是不能再耽搁了。
  轻轻拍了大柱子一下道:“起来,起来!天快亮了!”
  大柱子一个骨碌由榻上坐起来:“啊,天亮了。”
  “天快亮了,”邵老人在他身边坐下来道:“你先醒醒,最好洗一把脸来,我有话要关照你!”
  大柱子怔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好!好!”一个骨碌翻身下床,找了个木盆,从缸里打了一些水擦了一把脸,顿时精神百倍。
  “老大爷,你起得真早呀,你大概肚子饿了吧!”一面说他伸手由灶上拿起瓦钵来道:
  “我这里还有半缸米,这就去给你熬粥去!”
  邵一子摇头道:“不用,不用,熬粥的事不急,你先过来,我有重要的话关照你。”
  大柱子咧着大嘴走过来道:“你老有什么话只管说吧,反正我这两天也没什么事。”
  邵老人站起来,拉开风门走向屋外,四下打量了一眼,特别是房顶上注意地看了几眼,证明人没有,才又回来。
  大柱子说道:“看什么,有什么不对么?”
  邵老人点点头道:“这附近除了你这个地方,另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
  大柱子摸着头发了一阵子傻道:“这……这……”
  邵老人道:“你知道,昨天夜里已经有人找到这里了,我想搬一个地方,你想想看,不管大小破烂,只要能暂时住两天,能避风雨就行。”
  大柱子先听到有人找来,不禁吃了一惊,当下低头想了想,忽然笑道:“有了,不过,那地方不行。”
  “不要紧,你说说看!”
  “那是个破瓦窑,现在倒是空着。”
  “太好了!”邵老人道:“这个地方对我最合适,我们过去瞧瞧!”
  大柱子笑道:“那个瓦窑一年有半年空着,原先是由老李负责看守的,前些日子老李请长假走了,就再没一个人了,我们这就走吧!”
  邵老人倒是说走就走,除了背后那个片刻不离的随身小包袱以外,他倒是身无长物,有之,则是拴在后面的那匹跟他一样瘦的黑马。
  当下由后面牛棚里牵出了那匹瘦马,大柱子加了一件厚衣服头前带路。
  两个人出了这间小小柴房,一阵风刮过来,还是真冷,触目所及,全是一色的白,不是雪,是霜,风梢贴着地面刮过来,其冷刺骨。
  大柱子张着大嘴打了个呵欠道:“啊,好冷!”
  邵老人默默无声地只是牵着马跟着,马背上倒是有个革囊,里面也不知装着什么。
  出了眼前这块空地,绕过一个山洼子,在几堆砖瓦后面可就看见了那片低矮的瓦窑,一堆一堆总有七八座之多。
  大柱子先嚷了几声老李,不见有人答应,摸着脑袋道:“准是还没回来。”说着他就绕过了几座土窑,在一个长形的红土窑前,使脚用力一蹬,喘开了一扇门,回过头来招呼道:
  “来吧,老大爷,他这里比我那个破地方要暖和多了!”一面说先跑过来接过了邵老人手上的马,老人由马背上卸下了鞍囊,跨进了土窑。
  只见这个窑洞倒还宽敞,总有好几丈长,里面有一张八仙桌子,另有两个像是北方人睡觉用的大炕,大概是就着外面的火窑近,取火方便的关系。
  邵老人走过去先开了窗户,回过身来,大柱子已笑嘻嘻地跨进来道:“老大爷,你看这个地方行不行?”
  “很好!”邵老人连声夸道:“太好了!我就暂时住在这里吧!”
  大柱子道:“等一会我再回去拿条被子。”
  邵老人道:“不需要,我不怕冷,你记住,如果有人找到了你那里,问起我来,你就说我走了,再问什么只推说不知道就是了!”
  大柱子连连点头,说道:“这个我懂得。”
  邵老人道:“你先坐下,我还有件事要麻烦你一下。”
  大柱子翻着眼道:“什么……事?”
  邵老人看了一下天色,喃喃道:“天快亮了,大概是时候了!”
  大柱子喃喃道:“什么……时……时候……”
  邵老人正色道:“你听着,今天我要你为我作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要特别小心!”
  大柱子点点头道:“是。”
  邵老人道:“等一会,我要烦你到江边去等一个人。”
  “等一个人?”
  “这个人你当然不认识,不过,没关系,他一定会认识你,你只管把他带来就是了。”
  “这……”大柱子摸着头道:“老大爷你可把我给弄糊涂了!”
  邵老人微微一笑道:“你不要急,事情很简单,甚至于你不要说一句话,就能把事情办通了。”
  “不说一句话?”
  “对!你可以不说一句话,”邵老人道:“我要你带来的这个人是个瞎子。”
  “啊,”大柱子一愣道:“是个瞎子,老天,那他怎么能看得见我呢?”
  “当然有办法。”一面说,老人随即由身上取出了一个短短的竹笛,递过去,大柱子傻呼呼地接在了手里。
  邵老人道:“你吹吹看!”
  大柱子点点头就吹了一声,发出了“嘟”的一声,声调大异于一般常笛,有些哑,但却是声音悠扬。
  大柱子觉得很新鲜,又吹了一声。
  邵老人道:“够了,现在不要多吹,等一会到了江边再吹不迟。”
  大柱子笑道:“这个我会,就只吹这个就行了?”
  “对了!”邵老人说:“你只在江边不停地吹这个,自然会有人来找你。”
  “然后呢?”
  “那个人多半是个瞎子,他也应该有一根跟这个一模一样的笛子,吹出来声音一样,只要你看见那根笛子,这个人就是我要找的人。”
  “这个我懂了。”大柱子说:“然后我就把这个人带来见你?”
  “不错!”邵老人点点头:“但是,你千万要注意,不要被人跟上,等到没有人注意的时候,你再把他带来。”
  “好!这个我知道。”
  邵老人说:“当然,也许这个人还会问你什么话,你可以把这个给他,他就知道了。”
  说时,他随手由手指上摘下了一个古玉的扳指递给他,大柱子接过来仔细看看,却也不觉有什么出奇之处。当下,他就把这个扳指揣到怀里。
  邵一子看了一下天色,点点头道:“天已经快亮了,我希望今天能见着那个朋友。”
  大柱子道:“你老人家放心,这件事我定能力你办好,把那个人带来见你。”
  邵一子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这件事看来容易,其实也有风险,最重要的是,你要千万留意几个人。”
  “哪几个人?”
  邵一子道:“就是你在白桑轩酒店里所看见的那几个人,你要特别注意他们,不要被他们发觉出你有什么不同平常的地方,这一点非常重要,一个疏忽只怕你性命难保!”
  大柱子听到这里,吓得他吐了一下舌头。
  “好吧!你去吧,”邵一子道:“除了带领这个人来见我以外,我这里你不要来,以免被人发觉,如果有什么事,我自然会去找你。”
  大柱子虽是粗人,但也并非白痴,有时候也还“粗中有细”,看了这番情形,知道关系重大,当下嘴里答应了一声道:“老大爷,你就放心吧,我一个下地的小子,他们不会疑心我什么的!对了,我再牵着我的牛,就更不会有人对我多心了。”
  邵老人点点头表示赞许,大柱子就告辞了。
  十八
  晨雾似云似烟,迅速地在江面上扩散开来。
  远处地平线上那轮老日头早已跳出来了,霞光万里,把大地照得一片通明。
  霜溶化了,蒸腾出淡淡的那种白烟,透过这层淡淡的烟气,所见的一切常常是朦胧的、扭曲的、颤抖的,只要你够仔细,你便能常常发觉到,这种纯属大自然的美是无处不存在着的。
  大柱子牵着牛,远远地由草地里趟过来,一直来到了江边。
  这地方搭有沿江的棚驾,专供客商歇脚候船所用,然而也许时间太早的关系,整个棚子冷清不见几个人。
  两个乞儿,蜷身在长板凳上睡觉。一个作早市的伙计,正用打湿的稻草蘸着热水在擦洗炉灶桌椅,那边一个老嬷嬷扇着巴蕉扇子在升炉子,冒起来的黄烟足有几丈高,大好的空气都被她弄混浊了。
  大柱子牵着牛来到了附近。
  正在擦炉灶的伙计看见他,龇牙笑道:“嘿!看谁来了,大柱子这么早就来放牛了!”
  扇扇子的老婆婆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搭腔,低下头继续升她的炉子。
  大柱子来到了近前,看见了那个伙计,敢情他们原来认识,见状笑道:“二锤,你在这里呀!”
  被称为“二锤”的那个伙计嘿嘿笑道:“可不是吗?要吃什么吗?太早了,烧饼烤上了,还是过一会才出炉!”
  大柱子道:“不急,我只是来接我三叔,啊!对了,你看见渡船来过没有?”
  二锤道:“早着呢!第一班船也要大半个时辰才到呢!”
  大柱子听说还没船来过,心里倒是安了。
  二锤道:“你不在地里干活,到这里干什么?”
  大柱子道:“地里土都翻了,只等着老天爷赐一场大雨,来年就好下庄稼了!”
  二锤一面干他的活儿,一面搭讪着道:“不知道你还有个老叔,他从哪里来,是干什么的?”
  大柱子心里一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