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恐龙王      更新:2021-02-19 10:14      字数:5331
  他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两个人总算重新开始往宿舍方向移动。
  「那天的事,我没忘记。」看向操场边上目前正被充作社团教室的简易屋,梁宗瑾忽然冒出这句话。
  见苏翊晨闻言只有猛抓头、不知要怎么接话的窘样,让他不自觉地放松了心情,甚至有了点想跟他多聊聊的念头。
  「我猜你应该是问过古筝社里的学姊,才知道我是学长的吧?我的名字……也知道吗?」
  「嗯!知道,那天于熏学姊就告诉我了。」
  「于熏……」他对于记人并不十分灵光,但因为是一起练过筝的伙伴,所以在他记忆中的保存时间会长一点。「数学系的蒋于熏?」
  「对,她是我师父。」
  因为通常社团老师没办法顾及所有社员的学习状况,所以古筝社和国乐社一样都有师徒制,由旧社员带领新社员进行一对一的教学或练习,教学相长,这样的制度让双方都能有所进境,所以相当被音乐性社团重视。
  而苏翊晨在入社前就和同系的蒋于熏相熟,这师徒的名份便也顺理成章。
  「蒋于熏的话……」他无可避免的想起,在他不愿正视的心底、几乎和古筝社一词画上等号的那件事情。当年那件事发生时,她也在现场。那么,她是不是已经告诉他了?他如果知道,又会怎么想?
  「学姊的话怎样?」等不到梁宗瑾的下文,苏翊晨忍不住问。
  「没什么,印象中她也满认真的,跟着她应该不错。对了,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刚刚听刘昱杰提到,你姓苏?」
  「啊,对喔,都讲那么多了居然还忘记自我介绍。」一边爬着天桥的阶梯,苏翊晨一边做着迟来的自介:「我叫苏翊晨,苏东坡的苏,翊是站立的立加羽毛的羽,晨是早晨的晨。我也是数学系的,二年级,上学期才加入古筝社,所以基础打得可能不是很好……」
  下了天桥便会直接进入宿舍二楼,絮絮的语声最终隐没在电梯门后,揿下八楼按钮,苏翊晨慵懒地把背贴上墙,猛地却觉得右胸下方抽痛了一下。
  「怎么了?」敏锐地察觉到苏翊晨一闪而逝的痛苦神情,梁宗瑾下意识地脱口便问。
  「没事,大概是刚才被架到拐子的关系,有点痛。」苏翊晨无所谓的笑笑,反正打球受伤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比起这个,他还比较好奇方才未竟的话题:「那学长现在住外面是跟人家合租的吗?」
  「不是,我一个人住。」
  其实原本并没有刻意搬出去的打算,只是上学期甫开学便碰上九二一地震,男宿因此封修一学期,所有男生在那学期都只能到外面租屋;后来虽然宿舍重新启用,好些人却也因在外住惯了而没再回去,梁宗瑾便是其中之一。
  「一个人住啊……不会无聊吗?」苏翊晨握住八零二室的喇叭锁转了转,文风不动的门把昭告了房内没人的事实,他不得不开始在背包里摸钥匙。
  「不会,我喜欢清静。」
  「也对啦,四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说吵也是满吵的,」打开门、将球鞋留在外头,苏翊晨转脸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而且有点乱,学长不会介意吧?」
  「男生的房间不是都差不多?」一样脱了鞋踏进房内,黄色和橘色的塑料地垫以没有任何意义的组合方式排列在原是磁砖的地板上供人踩踏,某个墙角堆着明显待洗的衣物,几本书散放在房间各处,还有大概是刚拆开不久的游戏纸盒躺在椅子旁边;当然一个位置有一部计算机是很容易理解的,不知其中哪部风扇发出的轰轰声响还正好跟头上呼呼转动的电扇一搭一唱,不过……
  「这是干嘛用的?」
  「嗯?那个啊,」正致力于将自己座位附近的垃圾收集起来毁尸灭迹的苏翊晨闻言抬头,便看见梁宗瑾好奇地盯着那台放在和式桌上的十七吋屏幕──没接主机的。「那是我们的电视啦,接电视盒就可以用了,之前我室友的电视机被教官逮到查封,我们就改用这样看。啊,学长你要不要先坐一下?我换衣服。」
  梁宗瑾转身看向他,却冷不防地因着撞入视界的景象,让自己被钉住似的动弹不得。映入眼底的、背窗而立的苏翊晨被慷慨洒落的橘红夕阳轻轻拥住,彷佛柔边效果一般地模糊了轮廓,隐约可见的汗水还在发梢闪烁着惑人的光泽……
  时空尽皆沉寂。眼前唯一动着的,只剩折射光线的游离浮尘,耳边唯一响着的……只剩来自左胸的节拍。
  好想画下来。
  真的……好想把他画下来。
  梁宗瑾微玻鹧郏谝淮危邢胍说某宥!?br />
  而在他短暂的失神里,苏翊晨也同样默不作声。越过窗牖后的深浓橘光随着距离拉长淡成薄纱般朦胧,一丝一丝地几乎透过他细柔的长发,却又在他挺秀的鼻梁与修长的颈项处留下阴影;那糅合而成的、不可思议的半透明感……
  他并不想用美丽来形容一个男人。可是除此之外,他却也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来形容梁宗瑾了。
  「学长……」
  「你……」
  同时开口的两人不免同时一愣,又同时的、笑出声来。这一笑,也算是不着痕迹地化去了先前的尴尬气氛,两人皆是偷偷地松了口气。
  「学长要说什么?」
  「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干脆去洗个澡比较好?」
  「洗个澡当然比较好,」苏翊晨无辜地笑了笑。「只是我不好意思让学长等太久,所以……」
  「莫名其妙的让你请,不好意思的人应该是我吧?」
  「没这回事!那学长就先坐我的位置吧,要用计算机也可以,我很快就好了。」
  苏翊晨一边说着一边脱掉上身唯一一件汗衫,结果就听到他自己的「啊!」和梁宗瑾的「咦?」声。
  「怎么乌青这么大块──机车咧,居然下手这么重!」
  「你刚刚都不觉得痛?」梁宗瑾蹙起眉头,视线不离那片乌青。
  「刚才没动到啊,哪知道一举手痛成这样。」苏翊晨的脸皱得更难看,自己用手去碰了一下,又是痛得龇牙咧嘴:「该死,搞不好要两三天才会好,后天还有友谊赛啊──」
  「这要擦药吧?」
  「嗯,可能要稍微推一下……唉,等洗完澡再说吧!」
  苏翊晨一脸哀怨的拿出沐浴用品及衣物,之前活蹦乱跳的神采似乎都转而专心烦恼伤势及球赛了……看着认真烦恼中的他,连梁宗瑾也不禁要担心起来。
  担心?
  莫名涌动的情绪、放在他人身上的注意,自己所认识的自己,似乎还不曾这样。一直以来,能牵动自己的都只有音乐和图画,即便清楚所谓的艺术,归根究柢仍不过出自于人,他却还是没办法对身边的人产生更多一点的兴趣。
  不排斥,也不接受。他在人际关系上是完全的被动,也没有意思要改变。
  所以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对苏翊晨的感觉,好像已经超过以往所有与人相交的经验?从前他碰触的范围,都只有属于艺术的层面,对于「个人」,他是毫不在意的……也因此,当初他根本没发现那个人对自己抱持的异样情感……
  用力闭了闭眼,他阻止自己继续回忆下去,思考亦随之中断。
  还是别伤这种脑筋了。他一边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一边无意识地浏览着苏翊晨桌上的陈设物品。桌面散放的几张A4纸似乎是作业纸,题目和答案还用黑蓝两色的笔分开写,虽然几乎都是英文和数字,但还是可以从写了系级姓名的地方看出,他的字竟是出乎意料的漂亮整齐,让他忍不住盯着多看了几眼。
  面前的柜子则是以可移式的三夹板隔出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空间,其中一格塞满教科书,好几本硬壳的原文书籍看得出来是数学专门,另外还有……咦,《谘商与心理治疗的理论与实务》?这应该是辅系课程吧,原来他选择辅导当辅系吗?
  还有一格放了两三本大部头的计算机书籍,旁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两本红绿筝谱,再过去大概就是苏翊晨自己的藏书了,从每一本都包上书套的情况来看,他倒也是个惜书人。
  村上春树的书三本,吉本芭娜娜的两本,侯文咏的一本,高阳的两本,朱天文的一本,郑栗儿的两本……另外还有一些开数比较小、大概是武侠还是科幻之类的小说,最边边则是几本漫画。还挺杂的。
  他仔细地一一去看那些书名,没发现自己的唇角正带着轻轻的笑。
  因此当苏翊晨拿着大毛巾边擦头发边开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梁宗瑾温柔异常的侧面剪影。
  心底,好像有些什么被牵动了。
  「学长在看我的书吗?有没有什么想看的,尽管借去没关系。」
  「咦,呃……你洗好啦?」
  「嗯,洗好了。」他好笑地看着梁宗瑾有点无措的反应,突然觉得他好可爱。
  完了完了,一下子美丽一下子可爱,学长可是男人耶!
  ──他抢了别人的男朋友。
  于熏学姊的声音忽然撞进脑海。
  ──他为什么不辩解?
  「学弟……你怎么了?伤在痛吗?」见苏翊晨突然不发一语地眉头越皱越紧,他忍不住出声探问。
  「啊?嗯,有点痛……我找一下药……」心虚地胡乱点了点头,他放下手上的脸盆后便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起酸痛药膏,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对梁宗瑾笑道:「学长你还没回答我呢,有想看的书吗?」
  「书……?」
  看着梁宗瑾面上浮现一丝迷惘,那样纯然的脸庞让他莫名地下定了决心:管他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他还是想要认识他!
  「啊对了,你刚刚好像有问我要借什么书?」
  苏翊晨笑着说对,然后打开好不容易找到的药膏,开始在那片乌青上涂涂抹抹,又一边喊痛一边嘀咕着对手没天良……
  借或不借,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自己竟然要犹豫这么久?
  借了就要还,就有再度接触的必要……
  「那,借我这本吧。」纤长的手指探向书架,抽下了一本薄薄的书。
  吉本芭娜娜的,《哀愁的预感》。
  ※
  周四的晚上,土堆英国馆里的人并不算多。
  他们坐在二楼,白色的半圆形纱质立屏分隔出一个个半开放的独立空间,只要声量不是太大,倒也让来此用餐的人能免于互相打扰的窘迫。
  「学长来过这里吗?」
  点完餐后,苏翊晨先去洗手间洗了手跟脸──他一向讨厌骑车惹来的风沙──回座后,他便发现梁宗瑾正认真地打量着这里的摆设。
  「没有,一个人很难有机会自己来吃简餐吧。」看苏翊晨在自己对面坐定,又想起方才点餐时他的毫不犹豫……「你常来?」
  「这间店吗?来过四五次吧,因为离学校不远东西也不错,所以有时候想不到要吃什么就会跑来。」
  「自己一个人?」
  「不是,自己一个人吃这个好像太寂寞了吧,而且也太贵了。之前都是跟我女朋友一起来的,她很喜欢吃简餐,所以我也去过不少间不错的店噢。」
  女朋友啊……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苏翊晨说出这三个字时,他觉得胸口突地紧缩了一下。
  不过苏翊晨显然没有发觉他的异样,因为侍者在此时送上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