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寻找山吹      更新:2021-02-19 10:12      字数:4983
  “你昨晚去了哪里?知不知道常莉很担心?”
  “我喝高了,但乐山说,他帮我打过电话给你报平安。”带点满不在乎的神气,常扬的回答无懈可击,“我是不该连招呼都不打,让家里人担心,早上也跟老姐认了错。”
  “你和……”
  我看向常扬的眼睛——他毫不避让地和我对视,目光中竟似乎有一丝倔强和挑衅。
  虽然仍有满腹问题,但此时我却也无法出口。
  只听常扬淡淡地说:
  “一起上去吧,老王今天还找我谈事呢。”
  说完,先一步往前走去。
  我跟在后面,一阵凉意渐渐从心里升起。
  交易会的业绩总结会议之后,常扬把公司目前的两大主要业务作了分配,乐飞叶的单子发到南宁,由我去跟进,而老王继续协助他负责新的加工厂基地建设项目。
  各项工作的联系和安排马上进入倒计时,忙碌使我暂时无暇顾及其他。
  等我和被服厂确认完订单,天色已晚,习惯地看看常扬办公室方向,也还亮着灯,我于是下了决心,要和他再谈一谈。
  这时,前台处传来声响,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人推开公司玻璃大门,径直走了进来。
  “你还在?好敬业的员工,常扬该给你奖金。”乐山边走边笑嘻嘻地说。
  我第一次认真打量他,乐山个子比我稍矮,身材略略偏瘦,穿着条破洞牛仔,白色长袖T恤没什么花巧,只领口几颗扣子开得较深,隐约露出脖子上的银质链子,细碎地闪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束在脑后的长发,被染成了一种近乎深紫的颜色,在灯光下泛出光泽——印象中,在常扬首次去做头发时,他似乎是栗发,而在伍健家看到的他,头发是酒红色的,这人一直很喜欢在自己头发上下工夫。
  常扬的办公室里没有什么动静,但乐山似乎也不急着进去。
  “找常扬?”我承认,自己有点没话找话。
  “对,朋友组了个团在酒吧驻唱,常扬答应和我一起捧场。林先生,要不要一起去玩玩?”
  “哦,抱歉,我没时间,而且……对乐团也没什么兴趣。”
  “呵呵,也是,林先生有家有口的,怕是不敢玩了。”
  我注视乐山,慢慢地说:
  “无论玩什么,都该考虑清楚,自己是不是在玩火,能不能承受后果。”
  乐山轻轻鼓掌:
  “说得很好,林先生确实有两把刷子,一句话听起来都能当好几句使,想要什么意思就有什么意思,难怪常扬一直对你这老师崇拜得很。”
  我感觉心底有些怒火开始窜起,这乐山,空长着秀气柔和的脸庞,却似乎一张嘴就是气人来的。
  “昨晚你和常扬一起?”我索性挑明,“他怎么会到你那儿去的?”
  “嘿,林先生,看来你对爱徒了解还不够啊,常扬和我交朋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平时忙着回家陪老婆孩子的时候,他也常常找我消遣啊。”
  “什么朋友?什么消遣?”
  “哈……年纪相当、爱好相近的正常朋友,消遣嘛,当然也是年轻人的正常活动,大叔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的。”乐山眯一眯眼,“不过,除了昨晚……林先生,你是不是还想问昨晚的详细过程?”
  我霍地站了起来。
  “我不想问!不过,不管你们昨晚发生了什么,我希望你,不要再把常扬往歧路上带。”
  “歧路?常扬是三岁小孩吗?我怎么带他了?”乐山冷笑起来,“别的我不敢说,至少在我这里,爱谁恨谁,清清楚楚,不会打着为他好的旗号虚伪地说教。”
  走向常扬办公室之前,这年轻人丢下一句话:
  “虽然常扬是你一手造就的,但你同样也不能替他决定以后的人生。”
  24(上)
  常扬和乐山并肩走出来时,看到我还在,便停下了脚步:
  “怎么还在加班?你胃不好,别饿着,身体比工作要紧吧。”
  “常扬……”我直视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有话想跟你谈谈。”
  他却微微一笑,过来拍拍我肩膀:
  “明天再说,先回家吧,别叫罗萍担心。”
  “常扬。”当他和乐山走到门边时,我到底还是挣扎不过,冲口问出一句,“你还当我是……朋友么?”
  “当然。”
  他回过头,露出耀眼的笑容。
  我终于无话可说。
  静静看着他们的身影从公司门口消失,我才慢慢坐回位子上。
  临走时,乐山挂在嘴边的一丝挪揄,提醒着我的失态。
  脑子里有点空白,不由点了支烟,狠狠地吞吸,然后怔怔地看着烟雾在我眼前升起。
  不知过了多久,指间一痛,灼热的烟头掉在桌面。
  原来,真的是这种心情。
  一直拼了命保护着的东西,却在一转身,落到别人手里。
  嘿嘿嘿……我在一个人的办公室,自嘲地冷笑起来。
  我在公司坐到凌晨,才打了辆车回家。
  市中心夜色似暗非暗,车子前方,不断闪烁的霓虹非常刺眼。
  到家时,看到强撑着睡眼看电视等我的妻,我忍不住搂紧了她,低声喃喃:
  “对不起……”
  次日再回公司的时候,我已恢复了常态。
  一大早我便走进总裁办公室汇报工作,看起来,常扬心情不错,面对我摊开的文件和资料时,脸上犹带笑容。
  “常扬,乐飞叶公司订单资料我昨天发给加工厂,今天他们就把认为指示不够明确的地方传真回来了,效率还是不错的。但我和西夫拉克核对这些问题时,他还提出了另一个要求——他要以客户巡检身份,跟随面料和辅料一起到达加工厂,随时监督作业情况。”
  “哦?”常扬呵呵一笑,“不放心我们?”
  “初次合作,也可以理解。”我也笑了笑,“他去可以,但是,我们这边也需要有人陪同,会比较保险,说句实在话,我们也不能完全放心他。我了解过,和我们签这个合同,他们也是有考虑的。乐飞叶和葛伦比亚向来是竞争对手,他们多年的恩怨、商业上的竞争错综复杂,所以对这笔生意的取舍,完全不是看价下单那么单纯。”
  “那么说,我们算是冷手拣个热豆腐?”
  “不错。”
  “这些的内幕,也是伍健告诉你的?”
  “……不错。”
  “哈哈,很好,很好,”常扬笑声未落,却突然问我,“昨晚,你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稍微一顿,我平静地回答:
  “没什么。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有足够的能力自己去判断和抉择,而且,这是你的人生,他人无权说三道四。”
  “嘿,你觉得乐山这人怎样?”
  “他很聪明,虽然说话比较冲,但是一针见血。”我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欣赏他。”
  数秒之后,常扬有点咬牙地:
  “林涛,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会冲动?”
  我没有避开他炽热的眼睛,竭力维持着平板的语气:
  “当然不是,但我有我必须负起的责任,所以,不是不会,而是……不敢。”
  面对常扬渐渐阴暗下来的脸色,我不紧不慢地收拾起桌面的资料,继续说:
  “刚才,我提到要派人陪同西夫拉克到广西去的事,你觉得如何?”
  “可以,不过这工作既要出长差,又要是信得过的人,你认为谁去合适?”
  我依然微笑:
  “我去。”
  常扬带着一丝怒意批准了我的自动请缨,从总裁助理“降职”为无证上岗的跟单员,而我则背着他做了件公私两便的事:
  把妻子和宝宝一起带到南宁,来个工作之旅。
  不出所料,妻喜欢这里。
  山清水秀的环境,闲适的生活步调,相对纯朴的民风,在我们临时租房住的小区里,她适应得很好,每天带着宝宝逛逛近在家门口的“森林公园”,余暇则为我和西夫拉克打理一下生活所需。
  而且,这里的花卉和水果都极其丰盛,极大激发了妻的生活情趣,每天我们的客厅和房间都被新鲜花束点缀得温馨无比,引人垂涎的水果更是天天供应,还下定决心学两广人煲汤,说是养养我的老胃病。
  妻做什么我都支持,下了班微笑地陪她,在菜场里为挑一条好鱼货比三家。
  法国人每每吃着饭,就用带着法式腔调的英语夸我的夫人美丽又能干。
  说得多了,妻倒不太好意思:
  “我很笨的,只是做一些普通家事而已,西夫拉克先生,你太客气了。”
  妻是英语专业出身,虽然多年没有工作,底子倒还在的——这也是我带她同行的考虑之一,否则,以我和法国人的英语水平,想沟通点什么还得额外带着翻译才行。
  跟单的工作虽然琐碎繁杂,但在这远离上海的边陲小城里,心情却随着生活渐渐变得宁静起来。
  除了定期向常扬汇报进度之外,我几乎很少想其他事情。
  常扬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而且有老王这位“钦定”军师智囊在,我再没什么好担心的——知道自己该什么时候进退,也算一种人生经验吧。
  闲暇的周末,和妻坐在大片草坪上野餐,看着宝宝摇摇晃晃向我怀里奔来,法国人乐呵呵地给我们拍全家福。
  闪光灯在眼前打过,周围的欢声笑语会突然充满我的耳廓,我想——
  也许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是,人力不能控制的事情太多,我再穷尽心思,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24(下)
  在最初的怒气和冲动消失之后,我想常扬是能理解我的苦衷的。
  因为,即使是在公式化的电话里,我也能感觉到,他的态度日趋平和。
  但所谓意外,就是总在你无法预料的时候出现的、让你无法预料的事。
  这一次,是法国人首先发难。
  西夫拉克脸色难看地到车间找我,把一件男式冲锋衣拿给我看。
  这是我们正在生产的款式之一:透气性三合一运动装。防风防雨设计,折叠式帽子,前有2只拉链口袋,可调节式松紧袖口,外层是climaway防水透气面料,100%尼龙里衬,内置插袋,还有可脱卸的抓绒内胆、大网状口袋和边缘松紧拉绳。
  “不合格品?”我边问边接过衣服。
  款式乍看和乐飞叶一模一样,也是climaway面料,但辅料却差了不止一个档次,最明显的就是拉链,我们的生产线用的全是YKK,而这件衣服却是杂牌拉链,作为衣服内胆的抓绒,质量也相当低劣。我又把内胆卸下,查看衬里的缝线,果然,本该双线双色缝纫的地方,也只缝了一道。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
  一般来说,国外大品牌提供面料、版型到国内寻找厂家生产,总有少量因为色差、漏针、抽丝、脱线、掉纽扣等瑕疵被退货的,或者厂家从品牌提供的计划报废物资中“抠”出一点、偷偷加工的成衣,行话就叫“原单货”。
  但原汁原味的“原单货”毕竟量少,供不应求。外商企业怕被盗版,会严格控制原材料进出,下单后,他们按照生产数量向厂家提供衣服的面料以及纽扣、拉链等辅料,一般仅会提供3%…5%的面料作为“计划报废物资”,辅料的数量则更少,因此做完定单后通常面料有剩,辅料用光。这时,就有厂家“废物利用”,用多余的那批面料,再随便找点拉链扣子做一批衣服——用原版面料搭配另行采购的辅料,凑合出同样版型的服装叫“跟单货”,虽然“跟单货”做工马虎,细节差点,但总算与正货有一样的版型和面料。
  还有一种“追单货”,则完全用类似面料和辅料驳样。
  再次一等的“仿单货”,更是其他厂家凭想象驳样生产,质量最差,但也是市场上最多的一种。
  显然,我手里的就是盗版——充其量是件“跟单货”。
  虽说成衣上市后出现盗版很正常,为满足如今仰慕名牌却又囊中羞涩的年轻人,如江浙那一带的加工厂和“外贸货”批发商之间的合作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但我们这次和乐非叶的合作意义非浅,既关系着常扬经受家族考验的成绩、又是他雄心勃勃开创事业的发端,结果货未出厂,盗版先行,一旦法国人追究责任,就不仅仅是一单生意泡汤兼赔偿对方损失的问题,商业名誉受损,更是致命伤,此后接踵而来的各种恶果,就会像多米诺骨牌般排山倒海而至。
  拿着这件冲锋衣,我心念电转,竟出了一身冷汗。
  “林,你怎么解释?”
  西夫拉克把厂里为他准备的翻译员撂在旁边,直接用生硬的英语质问。
  “帮我问问法国人,这是从哪弄到的?”我看向翻译。
  西夫拉克回答,这是乐飞叶驻上海公司寄来的,尤其是几个著名的购物网站上已大量出现,据说都是从广西进的货。
  “林,我必须提醒你,公司对盗版感到非常震怒,一定会追究责任的。虽然我们是朋友,但公私分明,我要彻查此事。”
  “没问题,我会尽全力配合你。”我当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