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节
作者:冷如冰      更新:2021-02-19 08:45      字数:4742
  第56章
  钦天监合过两人的八字,最后选了六月初一为承泰大婚的日子,今年有闰五月,时间上也就并不会显得太过苍促。皇家有些日子没有添人进口了,所以后宫之内人人都面带喜气,准备好好操办这堂喜事。
  可天不遂人愿,在闰五月二十这天,还是出了事……
  那天早朝,最终要为国史定稿,避无可避的,老太傅杨逸的名字被提了出来,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之时,御使张景臣呈上了准备好的折子,出班请愿:为老臣正名,还杨家公道……
  事后那道折子被送到了初音面前,她也看过了,直言极谏毫不措辞,力陈今人装聋作哑,谗谄面谀,如此以往,江山危矣……其间还声色严厉地指出皇上违背人伦,丧期强纳后宫,并斩杀重臣,还分别列举了前朝的几位昏君,当作警醒,期望建景皇帝以此为鉴,能补救过失……
  在张景臣声泪俱下地大闹朝堂时,承泰及时要人将他哄了出去,防止那位铮臣再说出什么大逆不到的话来,到时,就算有心也无力再保他一命了。
  虽然承泰已经表明了态度,并斥责了张景臣,可初音还是有些不安,早朝之上人多嘴杂,保不齐就会有人将这事传将出去,若被养病的皇帝知道了,那后果可是不甚设想的。
  还没容初音想出个万全的法子,她的预感就应验了……皇上下诏杖责一百,下狱拷审……而现今的大理寺正卿就是安国侯蒋敬孝……
  张景臣如此针对蒋家,这回落到了那位笑面虎的手中,怕是凶多吉少了,不过他也要有命撑得过那一百棍子,一般情况下六十棍就能要了人的命,皇上却下令一百,这分明是不给张景臣活路,也不知道那行刑的役差会不会真下了黑手……
  张景臣虽过于愤世嫉俗,不可否认却是有惊世之才,如就此陨殁,着实可惜了些,要怎么救下他呢?
  一连两日,都遣了小太监去天牢打探消息,在听到张景臣被打得血肉横飞,却一声都没吭过,生生忍下了一百庭杖,最后昏死过去,才被人拖回了监牢。初音眼圈一红,泪几乎就落了下来,若这样的耿直忠良屈死,怕是会六月飞雪。
  一时也没什么主意,遂向四哥讨了止痛化郁的良药,让碧桃前去探病。因为还没过堂,尚未拟罪,又是皇上亲下的旨意,狱卒拿捏不准上意,所以既没有找来医者包扎伤患,又屏其家人不允相见,连茶水都不曾给过一杯……这般情景下,张景臣却拒绝了碧桃的赠药……景臣本有胆,何须再贪蚺胆?
  这般铿锵铁骨,却是出自位饱读圣贤书的儒生,怎么不让人肃然起敬?
  于是在碧桃苦劝无效下,初音走了趟天牢。
  当年东宫的宾客马逍,现在早已成了定南王的心腹,升任为了禁军统领,在他的打点之下,初音基本上没费什么力气,就进了押役重犯的狱房。
  阴暗湿潮的狭小空间里,充斥着晦腐的气息,惨叫呻~吟之声不绝于耳,可被隔绝在最里面的张景臣却安静得几乎不存在,明明才受过刑,身上的血渍还那般鲜浓刺目,他却跟位入了定的高僧一样,面不改色地将翻开伤口中的杂草木屑挑除,再用已经褴褛的中衣将伤腿裹紧,就算额上的汗珠一颗颗地直往下淌,可从他的动作表情中根本看不出疼痛。
  这一幕看得初音心惊胆颤……手不自觉地一紧再紧,直到油纸包被攒做了一团。
  碧桃咬着牙跟在后面,看那纤盈的身子如同风中落叶般不住地发抖,知道这悲惨的一幕定会在主子的心中留下道道划痕,忙垂下眼眸,不忍再看。
  初音抖着手推开木门,门并没有锁,这并不是张景臣得到了特殊照顾,而是狱卒笃定他重伤活不了几天,就算不上枷锁门拖着断成了几截的腿,能跑到哪去?
  无形中也为初音的探监行了方便,踩上厚厚的杂草,脚下浮虚的触感让初音摇了两下,几乎趔趄,好在被碧桃扶住了,才避免了失态。
  “你是谁?”不惊不慌,不忙不乱,只是平静得如一汪死水样的声线,冷冷地问。
  “大胆……见了皇后娘娘还不下……”说着说着,碧桃突然住了嘴,下跪么?对眼前这位大人来说,太难为了……一时她也不知要怎样收场,只是咬着唇,就那么愣愣的。
  初音侧头,“你去外面等……”
  “小姐……”临出发前,碧桃已经打定了主意,劝不了主子走这一遭,那就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却没想到……面对主子那盈然深遂的眸光,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最后只能默默地将手上提着的药箱放到了干草上,低声说了句“奴婢告退”,就黯然地出了牢房。
  碧桃话到嘴边的样子,并没有引得初音的注意,因为她的目光全被张景臣绞住了。
  他从一开始的防备疏离,到知道她身份后的茫然呆滞,再到现在的惊喜不可置信……一个人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完成如此多的情绪衍变,却还能保持着那种读书人特有的风雅清高,这让初音咂舌不已。
  “皇后?”张景臣眸中闪着说不出的晶亮,双唇哆嗦得几乎都合不扰了,两个字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挤出来的,说完,他仰着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来人。
  初音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中可以迸射出如此灼灼的磅礴……烜赫的希冀几乎吞没了所有,初音却是明了,他眼眶几乎围拦不住的憧憬,与能否救他一命无关,他盼的只是有人能懂他忠君爱国之心……
  这让初音狼狈地回避了相视,蹲下身子去查看他腿上的伤,借以缓着自心缝里流淌出来的汗颜。
  “娘娘……您能屈尊降贵来探下臣,这份恩情,微臣无憾矣……”张景臣追随着她的动作,眸中泪光闪现,嘴角轻扬,那其中的满足,让人根本无法想到,他现在竟是遍体鳞伤。
  受尽折腾却还是无怨无悔,这就是苦寒学子高洁的品行吧,而她那天子夫君,竟然弃如敝履……
  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柄剪刀,将他的裤腿剪碎,然后取过来四哥调配的清洗药汁,用布条一点一点地擦拭……也不知道是疼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只感觉他一个劲的退,初音连头都没抬,说:“六根不全者,不得面见君王……你难道想就这么残了吗?”
  张景全身一震……转而又寂寥满溢,“微臣怕是没有命活着出这天牢了……”
  初音没理他,只是一丝不苟地为他清理创口,上药包扎,虽然头一次做这种事,可梓安受伤的时候没少看太医们是怎么做的,也多少学了些,只是还存着手下轻重的顾虑,所以还是弄了个满头大汗。
  等他的两条腿几乎全被布条缠满,再无可以看着筋骨的伤口了,初音才用衣袖拭着汗,不答反问他,“你想不想活着出去?”
  张景臣激动得都快跳起来了,不过以他现在的情形,屁股才一离杂草,就闷哼一声又坐了回去,缓过了一波刻骨的灼痛,才带着嘲讽般地说:“您知道刚刚在堂上蒋家那位二爷要臣认什么罪吗?太保授意,诬蔑皇上,诽谤臣工……臣是御使是言官,东兆律法熟读于心,他们将这等大逆不道的罪名压到臣的头上,还想着能重见天日……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初音一惊,没想到蒋敬孝是如此狠毒之人,借以张景臣的触犯龙威来扳倒李太保……
  “听说庭杖之时,你一声没吭?”
  话题转换如此之快,让张景臣微一怔,“那行刑的差役收了人的好处,臣看到了,若在那般小人的面前示了弱,臣就枉称为七尺男儿了……”
  渐渐平静,此次事件的脉络慢慢清晰了起来,皇上下旨时,蒋家还没多想什么,只想借他人之手了结了这找蒋家麻烦的人,却没想到张景臣生生地挨过了一百杖责,于是一计不成又生二计……
  想着,初音笑了,笑得很恍忽……
  张景臣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这不合时宜的欢颜,“您……您……”
  初音极慢地将碎布和血污的帕子收到药箱中,娇眉微攒,“无畏者则无敌……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弱点是可以受人胁迫的呢?”
  张景臣听得发懵,一时没能理解这话中的意思,问道:“您是说……”
  初音摇摇头,“如果你能撑过此次变故,那么终有一天,你会实现你的理想抱负。”她很隐晦地做了一个承诺。
  “为什么?臣……曾经上疏……”
  想到他那指责自己不该临朝的折子,初音只是淡淡地弯着唇角,“明君身边要有谏臣……才能让奸佞之人无处遁形……”
  “娘娘要臣怎么做?”就在她转身离去的一刹,张景臣又问。
  “养伤……”轻轻留了两个字,初音就翩然出了牢门。
  张景臣迷失在那片掠过眸底的飞扬裙裾,他不住地自问:当初是不是莽撞了?如此贤明大德的皇后娘娘,竟被他当作了寻常妇人,还大放厥词……
  只浅浅几语,就能给人希望,只淡淡一笑,就能融化冰阂……张景臣手扶着墙面,仰天大笑……有这位林皇后在,他再也不会担心东兆颓坏了!!!
  听着身后的朗朗笑声,初音唇角明明也舒展着欢愉,可眸中却是划过凌厉……
  第57章
  事后,碧桃神神秘秘地问要不要将去过天牢的消息封锁,初音只甩了“不用”两个字,就着手于别的事了,可把碧桃急着跳了脚,可是主子发了话,又不敢不听,只能一个人生着闷气。
  承泰下了朝来宣安殿请安时,老远就瞧见了碧桃贴在门边抠木头,连他走近都没听到,奇怪地问了句出了什么事儿,没想到惊得她几个哆嗦。
  承泰下意识地以为皇娘出了什么,大踏步地就想直奔殿中。
  碧桃慌乱间也忘记了礼数,一把拽了他的袍袖,“王爷……”
  承泰回头瞪着那只拉着自己的手,碧桃忙放开,嘴上喃喃:“容奴婢通禀一声儿吧……”
  见她恢复了干练的模样,心里虽还是急,可也知道礼儿不能废,微一颔首,表示了同意。
  少时碧桃重又出来,引着承泰得内殿走,犹豫了半天想将自己的担心说给王爷听,可最后还是一咬牙没吐露半个字儿,不是她信不过王爷,而是她摸不透自家小姐的心思,万一妄动了再坏了主子的盘算,到时就得不偿失了。
  才一转进殿中,承泰就皱了眉头,心说这不正常的可远不止是女官,瞧皇娘这都快将自己给埋在书堆里了,跟平时淡然婉柔的模样毫不搭边儿,今天这是怎么了?宣安殿集体都不对劲了……
  听到脚步声,初音朝他招手,“正好,快来,帮我找位人物的列传……”
  承泰的浓眉都几乎纵到了一处,走了两步,弯腰捡起脚下的古籍,拿在手里随便翻着,“皇娘到底要找什么?”
  初音蹲在地上,宽大的袖口因为太过碍事,已经被挽了起来,露出了一截凝白的手臂,被承泰眸中的指正看得有些发毛,用手背蹭着鬓角的汗潮,说:“以前曾经看到过,有位太后,在皇位之争中,没有偏坦亲子,反而将皇位传给了孙儿,从而化解立储危机,平定皇庭公正无私……”
  承泰转着眼珠想了片刻,用手指勾过来一本厚重的册子,边找可能的那页,边说:“您说的可是戚氏王朝的姚太后吗?历四帝,三临朝的明德皇后?”
  初音眨巴着眼睛仰头看他,承泰半弯着身子,两人也不过有两尺的距离,热热的气息出了他的鼻翼,扑打在脸上,滚烫灼得初音一个激灵,忙往后躲,可却忘记了此时是跪坐着,身子一歪,就摊在了地上。
  事情就发生在一呼一吸间,快得让承泰来不及反应,等意识到想出手去扶时,只赶上一片衣料掠过指尖,然后就是愣愣地看着空空的掌间。
  初音潮红了脸,一时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晚辈,只是低着头盯着裙角,生怕视线内会闪过承泰带着嘲意的表情。
  好在碧桃端着果茶进殿来,这才算是解了围。
  碧桃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可从昨天自天牢回来,主子就开始翻阅古书,今天一早更是急躁地要人将书全摊在了大殿正中,看那样子分明是有什么十分要紧事儿,本以为识文断字儿的王爷来了能帮得上主子的忙,却是怎么都没想到,一转过垭口,见到的竟是两个都在局促不安的人。
  看主子那衣衫凌乱发髻蓬松的模样,碧桃先把不解抛到了脑后,将王爷给引到了八仙桌边,这才挽扶起主子到了软屏后。
  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经碧桃的巧手,初音已经恢复了以往温婉的得体。
  承泰坐在方凳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在蝶游百花的桌面,皇娘那含惊带乱的眸子,那满面酡红的羞赧,怎么都挥之不去,心口不知有什么东西在荡,飘乎乎的,让他想集中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