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作者:
冷如冰 更新:2021-02-19 08:45 字数:4742
这话很窝心,直勾得初音眼角酸涩,知道碧桃在担心自己还沉浸在三哥早逝的悲痛里,总是想尽法子想讨主子的欢欣,想着不免垂眸浅笑,“行了,请人进来吧。”
不多时,伴着环佩叮当,一道嫣红的身影摇曳而至,走到阶下飘飘礼拜,“飞羽殿主位乌氏参见娘娘千岁,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初音暗自点点头:漫不说这女子长什么样儿,就这脆生生的娇语,都能把人骨头润酥了,建景帝还真是不识金镶玉,竞错失了一颗明珠。
见她端端正正跪着,低头敛眸目不斜视,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正气,初音心生好感,“起吧……叫什么?”
贵姬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回道:“妾身闺名蓝姬,乌蓝姬。”
初音冲碧桃使了个眼色,“去给搬个坐儿……”
碧桃走过去给她搀起来,轻语道:“娘娘不必拘谨,皇后娘娘难得留谁话话家常,您跟在自个儿宫里一样就好了。”
不一会儿有采女搬来了绣墩,又有人上了茶,摆了几色点心水果。
初音端着茶碗,瞄了眼淡淡的汤色,和其中嫩嫩的芽片,还没等问,碧桃就机灵地开了口,“小姐,这是新茶碧螺春,今年天寒采的晚,味道要比往年浓郁呢,您试试……”
浅酌小口,是与平日不同,回甘更为醇厚。正抬眸想邀贵姬尝尝,不想却见她正对泛着氤氲的玉盏发愣,“怎么了?”
乌蓝姬脸颊泛红,吱唔着,“妾身实在是喝不惯这茶……”
面对她恪守着规矩,初音觉得有些无趣,只是阑珊地喝茶。
碧桃多聪明,连头发丝儿都抖着伶俐呢,见主子眉头轻颦,就猜出了心中所想,忙打着岔,“樱桃,去找找还有没有桂花茶,那个许能对了贵姬娘娘的口味儿。”欣慰地看着人小跑而去,这才又说道:“娘娘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时蓝姬才想起来是带了礼物来的,忙将手上的锦盒呈了上去,“这是妾身在家乡时结交的一位番邦僧人所赠的游记,妾身所识的梵文有限,从未通读过,知道皇后娘娘精通梵文,所以送来给您打发时间用。”
“费心了。”粗略翻翻,这本稍显破旧的手札每个字都彰显了作者的精心与用心,不由地肃然起敬。
“可不敢当……皇后娘娘您身体可还好?”
“还不错。你们不是姐妹二人一同进的宫吗?怎么现在你就只有一个人走动?”
“婵妹妹搬去了栖鸾殿偏殿……”说着话不由自主轻轻叹了口气。
南川进献的女子,蓝姬公主被封为了三品贵姬,而另一个美人,只得了个五品才人的封号。低品宫嫔本来是没资格独占一处宫殿,要寄居到主位的偏宫里。若说换换寝宫倒也无可厚非,可……与蒋贵嫔有所牵联……
初音一瞧蓝姬那个愁容满面的样子,感觉不对劲儿……看了碧桃一眼,只得来一个微微地摇头,见看不出什么,只能明问了,“有什么事吗?”
“啊?”蓝姬被问懵了,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初音愈发肯定了这个女子不会是个是非的人,于是放软了语气,“蓝姬啊,自古属国都会献上皇子进京为质,而你的家国却将如花似玉的公主献来,你此行的目的并不简单吧?”
这位蓝姬公主虽说在东兆并不能算得上是美人,但的确是南川里数一数二的姿色,再有她话里有话的犹豫,更加让初音坐实了这其中有古怪。
再看那蓝姬,面上没有见什么惊惶失措,撩衣下跪,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淌,“皇后娘娘真如传言一样,能洞查纤毫,妾身就跟您实话实说吧,这趟来东兆,确是美人计。”
“你……”一听这话,碧桃那自动拉上了警报,横跨一步将主子护在了身后。
初音只是看着瓷器上的花样,知道这话还没说完,犹自等着。
“皇后娘娘您的威名,纵使在南川也几乎是家喻户晓,妾身读过书也知道一些个史实,妾身满心的不愿意做个祸乱宫闱的女人,可……汗王皇兄主意已定,妾身……何尝不懂,如果依计行事永世骂名就怎么也逃不掉了,若不听从兄长的嘱托,那就必会成为南川的罪人……妾身是怎么都难啊,有心一死明志,可又割舍不下年迈的母后,皇后娘娘,您是神明下界,请您为妾身指一条路吧……”
美女胭粉计……这招对付好色的君王的确致命。
初音遣走了所有宫蛾,提裙下阶走到她的前身,双手相扶,“既然知道你的心意,那南川王为什么还执意进美呢?”
蓝姬顾不上涕泪横流,也忘记了守什么本分,只是以婆娑眼眸盯着林皇后,当真把她当成了救命的稻草,“您有所不知道,皇兄让我驾前献媚搅闹东兆,这为其一,如果不成,还有二计,与妾身同来的婵贵人,自小练得一身技艺,不仅腰细若柳,更是软若无骨,怕是无人能招驾得住……”
原来如此……弄清了细情,心里也敞亮多了,初音轻拍着她的手背,“你放心,一切有我呢,定不会再让你两难了,你只管安心地待在宫里,就冲你这番直言相告,骂名与不忠不孝定不会加负于你,日后我会让东兆百姓都承着你的这份情……”
“多谢皇后娘娘……”边泣语着,蓝姬边将光洁的额头贴上初音的手,将南川最为崇高的敬意献上。
“来人啊,送娘娘回宫。”有采女过来引领,将这位深明大义的外邦女子送回寝殿。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采女进来将灯烛点上,又悄悄地退了,初音还是不改姿势地呆坐。
她总感觉这是个机会,可是一时又想不出个万全的法子,就一味地逼自己。
碧桃在边上看了半天,见主子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多时辰,心说这也不叫个事,长叹一声后走过去,开了口,“小姐,您若是想不通,等明儿宣了四爷,问问他的意见吧?”
初音只是愣愣地看着丫头,有点跟不上趟。
碧桃伸手理顺主子的襟口,“又不能将人杀了……”
这话如同醒神汤一样,让初音豁然开朗,“腾”地一下站起来,惊得碧桃连退了好几步……
“去,把樱桃给我叫来。”
“啊?”
“樱桃……”
提高的声线并没有让碧桃明白过来,却把守在殿外的樱桃叫来了,边高声应了,边迈门槛往里面跨,可下一秒,也不知道是踩到了裙角,还是被门槛拌到了,直接摔了个五体投地,疼得小丫头直叫娘。
初音倒吸着气儿,不忍再看,把视线调远,自问:指望这丫头,能成吗……
第 40 章
“是你授意的吗?”
初音没有回头,依旧矗立在窗前远望繁盛的莲池,满目的绿似是无穷尽,直连着天际,星星点点托举着嫩粉的花苞,很奇怪,羞涩的朵儿与奔放中的叶子,却能美得那么触动心弦。若有似无的清香,萦绕在鼻息,深吸一口,连那风吹起的碧波,都能捕捉到。也难怪文人墨客们,总是对莲情有独钟了。
林季言站在稍靠后的地方,看着以窗为卷轴的美景,蓝天白云清晰悠扬,层层叠叠的荷叶捧着如明珠般的花蕾,轻风拂过带来阵阵禀动,袅娜又风致。可这一切,在比花还娇美的少女面前,都成了妆点那个倩影的点缀……
风景虽好,可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说,只得生硬地收回视线,林季言又问,“是你授意的吗?”
本来初音没想回答的,她知道四哥早就心中有数了,会问只不过是想开启下面的对话罢了,可没想到他不肯放弃执意要一个答案,于是回过了身,轻点螓首。
林季言微皱着眉,眸中满溢着痛楚,“为什么?你不该……”说到一半竟然哽咽了,再也接不下去。
初音自嘲地一笑,“难道四哥也将我当成了星君转世临凡?”
林季言眉间的褶子又堆起了老高,“我只是不想让你变成一个心狠手辣的后宫女眷,以你的威望,完全没必要。”
威望吗?这下初音连冷笑的力气都找不到了,目光透过林季言,看向远处的妆台,绞在那方掐金丝的锦盒上,那里安放着皇后玺绶,一枚代表着无尚权力的印章,可又有什么用?它明明在自己手里,却都没有用武之地,这难道不可悲吗?
“小妹……”每当她出现这样虚芜的表情时,林季言就头皮发凉,生怕她就此飞升了去,只想快快用亲情羁绊住,她才可能还是她。
苍惶的呼唤让初音调转视线,冲他笑笑权作安抚,可心里的寒凉还是彻骨,“四哥,我不能强迫谁来尊我敬我,只能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值得爱戴的人。市井流传的那些关于皇后的不凡,终有消去的一天,当我失去了神明的光环,被人从莲台上拉下来时,我还能心安理得吗?怕是连抬头挺胸的勇气都没有了吧,所以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了。”
“那你也不该手沾鲜血,你斋了多年的素,念遍了所有的经,只为了一个女人就毁了多少年的修行,不值。”
“四哥,她是被老将军所斩,是为东兆江山社稷不得不下的杀手,怎么也不能算到我头上的。”
他没猜错,事情的确是初音起的头,可她真的只是起了个头而已……
说实话,那日里经碧桃提醒,初音真是动了杀心,可是若要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婵贵人的细作身份上,如果借他人之手除了这个隐患,那就可谓万无一失了。
于是初音就交待给樱桃,惹不起栖鸾殿的主子,找找那殿中女官的麻烦也好,不管有没有理,冲撞比自己品阶高的女官统领就是以下犯上,那个锦瑟就是活该倒霉,被樱桃连骂再罚的丢尽了颜面。
蒋贵嫔自然不会生生忍下这样的欺辱,可她不能也不敢再跑到宣安殿里去闹,前几次吃的亏还没忘呢,只得想别的办法,她自己还正在失宠的边缘,所以盯上了连连侍寝的婵贵人。
六月十五皇帝封赏三军,并在校场演阵,本来应该是由帝后同列,可不知为什么,还在抱病的皇上竟带了一个五品的贵人出席。
这就是蒋贵嫔使的心眼儿,她以为一个低品的后宫女眷站在皇后的位置,这样一来就等于是一下打在了宣安殿的脸上,不但可以让林皇后面上无光,还能让那个外邦女子感激自己的指点之恩,到时她们二两其心合力,鸳鸯殿的贵妃就不愁扳不倒了。
蒋贵嫔算到了皇帝被色迷带个贵人同去,也算到了婵贵人的感激不尽,更算到了三千将士的议论纷纷,唯一没算到……会就此害那位还没来得晋升的贵人丧了命。
初音也没想到会有人血溅兵营,以为至多会在第二天早朝之时,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贵人会被御使弹劾行为不端,从而失去圣恩。却是没料到演阵之时元老将军会亲临。戎马一生的老将自然看不惯媚惑君王的祸水,尤其还是他国进献的美人,当下就把还在得意洋洋的女子给绑了,连皇帝的求情,都以“窥探军机罪不可恕”为由给堵了回去,结果当着全军将士和皇帝的面,来了个一剑到底,把皇上还没爱够的女人给送上了黄泉路。
听说当天夜里,皇上就吐了血,也不知道是心疼爱妃,还是被气的,亦或是两者都有,反正就是才好起来的身体,又垮了去,一连几日连身都起不来了。
因为事态过于严重,所以林季言才会一再追问。
对于这事儿,初音不得不说:天意如此……
从头到尾,除了让樱桃去呛蒋贵人的火,她多一个指头的动作都没有,不是天意要收了那个女人,还能是什么?
所以面对四哥,初音始终能坦荡,不是假装,而是从心底的磊落。
望进她清澈的眸底,林季言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傻,妹妹自幼读书礼佛,那个关于好人的界线比世人都清晰,他在这跟着瞎操什么心啊?只要妹妹问心无愧,能堂堂正正地面对一切,还有什么需要再计较的呢?
向前两步,手抚上她没有结髻的发,“四哥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也不能迁怒无辜,三哥的事……连老将军都下了结论说是西康偷袭,皇上不也追封了庄国公嘛……就放下吧……来,”说着手上一用劲,将她揽向自己,“哥哥在这呢,有什么伤心什么难过就哭出来,以后,咱就好好过日子……”
三哥的事,不论什么时候提起,都像一刀生生划在皮肉上,不止血肉横流,还刻骨的疼,这些是她欠三哥的,活该独自忍受。爹爹是一路诸侯,大哥是王府世子,守着忠君爱国的礼法,纵使是知道了三哥的委屈也只能生心怨恨,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林家的这片天,该让她来撑一撑了,总藏在荫翳里,永远只会躲,怎么能体味得到,借刀杀人,远比带着隐痛的借力打力要来得淋漓?
林季言手有一下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