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冷如冰      更新:2021-02-19 08:44      字数:4753
  初音点了点头,“没什么大碍,只是小小的内热罢了……”
  他接过了采女俸上的茶,浅饮了一口,又问:“刚刚去为太后祭了柱香,您……这是要守孝吗?”
  “太后对我视如已出,‘养老送终’的人之孝道我竟全没做到,梦回时分总在羞愧,这孝……守得也只是图个心安罢了……”
  梓安挤皱了一双英挺的剑眉,劝道:“您对太后娘娘的孝心已经在民间广为流传了,皇家本来就少有满服之说……再者,今年适逢皇父四十五岁寿辰,年初时礼部就在操办,想来会是空前盛景,您……还是要同贺才是……”
  初音但笑不语,只以婉柔搪塞着,沉吟片刻后转移了话题,对着身边的冷桐吩咐,“去拿柄梳子来,为殿下整理发髻。”
  丫头应过就一路小跑地去执行指令了。
  梓安用手抚了抚略显凌乱的鬓角,微带腼腆地笑着,“其实不用麻烦,反正一会还要赶路……”
  看他难得地流露出属于少年的青涩,初音心里暖意融融,连语气中都少了些疏离,“我能做的并不多……”
  梓安听了这话,没有再推辞,只是面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少时冷桐又踩着碎步回了来,气喘吁吁地将小妆匣交到了紫槿手上,就退到一边去均气了。
  梓安默默地任紫槿重理着发髻,目光看着不远处一朵黄嫩的迎春花儿在润雨中飘飘摆摆,吐露着娇艳的春情……
  儿时的过往一幕幕在脑中拂过,曾经相伴无间的三个人,却在长大后渐行渐远……那个身在远方的就不提了,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心却是在天涯……
  打量着他如玉的侧影,初音唇边漾着一抹淡淡地苦笑,她虽理佛却不是真正的佛门弟子,做不来六根清净,对他的示好和亲近,初音不是没知没觉,可……
  毕竟他的岁数和她的年纪,稍有不甚就会沦落至别人的话柄,到时她背负了骂名不打紧,若是让身为储君的他有什么差池,那初音就太对不起太后娘娘的满腔心血了……
  所以,她不能做回以前的那个可以与他无话不谈的林初音,至少现在不行!
  “嗬……咱们这吃斋念佛的皇后娘娘,难得有心情与太子殿下雨中怡情呢,皇上……咱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啊?”一道掐着喉咙,极尽甜腻的声音打破了之前的静寞。
  紫槿听闻一愣,手中的玉梳滑过指尖,“啪”地一声碎在了地面上,忙跪下了身子称罪。
  太子一脸的震惊,看着站在阶下的皇父那张早已阴沉的脸又让他恢复了神智,顾不得发丝散乱了,也撩衣请安。
  直到这一刻,初音总算是明白了紫槿她们畏惧的含在嘴里却说不出口的是什么了,原来是她这个才纳姬妾的丈夫,来了……而且是带着如花美眷……想到此,初音唇边多了抹自嘲。
  从小受得礼教让初音就算不屑,也还是起身行了礼。
  建景帝看跪了一亭台的人,扫了他们一眼,就将视线放在了自己的嫡子身上,冷哼道:“今日啜朝你就不读书了?竟跑来行宫厮混……看看你是什么样子,披头散发的哪还有点储君的风范……”
  就在他气得真喷粗气时,一只炽艳丹蔻的纤手抚上了皇帝的胸膛,蒋贵嫔斜倪了眼低着头跪在角落的皇后,千娇百媚地劝道:“皇上,您息息怒,可别被气坏了身子……”
  建景帝顺势握住了爱妃的柔荑,才想夸她句,就见着了林氏的一身孝,立时勃然大怒,手指带颤地指向她,“你这个愚妇,在朕做寿之时竟敢身披重孝,莫不是盼着朕……”后面那个字他怎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只能断在当中,然后还不解气,恨恨地加上了句,“这回朕非要废了你不可,看这回谁还敢拦朕……”
  听了这话,蒋贵嫔细长的丹凤眼中闪过一道狠决……
  林初音垂着眼睑没动身形,任谁都无法看清她此时的神情。
  梓安如被雷击痛惜地看了眼皇娘,就一个前扑伏到了皇帝的身上,直抱了他的腿恳求,“儿臣请皇父收回诚命,皇娘柔嘉性慎淑勤度礼,又是太后娘娘悉心教养的,请您看在……”
  不知道是他的求情触到了建景帝的晦头,还是提及到了太后,让他联想到了许多不如意的往昔,正在气头上的皇帝,非但没理嫡子如泣如啜的良言,反而不等他说完就一脚将人踢开,咬牙切齿地怒喝,“逆子……难不成林氏的一身孝衣,倒成了为朕分忧了不成……”
  “皇娘为大行太后守服,不算是替您尽孝道吗?”被骂得狠了的太子,悲从心生,抬起一双蕴集着盈然的眸,质问。
  前有臣子们阻挠纳妃,后有皇后的有失德行,又看着了自己的嫡子洒泪为林氏脱罪,还言语顶撞,这可是让建景帝邪火顿起,此时他早已听不进任何话了,一把推开了半倚在自己身上的爱妃,连她的娇呼都置若罔闻,冲冲怒气拔出佩剑,嘴里无伦次地喝着:要斩逆子……
  听到“仓琅琅”利刃出鞘声,初音头中“嗡”地炸开了……然后就是被意识推动着行为……
  尖锐的灼热过后就剩下钝钝地疼,在紫槿岔了调的哭喊中,初音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 7 章
  再次醒来时,初音不是先睁开的眼情,而是皱紧了眉头。
  疼……太钻心了。
  “娘娘,可还捱得住?要不要奴婢去传了太医?”紫槿见守了一天一夜的主子总算是醒了,心这才稍稍安下了些,可是带着哭腔的语调中还是含着心悸。
  初音平躺在牙床,右手贴到了额际,适应着一波波地眩晕,呢喃地问:“我这是怎么了……”
  听了这话紫槿立时珠泪连连,一颗颗盈泽苍惶地滑过细腻的面颊,浸到了锦褥里,“您……您怎么那么傻,明知道皇上所佩的是无刃的文剑,面对的又是东宫殿下,怎么也不会痛下了杀手……您却这么以身相阻,好在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这若是伤了筋骨……可怎么得了……”紫槿哽咽地说。
  初音惊圆了一双眸子,文剑?她的头更晕了……
  不过很快她想到了别的,忙问:“太子呢?可是无碍?”
  紫槿垂泪轻语:“太子安置在了听风阁里,已经派了采女去守着,若是得了信儿,会立时传过来的……”
  这个没什么实质作用的注解听得初音心火上涨,才起想起身,就抻到了患处,疼得她直冒冷汗。
  紫槿一惊,手按上了她半抬的身子,嘴里劝着,“您正伤着,太医说要静养的……”
  不理女官的谏言,初音心系着太子的生死,咬着牙执意坐起来。
  紫槿见劝不过,也只能小心地半搂着将她扶起。
  坐在床沿试了几次,都无法避免地牵扯到肩膀,初音最后放弃了换衣的想法,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裙衫,稍显失仪……
  正在想两全法之时,抬眼见着了搭在软屏上的一袭墨绿色,遂开口道:“去将那披风拿来……”
  紫槿将厚重的织锦拿在手里,不知所措地立在床尾,一时弄不明白皇后娘娘到底要做什么。
  初音伸出手让女官扶自己站起来,那一脸的费解不是没看到,只是现在她每说一个字都是煎熬,所以也就没什么精力做解释了,只是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去听风阁……
  紫槿明知不妥,还是依言地用披风将主子围了起来,小心地护在右侧,刻意地将步子放得很慢,配合着她的难行。
  出了房门,紫槿在冷桐诧异的目光中,对她耳语了几句,很快冷桐就跑下了楼。
  等初音挪到了楼下,就明白了紫槿的可心,一顶软轿已经安排好了,对女官投去了满意的一眼后,坐了上去。
  一段不远的路,在四个采女小心又谨慎中花了比平日多了两倍的时间,可那微微地颤,还是让初音脸上沁出了汗珠。但心里饱含着希冀的担扰,支撑着她忍下了那些身体上的锐痛。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浅浅的余辉打在高大的树木上,向地面投洒了一片斑驳的影迹,在春雨初敛的傍晚,略显薄凉。
  初音总是有意无意地紧着襟口,想阻绝了这渗骨的寒意。
  下了轿,没等紫槿的挽扶,初音拾阶而上,站在门槛边,看着了几位太医行色匆匆地忙活,她躲在斗篷里的右手,无意识地蜷了蜷,直惹得裙角一阵悉索。
  见皇后凤驾,几位太医纷纷下跪高呼千岁,初音一一扫过,直至落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上,才释然……淡淡吩咐了几句,就让林太医随自己去寝殿探太子伤情。
  转进后殿,避开了众人的视线,初音滞住了脚步,回身……缓缓且轻轻地贴近,将头伏靠在相随的男子宽厚的肩膀上,弱弱地唤了声:四哥……
  林季言几乎都感觉不到碰触,只有嘤嘤传来的哭泣,才有一丝真实。心口一下被什么东西刺穿,疼?不……是无力……
  眼前和当年她被花红的喜轿抬走时,有了几许重合……他们兄弟四人的心尖子,爹娘手中的至宝,虽有高贵的身份,却……
  林季言无声地捏死了拳头。
  智理告诉他当下安慰她才是首要,可张了几次嘴硬是吐不出一个字来,只能用手小心地摩挲着她的背。闻着她身上浓浓的草药味,想到了这些日子以来,市井盛传的那些流言,堂堂男儿汉也跟着红了眼圈。
  落了一会泪,心情稍微好了些的初音,用绢帕拭掉了水痕,有些难为情地半低了头,开口道:“让四哥见笑了……”
  林季言守礼地向右后小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平和地微微一笑,没多说什么。
  “四哥……你如实回答我,太子……可有不好?”她问。
  林季言面上一沉,似是在量度着分寸,少时缓了神色,道:“回皇后娘娘的话……”
  初音闻听立时阻了他的话,“当下只有我们兄妹二人,四哥不必拘礼,妹妹只想听一句实话……”
  “太子殿下脉相已渐平稳……只是伤在头颅,有些事还说不准……”
  听到了哥哥这如同肯定的话语,初音长出了一口气,只要活着就好……
  可,头?初音的手握紧成拳,不想……牵动了腰间的环佩,惹来几声清婉的娇咛。她却充耳不闻,径自徜徉在思绪中:照理说她已经挡下了皇帝的剑,太子就算伤着了,也只可能是先前被皇帝踢的那脚造成的,怎么想都不会是伤到头……
  林季言看妹妹呆呆的模样,眸中划过一寸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与太子同时受伤?听说当时皇上也在场……”
  初音牵着嘴角,想笑笑来安抚哥哥的担扰,可怎么都做不到,只能放弃了,“不提也罢……这事儿,哥哥要多费些心,不要让爹娘知道了才好。”说完,她自己就苦笑上了,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没准这一天的时间里,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转而又说,“爹娘若是问起,还请哥哥多多安抚才是……”
  林季言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幺妹:她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了,才会让人百般欺凌,又是这样一个恬淡的性子,什么都不上心什么都不在乎,空有惊世才学倾城美貌,却连个怜惜的人都没有……
  这是他们一家人永远的痛,一想到身陷在宫庭,绞乱在女人心计中的小妹,他……和三个兄长,都恨不得能为她多做些什么,可是……却没那份力量。
  每一次四哥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初音就觉得惭愧。
  一朝国母,世上最尊贵的女人,非但没为家族做过什么,反而常常害他们担惊受怕。四哥虽然已经靠高明的医术官拜院使之职,可惟有初音自己明白,四哥的其他能力,怕是都会高于医术,而他愿意窝在小小的太医院,这多半是为了她。
  外臣是不能随意进后宫的,而单单太医例外……所以林季言宁可埋没了才华,也要守得近一些……
  “小妹……”这是兄妹二人多年后相见,林季言头一回摒弃了身份地位,只以一家人来看她。
  初音哆嗦着唇,点头应着……多久了,这千想万盼的,关于家的温暖。
  林季言温柔地握上了她在揉着襟口的素手,轻声问:“言众用着可称心?”
  初音点点头。
  言众是林家长子林伯言亲自培养的侍卫,身怀绝技又忠心不二,听说是花费了近十年的时间,才始见了成效,在林季言的精心安排下,给安置到了宣安殿里做个侍卫。
  虽然那个寡言的男子犹自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壁垒疏离一切,但是他的能力与尽心是不可磨灭的。
  见她是真心地满意,林季言欣慰地轻笑着,“大哥又交了两个人在我手上,等有了机会我会再送进宫的……”
  初音抬眼看他,幽幽说道:“我要留在行宫为太后守孝……”
  林季言眸中闪现出一抹恍悟,问:“皇上就是为了这个失手伤了你们?”
  初音头点了一半又摇了摇,她已经不知道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