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匆匆      更新:2021-02-17 00:20      字数:4753
  从远处传来了“吱”的一声。虽然看不到,但我也知道那是门被打开的声音。小时候住的房子也有那种旧式的木门,推开时总会发出一声木头摩擦的声响,这种久违的声音在那时带给我的是温暖和安定,因为我知道不论外面的街上有多么大的风雨,在那扇门后会是个平静的所在。我知道我在做梦,也许,就算在梦中,我也在盼望着那样的安宁吧……
  “醒醒。”
  有人推了推我,我惊叫一声,翻身坐了起来。当我坐起来时才发现身上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了,怪不得我会梦到我成了雾气那么轻灵吧。我揉了揉眼,一时还无法适应眼前的光亮,那人按在我的手背上道:“醒来吧。”
  那是紫岚!我心头一阵狂喜,道:“紫岚,是你来救我了?”
  那是紫岚。她一手拎着我的皮箱,一手拿着盏油灯。她把皮箱放到了我身边,那张丑陋的脸在油灯下倒也显得好看了一些,但还是有些怕人。可是我宁可看到她,也不想看到什么美女俊男。隐隐的,我觉得在这个疯狂的村子里,只有她才让我能够有些安全感。
  紫岚笑了笑。她的笑容更难看了,我微微地侧了侧脸,让自己的视线移开她。可刚侧过脸就马上有些后悔,因为这样会让她伤心的。我装作是在看那书架,指着一边掩饰着道:“那是什么书?”
  紫岚没有发现我的用心,她用手举着灯照了照道:“那是柳文渊的日记。”
  柳文渊居然记日记?可还没等我吃惊,紫岚又道:“阿康,你愿意留在这里么?”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回答,也许我应该说我要留下来,留下来接替柳文渊守护那个夜王,可是一想到要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子渡过一生,那以后的事我都不敢想象。我嚅嚅地道:“能不能……让我再想一想……”
  如果我拒绝的话,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紫岚就算会帮我,但现在那五保明显已经成了村民的头领。在那些激动到丧失理智的人群中,只怕什么事都会做的。
  紫岚苦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不会留下来的,柳文渊总是一厢情愿,他以为谁都会象他一样。”
  一说到柳文渊,我道:“紫岚,我想问你一件事。”
  她站了起来,把油灯放在桌上,道:“什么?”
  “柳文渊真是你父亲么?”
  灯光跳了一下,那是她的手颤了颤,她低声道:“是的。”
  我倒吸了口凉气。不知紫岚是不是知道柳文渊是我杀的,如果她知道的话,她会为我着想么?也许,她让我走也是个圈套,也许她也在想什么主意。我偷偷地担量了她一下,在油灯光下,她的脸虽然丑陋,但我看不出有什么阴险之意,只是我实在不敢再相信什么人了,我道:“我该怎么走?”
  “你就走吧,别的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这时门外突然一片轰响,我吃了一惊,道:“又出什么事了?”
  这声音太突然了,紫岚却没有什么诧异的表情,淡淡地道:“是在封井口。这回我让他们用铅汁把缝隙都堵起来。”
  我走到窗前。柳文渊家的窗子都是木板窗,毫不透光,从窗缝里看出去,有几个人正在把那块石板盖起来。我叫道:“哎呀,为什么不把里面的金佛拿出来再封?”
  尽管已经不怎么抱希望了,可是我还是想着那个金佛。紫岚象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又低声笑了笑道:“柳文渊太天真了,他一直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又扯到柳文渊身上,我也实在不想再谈他,正想岔开话题,紫岚又幽幽地道:“阿康,你住的地方,离这儿好远吧?”
  “很远。”我的心思还在那个金佛上。三十斤,一万五千克,每克一百三十元的话,那就两百万元了。如果我有这笔钱的话……我简直不敢想,一想到这个天文数字,我就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一时也忘了害怕,猛地向门外冲去。
  刚到门边,紫岚已经敏捷地闪到了门口拦住我的去路,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看看那个金佛!”我叫道,“快让开!不能这么浪费了,紫岚,我拿到那个金佛,就带你到外面去,不用呆在这么个偏僻的小村子里。”
  她看着我,象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摇了摇头:“不要,阿康,那是贪欲。”
  “不要说教,你又不是和尚。”我有些气恼,伸手扳住她的肩头,想把她推到一边去,可是紫岚却站得很坚实,她的力量似乎并不比我小多少。她摇了摇头道:“阿康,如果起了贪欲,夜王马上会杀了你的。”
  夜王!第一次从温建国的故事中看到这个名词时,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从柳文渊嘴里听到这两个字,我也只觉得怪诞。现在是从紫岚嘴里说出来的,我再也无法回避,象有一桶冰水从我头顶兜头浇下,我怔住了,呆呆地道:“夜王究竟是什么?”
  柳文渊说那是二维的生物,我一直无法相信。紫岚看着我,眼中带着一丝凄苦,也带着一丝怜悯,道:“那是种影子。柳文渊说,那是种让人生产无穷贪欲,也是因为贪欲而把人杀死的影子。”
  “胡说八道!”
  我正要推开她,突然从外面有个人叫道:“紫岚,快下来!时辰到了!”
  什么时辰?我正想问一下紫岚,紫岚象是知道我的心思一样,道:“夜王守护的时辰到了。”
  我又是一怔,她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看着她的身影,我的心头突然又是一动。她只是个寻常丑陋的村女,但现在她的谈吐几乎象个读过很多书的人。刚才因为激动,我一直没有发现她的变化,如今心定了定,我也马上发现了她的变化。我道:“是不是要我做什么?”
  紫岚站住了,转过身道:“是我。”
  如果这时说要把我扔到井里去,我也不会那么震惊。我道:“是要做什么事?”
  “夜王已经散出来了,我现在要做守护。柳文渊那时跟我说的时候,我都不相信,现在我也只能信了。”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天道:“我刚记事的时候,柳文渊就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一直不信,也不愿意,可是大概真的有命运吧,阿康。”
  怪不得那些人都听她的话吧,可是我还在着那个金佛,急道:“别想那些。紫岚,你帮我把那个金佛拿出来吧,我带你到外面去。”
  紫岚又苦笑了笑道:“我不能出去。”
  她走下楼去。尽管我仍是一头雾水,但是我也知道她准是代替了我的位置,就算我再不想去,也不得不追了上去,在她身后道:“紫岚,不会要紧吧?”
  她已经走在楼梯上了。柳文渊的房子很大,现在已经空空荡荡,他的那两个白痴儿子和老婆都不知上哪里去了,大门洞开,风从外面吹进来。在大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手中的火把映得周围明明暗暗,声音也嘈杂如一群青蛙。
  我跟在紫岚身后,心中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忽然转过头,又看了看我,伸手到眼角抹了一下,似乎抹去了流下的泪水,快步出了门。她一走出门,那些村民马上把她拥在当中,现在我好象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了。我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她走过人群,慢慢站到井边。石板将井口盖住了一半,边上放着一只炉子,上面正烧着什么,大概是铅。紫岚紧贴着井圈站着,抬头看着天空。
  她在做一种仪式么?我正想着,忽然那些人都伏倒在地,跪了下来。上百个人同时跪倒在地,一下子把当中的紫岚衬得很是高大,我则站在那一群人的最外围,仍是呆呆地看着他。
  正是深夜,火把的光忽明忽暗,但我突然间感到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身体里象是有潮水正在涨落,使得我的身体也变得有些摇晃了,但我的脚下却感觉不到有什么不稳。马上,我就明白那是为什么了。
  天很暗,但是在周围那一片黑暗中,正有另一种更深的黑暗在飞快地移动,贴着地面,也从那些伏倒在地的村民身上移动,我看到从几个村民的身下也淌出黑色的影子来,好像那些人是一支正在燃烧的黑色蜡烛,烛油融化后正从体内流出来。
  那就是夜王?
  我看着地上的那些黑影。原本就是漆黑一片的地面,涂上了一层更加黑的影子,这种样子实在难以想象,而那一层更加黑暗的影子也真的象活物一般在地面移动,争先恐后地涌向那口井,上了井台,爬上井圈,又从漫上了井盖,紫岚站在井盖上象是一尊雕像一般动也不动,那些黑影一爬上她的脚髁,紫岚的皮肤就如同一张吸水性能极好的纸一样,把那些黑影都吸了进去。
  尽管并不在跟前,但看到那些黑影象无数极细小的虫子一样钻进紫岚的身体时,我自己也不由得一阵不舒服。紫岚站在那儿,身体也有些发抖,可能张朋昨天在井台前时也是这种感觉,我好像能够感受到那种阴冷而滑溜的黑影从我毛孔里钻进去,不痛,却带着些痒苏苏的感觉,说不上难受,只要自己不害怕的话。
  我默默地看着她。很古怪,我看到那些黑影钻入紫岚体内时,心中却十分欣慰。如果是我站在紫岚那个位置,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害怕地叫起来,但现在我却在卑鄙地庆幸,应幸自己没有站在那里。夜王到底是什么?我直到现在也仍然不敢相信柳文渊的话。那些黑影是活的么?我的生物知识告诉我那是不可能的,可眼前的一切都又是告诉我那完全是可能的。
  紫岚。我无声地嘟囔着,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当那些夜王进入她的体内,她会不会变成一个怪物?我再不敢看,也不敢想,转过身向柳文渊的楼上逃去。
  楼里很暗,我不知道在那片黑暗中是不是也会有夜王,我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上了楼,刚走上楼,忽然传来了一股烟味,从柳文渊的那个书房里也有火舌窜出来。我吃了一惊,顾不得害怕,直冲了过去。
  里面已经起火了,一个女人拿着那盏油灯正在到处点着,那是柳文渊的妻子,她的两个白痴儿子则在从书架上抽出书来往火堆里扔。我惊叫道:“你要做什么?”
  那个女人披头散发的,脸上也带着狰狞,转过头来看着我,咬牙切齿地骂道:“柳文渊已经走了,这地方是他的,谁也不能住!”
  她的眼神里也透着疯狂,也许,她早就已经疯了吧。我冲过去一把夺下她手里的油灯,但是这女人的力气大得异乎寻常,我抓住油灯时,她猛地向我一推,把我推得向后倒去,油灯也飞出了手,正砸在她额头上,灯油淋了她满身,还带着血,她却象毫无知觉一样,只是自己也因为一用力而失去平衡,踉跄着向身后的火堆里退去。书房里都是些易燃物,火势漫延得很快,她一进入火堆就如一根扎得很好的火把一样浑身都着了,火舌不断从她身上四处飞溅,也如同活物一样,沾到哪儿,哪儿就着。
  那是她体内的脂肪被烧融了吧。我被吓得呆住了,那两个白痴看到他们母亲烧着后,更加兴奋,在楼板上跳跳舞舞得更起劲了。火势熊熊,那个浑身着火的女人突然尖叫着向我冲过来,她双手张开,我根本动弹不得,如果被她抱住的话,那我准会被烧死的,可是我好象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盯着那个由火勾勒出来的人形,呆呆地站着。
  那个疯女人离我还有五六步远的时候,那两个白痴突然兴奋地尖叫起来:“妈!妈!”他们的声音倒是异样的清晰,可能也是他们平生唯一能清楚说出的字了。两个人从两边一把抱住了那女人,几乎是一瞬间,他们身上也烧着了,痛得尖声叫着,无头苍蝇一样在楼里跌跌撞撞。
  那个女人挣开他们,仍在一步步地向我走过来。火光中我看到了她的呆滞的眼神,那已几乎不象个活人。突然,神智又回到了我身上,我猛地抓过放在门边的皮箱,转身冲出了门,向楼道冲去。身后的火光忽明忽暗,映得楼道也象浮了起来,我正要走下去,身后又发出了一声尖叫,我不由转过头去,只见那个女人已扑出了门。她浑身都是火,已经看不清面目了,我吓得浑身一颤,脚下踩了个空,登时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一滚到楼下,我顾不得自己是不是摔断了几根骨头,立刻从地上惊魂未定地爬起来,抬头看去。那个女人终于不再动了,象一个人偶一样扑在栏杆上,身上的火仍在熊熊燃烧,从她身上,不时有一团火落下来,砸在地上后便留下了一团团的小火。那些火苗都仿佛活了,带有生命,不住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我拎起皮箱冲出门去,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一边跑,一边叫道:“失火了!失火了!”
  刚冲出门,就被几个站在那儿的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