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节
作者:管他三七二十一      更新:2021-02-17 00:13      字数:4732
  “我过去只是个舞女,你跟我谈自尊清白恐怕没有什么意义。”
  梅兰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绵竹会这样说,不过她马上回过神来,黯然叹道:“说到过去——过去,我总以为自己是梅家大小姐,不单身份尊贵,更兼才貌俱佳,一定能觅得佳侣,一生无忧,可现在……”
  绵竹缓缓转过脸,静静地听着一脸愁苦的梅兰向自己倾诉。
  “其实,我第一个爱上的人,是从青,我们俩年纪相仿,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我跟父亲争取过许多次,可女儿的幸福怎么敌得过滔天的权欲?他毫不犹豫地把我当做合作的筹码送给了伊藤家,从踏上油轮远渡东瀛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身后那片土地再也不会是我的故乡,那些个假惺惺哭泣送别的人也不会是我的家人了。”梅兰轻轻拭掉眼泪,盈盈目光渐渐凝到一处,仿佛在看着眼前一个并不存在的幻象,“伊藤骏是第二个令我着迷的男人,他英俊,强大,我本为嫁给这样一个堂堂男子汉而暗自窃喜,以为他会为我撑起一方天空,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真是可笑得很,像小丑一样不停地为他奔波,只想讨得他的欢心。”说完竟忍不住抽泣起来。
  “后来呢?”绵竹忽然开口问道。
  梅兰闻言终于止住了哭声,眼中多了些柔情:“后来,在一次家宴上我遇到了何烨,直到那时我才恍然发觉,他就是我这辈子最需要的那个男人,与他相交的那段短暂而单纯的时光更是我一生中最珍贵的财富。”
  “那三少呢?他对你可是一往情深。”
  提到这个名字,梅兰的眸光闪烁了几下,忽明忽暗,一如她的心情:“一往情深?你如果这样想可就看错叶青了,他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
  “是么。”绵竹轻轻说着,冰封的脸庞上隐约多了些笑意。
  “在重回九衢之前,我一直都把他当做弟弟一般看待,谁知回来之后,他竟表现出一副迷恋我至深的样子。”
  “表现出?”绵竹在脑中细细品着这三个字。
  “那时我想到过许多种可能,或许他喜欢年长的女人带给他姐姐或者母亲一样的感觉,或者他只是习惯与从青争抢,再不然就是从小的朝夕相处令他情不自禁,总之,我想了好多好多,却从未料到他会冷酷得拿自己的感情作为攻击敌人的武器。”
  “武器?”绵竹不解道,“什么武器?”
  “自从我嫁到伊藤家开始,他就开始一步步策划,制造出各种对我情根深种的假象,为的是有朝一日能通过我与日方搭上线。他知道如果日军要在九衢城有所动作,必然会采取措施获得他们林家的支持,所以有了我这个他深爱的人,日军就会以为掌握了他的弱点,然后派我去接近诱惑他,他再恰到好处地做出爱的无法自拔的样子,表面上对日方的吩咐言听计从,这样就会令日军放松对他的戒备,而他则不仅可以趁机利用军方的力量达成自己的一己私欲,更可以化被动为主动,反将日方一军。”
  “那么多年以前的时候他怎么就猜到日本人会侵略中国?”
  “那些人的狼子野心,他早就看得一清二楚,这正是他的高人之处。”
  “那他都做了什么?”绵竹对三少其人又多了许多兴趣,他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其实,他同李夫人是一伙的。”梅兰说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这是大大出乎日本人意料的,他们以为他杀了李鼎天就一定支持日军占领中国?没想到竟然被他窃取了许多秘密资料,在与李家军的几次交手中都吃了暗亏,真是可笑,天大的笑话!”
  “但他去了法国,如何参与到战争中来呢?”这样的结果令她迷惑。
  “去了法国就不能与这边的人互通信息了吗?况且他在国内的势力渗得很深,是拔不干净的。”
  “那林瑞熙……”
  “早就死了,在叶青离开九衢之后不久,死在日军的乱枪之下。”梅兰笑得残酷,“他真是铁石心肠,连自己父亲的命都不放在心上。”
  听到这里,绵竹不觉微微笑了起来,再一次想起她最后一次见到三少时他说的话:难道你助我杀李鼎天的理由就很正当?我倒觉得,我们的想法可谓是不谋而合。
  果然是不谋而合,他也对自己薄情的父亲、对自己陈腐的家族痛恨至极,却对这个国家怀着深深的热爱与眷恋。
  “你呢?”
  “我?”梅兰不解地指了指自己,不明白绵竹想问些什么。
  “你还在帮伊藤骏做事?”
  梅兰摇了摇头,抿嘴笑道:“我刚刚已经同你说了,我爱的是何烨,过些日子,梅兰和伊藤和也会在一次袭击中意外身亡,而何烨会带着他的新婚妻子离开这里,到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去漂流,直到战火停歇才会回来。”
  “这就是作为你来做说客的交换条件吧。”绵竹平静地看向梅兰,谁都看不出她心中真正的想法。
  “幸与不幸,只在一念之间。往后的路不好走,望你不要行差踏错。”梅兰真诚地看着绵竹,“别再忤逆他的意思,为了孩子好好活下去吧。”
  “其实,你这一行是多此一举。”绵竹幽幽道,“别忘了,这孩子也是我的骨肉。”
  梅兰点了点头当做道别,然后便推门离去,屋内重新变得空荡荡。
  窗外风云乍起,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绵竹瞥了眼窗口处随风扬起的白色窗帘,轻声喃喃道:“变天了,真快啊。”
  几个月的时间转瞬过,这一日伊藤骏从指挥部回来,刚走上二楼,忽然绷紧了脸,眼中闪现出危险的锋芒。他书房的门半合着,竟是有人不经他的允许擅自闯了进去。
  他猛地推开门,眯起眼向房间正中的巨大书桌看去,片刻之后便愣住了。屋子里的人见到他来显得惊慌不已,丢下湿漉漉的尿片拔腿就想跑,却被他一把捞进怀里。
  “怎么,难不成你是想把儿子光着屁股丢在我的办公桌上放风,然后一个人逃之夭夭?”伊藤骏坏笑着逗弄怀里急得满脸通红的绵竹。
  “你放手!”她越是想挣扎,他的手臂收得越近,像紧箍咒一样。
  “偏不放!”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将她拦腰抱起,走出书房后对着一直候在门外的副官吩咐道:“让保姆把孩子带走,还有,让她把孩子看住,不要总是让他爬到我的书房去方便,搞得里面臭烘烘的。”说完便抱着绵竹进了卧室,又用力把门锁上,里面吵闹了一阵后就渐渐安静下来。
  伊藤骏盯着枕在自己胳膊上睡得沉沉的绵竹,心中忽然升起无限柔情,只想把她揉进自己的心窝里好好疼爱。他们的儿子小小伊藤君快要一岁了,他的到来给了伊藤骏太多惊喜,不仅自己后继有人,而且绵竹正一点一点慢慢接受他是孩子的父亲这个事实,对他不再那么抗拒,虽然她仍旧不给他好脸色瞧,平时也懒得同他多说一句话,但她爱孩子,爱他们共同的孩子,这就给了他足够的理由和机会去亲近佳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渐渐变得像正常夫妻一般,这一点让他很满意。果然,想要留住一个女人的心,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生下自己的孩子。
  可惜,他只得片刻清闲沉浸在自己家庭的幸福之中,马上就有人敲门,说着:长官,有新的报告请您批阅。
  他马上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不想吵醒床上的绵竹。
  夕阳的余晖铺洒了一地,也照到了床上那才悠悠转醒的身影上。她已经好久没睡得这样踏实了,终于不会再梦到过去的人和事,或许这是托了小小伊藤君的福吧,她试着这样说服自己。有时候,仇恨会蒙蔽人的眼睛,其实,幸福也一样。
  灯火黄昏
  历史的车轮缓缓碾过每个人的头顶,留下一圈圈岁月的车辙,它不会因人而异,更不会被随意篡改。
  日本无条件投降这一年,小小伊藤君已经三岁了。此刻,他正坐在母亲的腿上把玩她挂在胸前的玉佩,这枚玉佩形状美好而完整,是平日绵竹一直戴在身上的。
  绵竹一直安静地注视着伊藤骏在一旁的书桌前最后一次检查要带回国的文件资料,目光从那皱起的剑眉、飞扬的凤眼、坚毅的下巴慢慢移动着,最后落在那双修长而白皙的手上,一时间生出许多情绪,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心中翻涌的究竟是甜是酸还是尝不尽的苦涩。就像是作画一般,先仔细勾勒出他英俊的轮廓,再一点一点为他着上色,不同的色彩调和出不同的感觉,也渲染出画者变幻不定的心情,到了最后却再也找不出原色的影子。
  这本是一副很美好的画面,只可惜那张英俊非凡的脸上已早早地写满了沧桑,刻下这纹路的不是岁月,而是往昔那些张狂不羁的梦想。眼看着自己的国家一步步走向失败,以往的胜利成果在转瞬间灰飞烟灭,光辉的过去成了沉重无比的负担,渐渐压得他直不起身来。即使他再骄傲自负,到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他败了,日本败了,帝国主义彻底败了。
  片刻之后,副官敲门进来报告说车已经备好了。伊藤骏点了点头,从衣架上取下大衣穿好,然后一手牵起绵竹,一手则将儿子伊藤博恭抱在怀中向着门口走去。
  这辆车将把他们送到港口,然后他们一家人将坐船回到伊藤骏的故乡。
  走在房内那条通向大门的长长过道上,脚下延伸的仿佛不再是那条名贵地毯,而是一条属于她自己的漫漫人生之路,路旁的风景从过去的绚烂绮丽渐渐褪色成如今的苍白暗淡,曾经种种也已被甩在身后,现在她所拥有的就只是身旁牵着自己手的男人,还有那个小小的伊藤博恭,她的全部希望。或许,在门外那未知的将来,她的身边不会再有一个人,就像她过去匆匆行过那般,继续过着寂寞如雪的生活,把自己小心翼翼地包藏起来,不再把心露给任何人看。
  行到这一步,她真的无路可退。
  坐上车,她头向后一仰,竟懒懒地睡下,伊藤骏马上爱怜地揽她入怀,手掌轻轻托起她的头,免得她被汽车的颠簸吵醒。
  车子一到码头绵竹便醒了,她抱起伊藤博恭跟在伊藤骏身后下了车。他依然牵起她的手,带着他们母子向着油轮处走去。
  这是她五年来的第一次,走到这个曾经上演过别离的码头。五年前那一次,她送走的是自己曾经最要好的姐妹,还有一个她深爱过的男人,友情与爱情,在同一时刻弃她而去;这一次,她将告别的又会是什么?
  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绵竹深深地看向走在前面的伊藤骏。
  “保险箱中的东西都带好了吗?” 她忽然开了口,平淡的声音里毫无波澜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家常琐事。
  伊藤以为她指的是钱财,头也不回地不以为意道:“带不带上那些东西并不重要,回家之后我们依然拥有一切。”提到自己的家,他仍会不经意流露出一贯的骄傲与优越感,这是从骨子里滋生的性格,是随着血液流遍全身的习惯。
  绵竹轻轻挣开他的手留在原地,道:“我说的是壁画后面墙上的暗格,还有壁龛里藏着的那个匣子,那里面装满了日军的罪证,不带走真的没关系吗?”
  原本仍往前走的伊藤听到这话马上定住步子,猛一转身看向落在后面的绵竹,眼中全是惊痛和震怒。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是谁告诉你的?”他厉声质问道。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啊。”她终于还是笑了,像过去自己面对那些位高权重者时一样,不卑不亢,微微敛起嘴角,却仍旧掩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你确实小心谨慎,最开始的时候无论我怎么翻都找不到那些重要资料,所以我就在你办公的时候带着恭儿极不凑巧地‘误闯’了几次,久而久之,你总会露出破绽。”
  短暂的静默,绵竹与他深深对视着,她要他看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模样。
  “想不到真的会是你,原来你一直在背叛我!”伊藤骏痛苦地看着她一脸的云淡风清,只觉心头的肉被人一点点挖空。
  “那一年到了上京,我确实见到了李夫人,也的确被李家人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只不过你调查到的这些事实并不全面,因为你并不知道我同她之间私下达成的共识,那就是一定要把你们这些侵略者赶出我们的国家!所以,我把雀儿的孩子留在上京托付给一户信得过的人家抚养,自己又回到了九衢。杀高宫亮为明容他们报仇只是最初步的计划,我的最终目标一直都是接近你,博得你的信任,以此探得机密情报。”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在那个时候杀了你?”他绷着脸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赌,赌你对我有没有兴趣。当然,如果赌输了,那我的牺牲就只换了高宫那个禽兽的一条命。不过,我还是赢了。”她挑了挑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