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管他三七二十一      更新:2021-02-17 00:13      字数:4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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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激,这是在荡涤污浊之后她心中唯一的想法。紧了紧握住绵竹的手,嫣红真诚地说了一声:“谢谢。”
  绵竹抬起头看向含泪的嫣红,终于欣慰地笑了。就如同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眸显得清澈明亮,被沙粒磨砺过的蚌壳之内会生出柔润美好的珍珠一样,只有真正经历过生活中的苦难,才能获得心灵的清明与通透。
  “小丫头,我得好好报答你!”嫣红拍了拍绵竹的肩笑道。
  绵竹一听,忙摇头摆手道:“这是做妹妹的该做的事情,姐姐这样一说就太见外了。”
  “废话少说!今天说什么都不放你回去,一定要陪姐姐到商业街去好好逛逛!想要什么尽管说,我埋单!”嫣红笑着摩拳擦掌,忍不住欢呼雀跃,“我要把柜子里的衣服全都烧掉,让它们化成青烟升天去吧!以后我要穿得暖暖的,一块肉都不露出来!”
  现在自嫣红心底正升腾起一股难抑的兴奋,不停地驱使着她去勇敢地追逐全新的生活。她本就是火一样的性格,爱或恨都太过鲜明,熊熊燃烧起来能够将周围的一切事物化为灰烬。爱憎分明固然是好事,但这种性格有时候也会像不定时的炸弹一样,随时可能引爆一场危机。
  见绵竹含笑点头表示应允,嫣红马上奔回卧室换衣服,不一会儿便裹得严严实实地走出来,还在绵竹身前炫耀似的转了一周,笑道:“怎样,姐姐我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好看,是吧?”
  绵竹扯了扯嘴角尝试着笑出来,可惜失败了。
  最后,绵竹好说歹说才劝服嫣红脱下那一身如怪物般的装扮,换上了清新素雅的衣裙,然后再把自己的貂皮大衣罩在了她的身上。
  小峰把二人送到商业街口后便被绵竹支开,只剩她们姐妹二人携手同行。
  “呦,瞧见熟人了!”嫣红看向街对面正站在店门口朝这边张望的贾六,回身拍了拍正在挑物品的绵竹,“我先过去和他打声招呼,你逛完这家店就赶快过来啊!”
  绵竹点了点头,看着嫣红边走边热情地同贾六挥手打招呼,终于明白了她过去所表现出的慵懒与冷漠,只是灵魂受到长久束缚而生出的压抑与排斥罢了,并非是她的天性。
  随意浏览了一番之后绵竹便走出店来,准备过马路去找嫣红。她刚走到路边还没站稳,便见旁边的洋行里突然冲出一人,没命地朝着自己的方向狂奔。那人身后紧随着另一人,像是前一人的同伴,在奔出没多远时便被随后而至的七八个保安捉住,紧紧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这时,绵竹才看到这两个人手中都拿着相同的东西:一把带血的刀子。眼看那跑在前头的汉子就要撞到自己身上,绵竹竟在这一瞬间吓得丝毫挪不动脚步,只能呆呆地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子越来越逼近自己。阻拦亡命之徒逃亡的人,通常只有死路一条。
  在这一瞬间,她的脑中究竟在想些什么,竟令一向冷静机智的绵竹变得如此慌张?
  答案很简单,因为那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刀,上面染满鲜血。
  乍一见到那刀光折射入眼中,绵竹马上想到了自己曾握过的刀,一把杀人的刀,它曾剖开过李司令长满赘肉的肚腩,也曾于无形之中割下了淳阳俊秀的脑袋。这一刻,仿佛时钟停摆,她被沉重的回忆和满身血污牢牢束于原地动弹不得。
  当沁雪的哭喊声再一次充斥于她的脑海中时,那一幅幅晦暗不清的画面渐渐变得明澈起来,最后,她终于看清花丛之中露出的是淳阳的笑脸。
  淳阳一直待她亲切和善,于她而言真如阳光般照亮了她孤独寂寞的灵魂。那一天,他在不远处的花丛之中动情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直到她羞红了脸放下手中洗到一半的衣服乖乖走到他身前才住口。那时,他的吻是那么用力地攫住她的唇,口中甚至化开淡淡的血腥味;他的手就像烙铁一样灼烫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把她最后的理智蒸腾得一干二净;他的身子如泰山一样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恨不能碾碎她的骨肉融入体内。他的欲望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狂烈,令她无法抗拒,更无法承受。她害怕得紧紧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如同等待被宰割的羔羊一般无辜。
  可是,他并没要她,而是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撑着手臂覆在她的身上,双眸如同天边最闪亮的星辰一般,豆大的汗滴顺着鬓角留了下来,沾湿了她的眼角。他轻叹一声,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小绵竹,我不想伤害你。”
  那一夜,她第一次为一个男人辗转难眠。他的温柔与体贴已经慢慢浸入她的灵魂,那春雨般的怜惜与烈日般的爱恋已将她推上了天堂,于是,她知道,自己的生活再离不开他。
  那一夜,她第一次做了一场春梦。
  就在第二天,大太太告诉她,李运龙要她。
  即便是撞破他与菊香的奸情她也仍未死心,可是,淳阳亲口说出的一个答案却彻底敲碎了她最后的固执的幻想。
  “我前日可是瞧见了,你跟那个贱丫头滚到一块儿去了!”缠在他身上的小脚女人喘息着,“依你的性子,怎么没把她吃干抹净?难不成你是真的喜欢她?”
  躲在暗处的她自然听出了话中的酸味,那一刻她甚至感到骄傲,即便他在身体上不完全属于她,但他的心中却只有她一人的位置,这便足够。
  “她吓得浑身发抖,硬梆梆的像块石头一样,换作是谁恐怕都很难有兴趣继续做下去吧!”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况且做这种事也要讲究情调,她不过是个嫩雏儿,哪比得上你这浪蹄子销魂?”
  “过了今晚,你的小绵竹可就是真正的女人了……”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淳阳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兴奋地说:“反正她已是我的囊中之物,等李运龙把人调教好了,我再接收过来好好享用……”话音刚落,起伏之声愈发猛烈起来。
  之后,女人的浪叫声越来越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击在她滚烫的心口上的重锤,把本已被柔情融化的一颗痴心锻造得越来越硬,硬得如铁石一般。
  连绵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想起这些“陈年往事”。
  当她对上那双嗜血的眼瞳时,一句话在脑中匆匆闪过,令她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无论凭借怎样正义的理由,肆意剥夺他人生命之人便是罪无可恕。
  难不成她就是那侥幸漏网之鱼?那愈来愈近的血色刀锋便是上天借他人之手对她做出的最后裁断么?
  在最后关头,她被身后突然出现的臂膀有力地揽入怀中,这才堪堪避开那如劲风一般扫过面颊的刀锋。身后那股劲道之猛,几乎将她拦腰折断。绵竹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看着在保安手中疯狂挣扎的男子,仿佛被他眼中迸射出的仇恨的烈焰摄住了心魂。
  “紫瞳小姐,你没事吧?”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仿佛从天外而来,在绵竹空旷的脑海中显得那么遥不可及。她只是机械地回过脸,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盯了片刻,空洞而涣散的眼神终于渐渐恢复正常。当意识到自己整个身子都偎在他的怀中时,绵竹惊得马上弹开身子,踉跄着退后几步后才尴尬地笑笑,满怀歉意地说:“实在抱歉,我真是吓了一跳……那把刀……哦,对了,真是谢谢您方才出手相救。” 绵竹惊魂甫定,一时间心潮澎湃,说话时竟有些语无伦次。
  “差点忘了,我竟还未自我介绍。”那人抚了抚眼镜含笑说道,仿佛丝毫未觉绵竹的失态,“在下云青,是李督军手下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咱们在德义楼曾见过一面,只是那次时间匆忙,想必紫瞳小姐已记不得了。”他说话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翘起的,像是总带着和煦的笑,虽然浅淡,却有宁人心神的作用。
  绵竹从余光中瞥到那人已被保安粗鲁地拖走,那恼人的魔障也终于从她眼前彻底消失。一切恢复如常,她嫣然一笑,娇声道:“云公子,这已经是您第二次帮我解了围,紫瞳正不知该如何报答,又岂敢忘记?”
  “哪里,不过举手之劳,紫瞳小姐不必放在心上。”云青笑容依旧,只是那深不可测的眼眸之中无端起了波澜。大约是由于阳光太过炽烈而晃花了眼的缘故吧,云青暗自想道,否则这近在咫尺的俊颜,为何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似曾相识之感?
  “云公子,您怎么了?”绵竹故作娇羞状怯怯地问道。感受到那灼人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心中刚刚升腾的好感瞬间消失殆尽。看来,这位气质儒雅脱俗的云公子也不过是个只看重皮囊的浅薄之人。
  “没什么,只是在下忽然发现紫瞳小姐的笑容很美,如佳酿美酒,令人心神俱醉。”云青笑得坦荡,说得真诚,丝毫没有亵渎戏谑之意。仿佛他只是在品鉴一幅字画,面对绝伦的作品,忽然冒出些书呆子的迂腐气罢了。
  绵竹听了只一笑了之,并无多言。云青见状,知是自己言语有些冲动冒犯之意,不由得后悔起自己的多嘴,竟把心里所想如实说了出来。
  忽然,身旁又起骚动,二人寻声望去,竟是那两个持刀之人被五花大绑推到了店门前跪着。那个方才险些伤了绵竹的汉子已被揍得面目全非,口中仍不断叫嚣着,好像是在说洋人压榨国人赚取暴利,把他们这些工人逼得走投无路之类的话。保安听了,一脚踢在他的脸上阻止他开口。那汉子仍是不服,吼得越来越响。他喊一句就挨一脚,却混不在意,大有视死如归的悲壮与豪迈。
  云青低声道:“看来此人倒有几分骨气。或许,杀人并非他的本意,只是被生活所迫罢了。”
  “被生活所迫就能胡乱杀人么?”绵竹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因为这是长存于心的疑惑。
  云青稍显诧异地看向绵竹,见她仍是一副弱不禁风的娇柔模样,猜想大约是因为她心肠太软见不得血腥暴力才会有此疑问,便柔声说道:“杀人固然不对,但若杀的是该杀之人,则是为民除害,是可以被宽恕的。”
  绵竹不再说话,只是冷漠地看着,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出荒唐的闹剧。
  一个看起来颇有身份的外国人从洋行中踱了出来,一言不发地走到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身前,忽然转过脸挑衅地环视了一周围观群众,然后在那两头顶各开了一枪。
  两具冰冷的尸体重重地栽倒在地,令人很难相信片刻前那里面还驻留着鲜活的生命。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冷漠的笑容不知不觉爬上绵竹苍白的脸。这便是循环往复的杀戮,而她自己不幸也是其中一环。
  罪恶的现场很快便被清理干净,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只有绵竹和云青两个人突兀地站在原地不动,眼中不约而同流露出压抑与沉重。这样两道孤立于人群中的身影,仿佛是被翻腾的浪花猛烈冲击的礁石一般,寂寞地守着日复一日的潮起潮落,被自身的渺小和无助时刻煎熬着。
  “你在想什么?”绵竹忽然开口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屏障,声音虽低,却并未被周围的喧嚣吞噬,“为什么像个木头人一样愣在这里?我都快被撞翻了。”边说边微微嘟起嘴,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在撒娇。
  云青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忽觉玩心大起,便俯身到她耳畔轻轻说道:“看你脸色煞白,我以为你是吓得走不动了,这才留下来陪你一同发呆。”说话间面上已浮现出一副轻佻纨绔的模样,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浪荡公子,流连花丛,恣意纵情。
  这一刻,不止绵竹惊诧地看向他,连他自己也愣住了。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玩笑很失败。看来,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他已不再适合过上从前的生活。
  五年时间,说短不短,却无法抹杀早就篆刻于灵魂上的东西;五年时间,说长不长,却也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成长的足迹。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有过这样的时刻,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景象,会感慨一声:想当年……
  云青并非例外,所以在见到身上沾满“她”的痕迹的绵竹时,会有些情不自禁地走神。最后,所有的思虑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没于茫茫人潮之中,早早地结束了这一场突来的追忆。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冷漠与坚强,再次置身于此,那些往事仍令他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