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节
作者:世纪史诗      更新:2021-02-17 00:10      字数:4800
  开恩?赵匡胤浅浅蹙眉。开什么恩呢?丫头不会有事,谁还需要他的开恩?
  修指拂上她玉色的面颊,很凉。一点凉意顷刻将他的血液也冻结成冰。那柄匕首的高度,只会令他身受重伤,却不够要他的性命,他为何不受了?不受,又为何不肯尽早躲开?或者,接受她的恳求,停止杀戮,一切就不会发生。他却逼她做个抉择,失神间,她便做了决定——她接住了致命的杀气,然后面无人色的倒在自己怀中。
  她伤的多重多深,他又怎会心中无数?他后悔,悔的肠断,悔的无法言喻。痛?胸中情怀,岂是痛能形容?
  丫头,一切都是大哥不好!请你,求你,不要走,好不好?
  “不可能!”赵光义一脚踢翻了余闵,燥郁顺手掀了桌子,目光中已经盈盈光烁。他垂首片刻,凶狠的瞪向一边的符晶,只想找个人发泄:“都是你,为什么,为什么多事带她入宫?要是你不带她进来,她怎会出事?”
  符晶自领了烟洛从侧门入了大殿,就被侍卫拦住。就见小丰护着烟洛,转眼已几起几纵落入殿中。她急急出手,欲冲过拦防,却突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巨变在眼前发生。最终,却是那个最最和善最最无争的女子,在腥风血雨中,红叶般独自颓然飘落。
  她好后悔。如果,不带她进来,有多好,多好……被光义一激,满心忧戚,眨眼化作垂落的两行莹然:“我不知道会搞成这样。烟洛妹妹说,如果坐等那两人自相残杀,她,她宁可一头撞死。我才……”
  赵匡胤一怔,桃花眸子幽幽情殇。两人?丫头,你心中一直还留着往日的情分,是不是?可惜烟洛紧扣了清丽的眼睑,唇色雪白,再也无从回答。
  恍神间,光义已抬步过来,他面色已是煞白,低下头,他伏在烟洛耳边低语:“苏,不许你死!你敢离开,我就把苏府的人统统杀光,任何一个你在乎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你听到没有?不许死!我说到做到!”
  赵匡胤忍不住抬眸,撞见弟弟悲伤至极的眼神,责怪的言语就锁进了喉腔,他抿紧了唇。他们如斯珍爱的女子啊,竟然在他们手中,枯萎如离水的白莲。轻轻握住她的腕间,将一股浑厚的内力输进她的血脉:“丫头,你,一定要撑住!”
  生命,流逝。夜,沉吟。
  “刺客,刺客,抓……”
  忽然,外面却吵嚷起来。今夜,似乎真是多事之秋。皇上没动,晋王没动,一屋的御医也就一动也不敢动。然后他们听到一把清卓的嗓音:“贫道扶摇子,乡野敝人此番为救苏姓故人而来,请皇上开恩赐见!”
  赵匡胤似惊动了,听出门外人并不简单。与弟弟对视一眼,微微点点头。
  一会子,一个神清意隽的道长大步踱进门来,看不出年纪,飘逸的胡须倒是道骨仙风。他一进来,便被赵光义揪住衣领,冷道:“你能救她?”
  陈抟拂尘一挥,轻而易举的化解了赵光义的钳握,他恭敬的拱手,“苏小娘子命在旦夕,但还有解决方法。请皇上屏退闲杂人等,贫道自然告知!”
  镇定自若,飘飘如仙。众人都是头一遭,见到此等活神仙般的人才,嗔目,不禁都生出些期待。说不定,此人真能……
  “你……”
  “你们,暂且退下!”赵匡胤却当机立断立起身来,出语命令。看向弟弟的时候,稍稍柔和些:“光义,你也……”
  “禀皇上,晋王殿下可以留下,原本,这也和他有关!”
  “如此……”沉吟片刻,赵匡胤颔首。一个眼神,御医们如蒙大赦,飞快地退了出去。
  “说吧!”
  “皇上莫急,是这样……”
  夜寺的钟声,点着水面一波波划来,渺然玄幽。
  屋中的人,已是震荡无已。
  一个特别的灵魂,原来,她确然与众不同。“随和”二宝,可助其重返自己的时空,不至魂飞魄散。想要留住她身不死,却必须集齐与她的星宿相连的三颗帝星的鲜血,灌注融合,修改宿命。
  “你敢担保,一定能救她?”赵光义咄咄逼问。
  陈抟洒然一笑,拂尘轻扬:“红尘万丈,何事可谈一定?如是种种,虽非妄断,但不过贫道一家之言,信与不信,成与不成,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可是……”赵匡胤看着越发苍白的人儿,疑道:“仓促之间,到哪里去聚齐“随和”二宝,又如何能同时得到三个帝星之血印?”
  血算什么,哪怕要流尽全身的鲜血,他亦甘愿献出。但是其他的东西……丫头呼吸已微弱,她等不得了。
  陈抟只是吐出一口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所有事,有因必有果,自始而终,方为圆满。”
  泄露天机,他的命数也会缩短。不过所谓道法自然,天理循环,得或失,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不由得想起那个俊雅倜傥的男子,在听完他的叙述之后,就点点头说“我懂了”。南唐太子李从嘉,脚步有些虚浮,气度却依旧沉静。那个精细的侍卫出手拦阻,他却淡定地开口:“点石入水,是石先破了柔水,抑或是水先溶了顽石?君子行事为人,是要因,还是求果?还是,顺心,自然?”
  那个侍卫听得半懂不懂,终究还是放下了臂膀。陈抟自然懂的,在一旁立定,不禁微微感叹。苏烟洛,为了此人终于破了一直以来旁观的态度,不惜将一切所知和盘托出,终于引来大祸。说来,也不算不值得。
  收回了遐思,陈抟清瘦的指点榻上女子的发髻,“随候之珠,已在手中。皇上,晋王,皆映对紫薇星宿,为天下之主!而传国玉玺和氏璧,如果老夫未曾猜错,会由另一颗帝星携来。”
  赵氏兄弟堪堪对视,眸光流淌。惊疑未定,门外却有人回报,“启禀皇上,宫外有人,自报乃南唐使者,又要事深夜求见。”
  “传!”
  一忽儿,雕镂的红门被缓缓推开,爽润的凉风便溜了进来。
  一个风姿绝世男子,便自暗暗的子夜中悄然影现,白衣飘逸,宛如远天外的一缕闲云。他优雅的嗓音淡淡出尘:“见过宋主,晋王!李氏从嘉,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雪夜尘落
  转眼,光阴荏苒,整整十六载。
  宫闱外的柳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辗辗转转,轮回了无数的冬夏。
  大宋铁蹄先后攻克后蜀,楚,南平,南汉,南唐,一统华中,江山稳固。
  而大宋皇上,多年以来南征北战,勤政简朴,当为一代明君,尽享万民拥戴,威名远播。可是近日,大宋朝臣个个忧虑难安,源自于皇上龙体欠安。初秋而起,一向英武的皇上不知怎得染上风寒,引发了旧疾,竟然愈染愈烈,渐渐至沉疴难起。
  余闵也老了,曾经的韶华在鱼尾纹间渐渐褪去。他屏息立在浅金流苏的御榻前,低低垂下脑袋,眼中潜着一抹悲切。一旁的潘美见到,不动声色的自身后将他的朝服一扯,幅度很小,却仍是被人瞧见了。
  “潘郎住手,朕,要听实情!”带着磁性的中音,即便病体消弱,也自带一股威严。
  “是!”
  “皇上圣体,圣体……”余闵想接着说几句宽慰话,却被流苏内两道清明的视线噎住,再次垂下了头:“只要多加调养……”
  “好了!”帘内的人动了动,似欲坐起。一旁的宫女连忙搀扶着起身,将那软软的八宝玫瑰枕,塞到皇上的身下。
  帘幕开了,一张俊朗无醻的面容几无改变,只是消瘦了许多,曾经乌亮如墨的发如今染了几许岁月的痕迹,更加沉稳,更加坚毅——他的气度,宽博如山海。只不过那双桃花眸子,偶尔会漾出丝清郁,幽幽,只有最亲近的人,才偶尔偷眼瞧过。
  他挥了挥手,修长的臂本惯于立马提缰,这时却略抬抬就感觉辛苦。他流露一个苦笑,“你们下去吧!”
  他还要有事未了。见见皇后,见见德昭德芳……
  然后,他还想去一个地方。
  才十月,竟然就落雪了。玉屑琼花被揉搓着,簌簌漫扬,倒引起人许多遐想。
  等这里落了雪,我就把你堆成个大雪人,露两只眼睛逮麻雀,逮着了才许出来。
  是谁,曾这么咯咯笑着命令,将一双莹白小手递给他,月牙般弯着眼睛要求取暖?
  如果,逮不着呢?他那时宠腻的微笑着。
  逮不着就等着,等到傻麻雀上钩为止。
  如果,就是没有麻雀上钩呢,岂不是要冻死?
  大哥傻了?她嬉皮笑脸,发丝调皮的划过他的大掌。我可舍不得!
  是舍不得我挨冻,还是,舍不得我死?他曾问过么,这样的幼稚的情话。
  她却跺脚气了,都舍不得,不许挨冻不许死不许受伤不许疼,一样都不许!好好的说话呕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也许,只是想看看她为他着急得模样,想听听她甜蜜的情话。说爱,说欢喜,说一辈子在一起。仿佛回顾着一个叫人心跳的梦,深邃的眸间潺潺漾出几丝隐约的喜悦,赵匡胤兀自将锦被轻轻扯了扯,自失一笑。
  原来,他还没有忘呢,那个灵巧如水的影子。
  丫头,我依你的,用心了这么些年。该得到的,该追求的,世间的尊荣,妻儿的欢笑,万民的景仰,我该是做到头了,对不对?如今,我累了,从心底而外的倦了,开始想静静歇歇。这心境,不晓得,你会不会了解?
  安谧中,一个年轻的大眼睛宫女进来伺候,撞见皇上眉目间极淡的怅然,心里就打个突儿,开始对于私下散于宫中的那个浪漫传言几分相信——这个神一般的男人曾钟情于某个极特别的女子,最后不知怎的却分开了。他因为那个女子,从此尊重了女人的心。九五之尊,却肯给妻子绝对唯一的忠诚,而后十几年来,王皇后薨,他续娶了宋后,从未纳任何妃嫔。只不过他的心么,还在……
  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暗骂自己。想什么呢,这世间怎会有皇上求知不得而念念不忘的情爱?果然是总管魏姑姑教训得对,她最近是思春了,什么都肯胡乱联想!姗姗移步,敛眉低声:“皇上,该用药了!”
  “罢了!”磁性的声音低沉悦耳:“传下去,今日戌时,宣太子进宫一叙。”
  “是!”
  细雪的夜,薄凉氤氲。桌上的几道小菜倒冒着腾腾热气,有些甜丝丝的香。
  光义的喜好真正也有些改变了呢,就是性子还是冷。赵匡胤望着弟弟一身淡淡豆绿宽袖长袍,赫赫带风的行来,不禁勾了勾唇角。
  “皇上!”弟弟欲跪。
  他只是笑,忽然有些怀念:“起来吧,多久没叫我大哥了?今儿个别拘束,潜开那些杂人,就咱们哥俩喝一盅!”
  赵光义迟疑了一下,冷冽的模样融化了些。他点点头,屏退诸人,坐到榻边的雕花椅上,斟了两杯鹤觞,自己的满,大哥的,杯底:“大哥,请!”
  “嗯……”赵匡胤瞟了一眼,不满,听到弟弟的迟疑:“御医交待……”
  不可饮酒!
  “你也婆婆妈妈起来?”赵匡胤不耐的沉眉,自去取了官窑白玉壶斟了,抬手饮下一程辛辣。
  赵光义皱了眉头,漂亮至极的眸间闪过一丝痛色,却也不多劝,自己又满了一杯,扬脖饮尽。赵匡胤就看到他白皙的脖颈间有一根翠绿的棉绳,视线一点,“是什么?”
  光义轻窒,不自然了:“没什么。”
  “哦?似乎你也带了好几年了,我倒是一直好奇。给大哥见识见识!”
  赵光义堪堪回望,却不言语。黑宝石似的眼珠子漠漠然,仿佛在讲:何必?
  赵匡胤看到弟弟的模样,却忍不住淡淡笑了:“原来,你还没忘么?”
  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似乎达成了某一种默契。对于那个人,开始,他们甚少提及,因为会疼。后来么,便是提起了,也只是几句太简单的开头便掐住了,藏私似的,许多言语不过留在心中,各自回味。
  红枣莲子羹啊。
  嗯。
  甜了些……
  是啊。
  ……
  今年莲花谢得倒早!
  胸前温润的碧玉忽然有些烫心了,不知道为什么,赵光义蓦然酸了眼睛,“大哥忘了么?”
  那个不守信用的女人!他当年就不该答应她随陈抟离开,找什么疗伤的雪山温泉,给什么自由随意,相信她说的有缘可能重逢。她一去,就失去了踪影。他觅了整整十年,直到第十一年的时候,符晶问他,如果,她其实已经死了呢?原本她的确伤重,或许那只是为了叫他们放她出宫而说的安慰之词——她总不愿死在皇上面前,叫皇上当场就绝了望。他终于失了一直的自控,对相敬如宾的妻子大发了雷霆。也就在那一天,他独自狠狠摔碎了无名指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