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节
作者:世纪史诗      更新:2021-02-17 00:10      字数:4745
  钟隐,似乎都身不由己。
  他们通信,钟隐问她可否平安快乐,她就马虎的回答他一切还好!大致讲讲情况,避过了种种纠结,只告诉他自己新研究出了一种花茶的配方,要他自己配着试试。下一封信里,钟隐的字灵逸有神,他写着:清,今春南唐美景如斯,惜离人远矣。如若北方尚寒不甚习惯,汝可归来,钟隐自然静待知己,共聚品茶,分享真味。
  烟洛不晓得钟隐到底猜到几分她如今的境况。他永远的慧明入微,那几句话的意思,类似委婉的邀请。其实依照目前的混乱局面,离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她却在犹豫。此次她方才归来,如若这当儿又溜去他国,难保姐夫不会迁怒于南唐。而且这一走,既对不住待她诚诚如亲人的苏府众人,更对不住对她毫无所求的赵大哥。眼下姐夫又欲立即挥兵北上,她计划着这一仗还会打上一阵。赵家兄弟已是将领,定会随军出征的,她便得到一段喘息的机会。如今身病虽愈,其实她在强打精神,一颗心始终暗暗沉郁,无法振作如初。如若毫无计划逃避离开,定会再度拖累了旁人。她已担不起这个风险!
  恍神间,红蓼和喜儿风风火火迎上来,喜儿瞧见被烟洛撂在一边的绣花纱被,便利索的捡起驼色茸披搭在烟洛肩上,不住嘴的埋怨:“才好一点点,没看住小姐一刻,就又掀开了这层暖的。一会子闪了风,全府人又要吃睡不宁鸡飞狗跳的。小姐,你都这么大了,还不长点记性,迷迷糊糊的,想急死人么!”
  红蓼灵巧的眨着眼,在一旁反驳,其实帮倒忙,“喜儿姐姐,小姐其实头脑很精明的,在南唐开了一个茶庄,挣回许多银钱呢!”
  “嗤……”喜儿端出一副见多识广不以为然地样子:“一个茶庄算什么?这大周境内最大最好的连锁客栈酒家,都属于我们家小姐。“宋盟”的财力有多少,估计你的小脑袋都算不清呢。咱们家小姐就这样,精的时候比狐狸还精,不经心的时候却比五岁孩子还糊涂。从小到大三病八灾的没断过,长大好不容易强些,这一次猛又把大家吓掉了魂。难怪秋萍怎么也不省心,嫁了人还捣腾着老往这边跑……”
  烟洛一听要开成了批斗大会,赶紧的自栖身的躺椅上起来,哄道:“好喜儿,我晒了会儿太阳,这下又饿了。昨天的红枣甜粥还有没有?配着松皮饼吃应该挺香的。”
  这招管用得紧。喜儿立马煞住话头,脚步沾地就往厨房那边去:“有有有,宫里赐的,赵将军备的,还有那些个官员送来的,府里头成日吃喝堆成了山了。只愁你不肯吃吃不下,越来越瘦急死人。否则要个凤凰蛋,估计也有人给送来!”
  红蓼和烟洛忍不住对望一眼,红蓼捂嘴乐了,烟洛的心情也开朗了些,笑道:“你别笑喜儿,她过去和你挺像的,作了妈就不同了。那时候她只是话多,现在唠唠叨叨的变话涝了。你可当心!”
  红蓼鼓起腮帮子羞恼了一刻,见小姐的眼神飘向笛子般的小调响起的方向,脚步也随性的朝那边挪着,赶紧迈着小步快追上来,几乎做出个阻拦的姿势:“那个,小姐,你要去哪里?”
  “我……”烟洛再瞅了瞅黄墙外重重的烟柳,莞尔道:“我想知道,是什么乐器,声音这么特别。”
  “呵呵……”红蓼干笑了一声,响亮地接嘴:“那有啥好瞧的,我晓得的,不过是一片竹叶罢了。哦,小姐,昨日赵将军送来一把刻着莲花的古琴,说是小姐的。好漂亮哦,每根弦都银灿灿的。小姐要是嫌闷了,我去抬出来,让小姐抚琴解闷可好?外面人多且杂,要是又闹病了,喜儿姐姐要骂我了。”
  烟洛原想抱怨一句自己并非瓷器,碰碰就会碎的,又想问红蓼如何知道那是竹叶的清调,几句言语涌至喉间,却猝然止住。
  墙外的竹叶歌变成了极简单的调子,是《橄榄树》中最著名的一句,有些凄忧,有些不羁: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为了梦中的橄榄树……
  原来,除了钟隐,还有人也记住了那首曲子。墙外的人墙外的歌,令她神伤心碎。煞了步伐,白了面色。烟洛咬咬牙扬了头,“好,抬琴来吧。”
  一会子“芯”便被抱了出来,烟洛无心再进饮食,抬指,猛地在纤细的弦线上拨出一个极高的脆音。她选了一首最欢快最跳跃的调子,玉指飞速几番交叠,揉,挑,压,拨,节奏快的令人几乎上不来气。带着力道的清亮琴音顷刻遮盖了繁复回旋的竹叶小调。
  夜橪,我不要听到你……
  过了一会,竹叶歌嘎然而止。一个惑人的少年倚着泥墙外的柳,垂下的手边一叶翠竹油油生碧。仰起轮廓完美的下颚,长睫下的漆黑眸子里,一层喜悦纷然流过,“洛洛……”,他轻声自语了一句:“你已经可以奏琴了么?真好!只是……”眼神骤然暗淡下来,唇角有些发苦:“你不仅不肯见我,看来,连听也不愿听到我了?”
  烟洛继续奏她的琴,变幻的手指划出动人的旋律。转眼间,几朵艳色桃花翩然随风,白昼黑夜,日升日落。姐夫带病出征时的憔悴,潘美的冷暖分明,曹彬的诚挚憨笑,匡义阴郁的薄唇,还有赵大哥临行前深深的一眼。无数的片段,在琴声中漫漫漾起,似天庭泼下的金玉琼花,似月婵织出的水梦衣裳,总是坠到凡间,于交错的手指尖勾勒出层层矛盾牵扯,万般娴熟优美,诉不尽世外的寂寞潇然。
  前方战事倒顺畅得紧,北伐契丹的周军至宁州,刺史王洪以城降。之后,领兵水陆俱下,至益津关,瓦桥关,啵荩荩家蚱醯な爻墙齑掏断蚬樗常鏊氖眨谎校杖厝荩彩呦亍=惴蛞簧坌模舜斡痪倨蕉ㄆ醯ぃ坪跻膊⒎浅杖怂得巍6源蟾纾倬羯章。灿凶约旱拇蛩恪A豕芗以低蹈嫠吖蚊怂湟鸦毓樗崭矶嗟胤皆隽税蹈裆杓疲锩娴娜艘捕嗔诵枪サ牡ゴ俊K郧胧狙搪宓闹饕狻Q搪逭似蹋皇嵌吮瑁唑训闼阋淮骸拔颐遣槐夭迨郑驼庋绷豕芗毅读算叮煌肺硭娜チ恕J肝⑽眨抟馐兜淖帕徵绱杀搪遄愿龆尖狻!?br />
  这几年来,宋盟的生意遍及大周,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汇聚,这诸多便利,原也适合建立密集的消息网络。赵大哥迟早将把握皇权,她也无谓精明或忠诚,此事只需佯装不知,混过去罢了。
  每日黄昏,竹叶调总如约而来,然后被琴音打断,仿佛另一种僵持的冷战。这一天,墙外却无声无息,忽来的宁静令人有几分诧异。落花如雨,晶粉的花瓣缀上了烟洛如墨丝般的长发,打着卷儿落了许多,月白色的丝裙染上了淡红影子,起了印花般别致而风流。烟洛兀自拨了几刻,没心思了,挥手按住了琴弦。一根银弦却骤然弹起,“锵”的一声,将食指绷出个血口子。
  指尖上涌出的鲜红分外刺目,隐隐的不祥。几个丫鬟凑巧都有事走开了,烟洛惊怔了半刻,倒忘了包扎,只是盯着手指出神。并没发觉隐没在灰墙的顶上的繁绿中,一双视线紧紧相随,焦虑的深眸中压抑折叠,点点的疼惜,深深的爱恋……
  风儿无端的搅动起来,裹进了更多的不安定。小丰脚步轻盈的行过来,警觉地瞄了一眼那个方向,顿了顿,撤回了视线。瞥见烟洛手指的伤痕,弯下身来凑近了,帅气的脸上满是不赞同:“姐姐,怎么搞的?”
  “哦,什么?”烟洛站起来,一地花瓣簌簌如雪。她不太在意的按住了伤处,问道:“打听得怎样?前线战事如何?”
  “大周军队所向披靡,见者皆降。只不过……”
  “不过什么?”
  “传出消息,似乎皇上身染沉疴,被迫止步于幽州,已于前日搬师回朝了。”
  烟洛“啊”了一声,默然沉吟。心也渐乱了,浮起些揪然酸意。记忆中,宋太祖赵匡胤似乎是个很年轻的皇帝。然姐夫正当壮年,当之无愧一代明君,大周的皇权稳固,几无可能落入他人之手。她开始猜测赵大哥可能会杀了姐夫篡位谋权得到江山,还在担心着自己日后的立场处境。却原来,威严英明的姐夫,却早已操劳坏了自己的身子么?怎么会,他才三十九岁!
  风过,才刚晴朗的高空浮过团团浓密的云层,吞吐着烟雾青黑,将霞光绚丽的天际调成个暗色调的油画盘子。烟洛抬眸远眺,发丝轻灵的浅扬,清媚的眼角眉梢染上了一抹深邃的忧虑。
  这大周的天下,山雨欲来了么?
  积重难返
  松茸提花的墨绿被起了皱折,在清朗的光线里散着丝缎特有的细腻流光,倒映的床上的面容有几分无力的病态。相识六年了,在榻旁见到姐夫,是第一次。
  柴荣回来了大半个月,却是病情沉重,眼见着憔悴下去。此刻半倚着黑绸龙纹靠枕,一条明黄缎子围过宽阔的前额,依旧的富贵堂皇。眉宇间威严未减,然睥睨天下的姐夫,仍不得不在病榻上召见自己。
  烟洛自打为他把脉看诊,心就“咯噔”一声。姐夫消瘦孱乏,脉象紊乱,原本强壮的身子已有灯尽油枯之势。这么几年,他雄心勃勃南征北战,对外界的养身建议少有听从,义姐逝去后情况愈糟,直至今日,健康已一泻千里。太医院的御医们成日谨言慎行,开出的方子一计比一计狠,却只是勉强支持,烟洛自问医术绝对不及各位御医。只得一趟趟求旨进宫照料,心急如焚,却不敢言明。
  收回了纤指,舔了舔发干的唇,烟洛方欲出口安慰,柴荣静静开了个头,闲话家常一般:“朕明日即刻昭告天下,三日后册封符彦卿第三女符芷为后……”
  烟洛稍稍惊愕,抬头正触到姐夫的视线。无波的恬然,于一向森然决断的面孔上几许陌生。原来,符芷姐姐一直以照顾“华仔”为由住在宫中,却成就了这样一段缘份么?烟洛恍然,不由得想起了符芷提起姐夫时满脸崇拜的光辉,那个,是爱的光辉么?只是,姐夫的身体可撑得住?如若万一……犹疑着,简单的“恭喜”二字,此刻终究说不出口。
  “皇上,保养龙体要紧!”斟酌了再斟酌,烟洛方憋出一句。
  “呵……”柴荣顿了顿,哼道:“枉你聪明伶俐,却始终不懂侍君的道理。朕身体如何,要做何事,由得你妄议么?”
  “不……”烟洛情不自禁,答了一半倒噎住了,心慌意乱道:“皇上洪福齐天,自然很快便会痊愈。只不过立后大事,乃普天同庆的喜事,何必仓促为之?为此宫中上下定然忙乱,皇上又如何能静下心将养?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若等到……”
  “烟洛!”柴荣打断了烟洛接下来急匆匆地解释,话语短短,却直压在人心上:“朕怕等不及!”
  烟洛猛地咬唇,别过脑袋:“皇上多虑了!”
  “朕多虑,你紧张什么?茶……”柴荣皱皱眉头,接过烟洛风过的茶盏,喝了一口,才顺口气道:“况且,符芷娴雅明慧,堪作天下主母,将来也定能够好好教养宗训。她与符妹,更有七分相似……”
  烟洛登时哑口无言,迟疑了一刻,忍不住问:“烟洛大胆,后宫不乏嫔妃,皇上为何要封符芷姐姐为后?”
  虽是夏日了,然清晨依旧薄凉。草虫零星的醒了,带着困意叫出声,闷出几丝寂寥。姐夫的回答令她隐约的不安成了真:“朕欠着符家,而且,有备无患……”
  说到底,竟还是为了江山?寻一个优秀的女子,为皇家培养出类拔萃的后一代。姐夫柴荣,是个不折不扣的事业为重的男人,却为了这注定守不住的河山,要接连牺牲掉两个符家女子的终生幸福么?烟洛讽刺的笑了笑,替死去的义姐吃醋,为活着的符芷不值,一时又忘了规矩,不管不顾插了一句:“这样对符芷姐姐太不公平!”
  柴荣一顿,声音冷了下来:“朕哪里不公平了?在这里,朕就是天命,朕就是道理。朕还给符家一个鼎盛的荣耀,给宗训一个绝对慈爱的母亲,难道不够么?你倒说说,何谓公平?”
  “所谓公平的感情,是指无论贫富贵贱生老死病,彼此用心付出,真情永系不移。还有,懂得感情的人,更不该轻易去糟蹋别人的真心。”
  言语轻轻,却将柴荣气直了眼,狠狠道:“混账道理!你一介女流,做事鲁莽,屡抗皇命,朕没跟你计较,你倒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公平不公平,你看到几分,自己又能做到几分?符妹过去惯着你,你便恃宠生娇,搞得越来越放肆不羁,不成体统!打量朕束不住你么?如今不会有人为你求情了,你自去琢磨琢磨欺君是何大罪,仔细自己的脑袋!”
  一连串疾言厉色,到底令柴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