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节
作者:世纪史诗      更新:2021-02-17 00:10      字数:4769
  “派人回去,将那瓮酒取来,今日不醉无归!”
  你赶紧醉了家去吧!别在这儿使坏心眼!烟洛垂头,顺着腹诽了一句,也摆摆手。
  于是乎,大院清场。叶橪似乎带了“隐”的人回来,秋萍连叫帮手的事都没提,打发着人抬着那一筐蟹到后面去了。烟洛也怕说多错多,留叶橪周旋着,自己告了罪出来指挥。“雨阁”的水池旁摆了一张正圆榴木大桌,平日足够十人用的。一溜儿五张同色木椅,因为林中竹水沁凉,遂又叫人多添了藕荷色的棉垫,周薇的那张特别又加垫了两层。
  准备的差不多,订下的精致小菜也陆续送回来了,一一摆盘,加上各类干鲜果品穿插其间。厨房那边一阵阵袅袅的柴木炊烟,夹杂着令人垂涎的鲜香飘了出来。一会子螃蟹金红金红,热气腾腾的摆上了桌。仇凡将那半人高的酒瓮打开,酒香顿时四溢。女儿红挂着青瓷官窑酒盏,清湛湛香郁郁,熏人欲醉。
  一切搞定!烟洛拍拍手,进屋请人。李弘翼一瞧见座位,立时起了异议,烟洛才婉拒了两句,太子便开口邀请她与叶橪同席,笑着的神色仍是不容拒绝。至此,开筵敬杯酒便脚底抹油的计划宣告破产。烟洛无奈,只得命人添了两张椅子,坐在叶橪与周薇的中间。
  一时开了席,一阵觥筹交错,妥当的一段场面话。蟹肉果然美味异常,而且蟹黄极肥,原是烟洛的最爱。可惜对面坐着个阴险的人物,心思么,多少忐忑难安。
  钟隐目光和悦,自在的与皇叔谈起那卷王羲之的真迹。掌故历史,字体发展,点滴笔画在他的清谈中生动而有韵味。娥皇一点儿螃蟹也未吃,一双青葱手却没闲着。卸了一对血丝玛瑙镯,慢慢拆了蟹肉蟹黄出来,分成两份,一份推给一旁的周薇,命她慢慢吃。另一份娴静的递给了丈夫,钟隐接过瓷碟,眸色温存:“你先吃吧!”
  娥皇摇摇头:“我素来很少食蟹。”
  钟隐遂含笑尝了一口,“很鲜美,你也试试!”
  娥皇不出声的笑了一笑,浅浅勾了勾弧度优美的下颚,侧影天鹅般完美而高贵。
  烟洛暗自赞叹了一声,金童玉女,这就是典范哪。视线不由转到叶橪身上,那小子拆蟹的功夫真是了得,片刻功夫面前竟然已经堆了两三个空壳。兀自吃的开心得很!体贴两个字怎么写,你懂不懂啊?烟洛忍不住瞪他一眼,他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刚巧抬了眼睫,一双深瞳里冒出些笑泡,冲她眨眨眼,一把推过自己面前才换的醋碟,满满的雪白肉鳌,微袅着清香的烟气。
  烟洛登时窘了,飞快地扫了众人一眼。正对面的钟隐目光遥遥,停在的“雨阁”的红顶上,太子亦很君子的拆着自己的蟹,不朝她的方向看。唯有李弘翼,带着玩味的神情瞥了瞥钟隐,故意干咳了一声:“宋小娘子与叶郎这般亲厚,真叫人羡慕!敢问宋小娘子与叶兄可是同一籍贯?二位的相识相知一定相当精彩,能否透漏一二?”
  太子稍稍展目望将过来,烟洛的背后登时冷汗直冒。李弘翼真乃小人,卑鄙无耻!应承了钟隐不将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却千方百计欲挑起太子对她的好奇心。唉,歪打误撞,他还真是找到了切入点。
  张口结舌之际,叶橪丢了筷子,懒洋洋大言不惭的开了口:“也没什么特别。我们在外乡遇到,她第一次见我就跌进我怀里,似乎被我的相貌迷晕了。而后我多次想离开,她却舍不得让我走,于是就这样一起啦!”
  什么叫“就这样一起啦”?烟洛一双眼珠子几乎要脱窗了。她决定本着忏悔的心,收回对李弘翼的咒骂。卑鄙无耻,如此贴切的词,绝对要留给叶橪这浑蛋!他这是在转移话题么?分明就是在制造话题兼人身攻击!她就算是个开放的现代人,也总还要点女孩子家的体面吧。
  太子被打断了思绪,诧异的瞅瞅叶橪,挑眉笑笑不语,端杯饮酒。周薇适时偏着脑袋插了一句,“为什么清姐姐要养着叶哥哥呢?”
  噌!烟洛面上红云沸腾,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没有的事;你别跟着掺和!”
  玲珑山石中泻下一柱清流,成片翠然里划过几丝秋风,但闻水声叮咚,竹叶细梭。无人讲话,气氛尴尬……
  钟隐恬静的眼波仿如水纹,淡而又淡的晃了晃。片刻间风平浪静,他拈了一柱瓜丝,漫笑了一声:“叶兄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
  大皇子原本死盯着叶橪,这时跟着干干笑了,口气暧昧:“叶郎果然厉害!”
  烟洛气噎,几欲拍桌子走人,感觉桌下的脚被轻轻碰了一下。叶橪端了杯:“我信口惯了,粗鄙之处各位海涵吧!”仰脖自己饮尽,飞快地斜睨烟洛,乌黑的诱瞳中有种令人安定的从容。一丝情深乍然,也许连自己都未曾察觉。
  烟洛心神微飘,掩饰着灌了口酒。却听到娥皇好听的声音:“宋小娘子,我欲净净手,烦请带路一趟!可方便么?”
  “哦,自然!”
  烟洛感激涕零的匆匆起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走不远听到太子若有所思问出一句:“叶郎,我们是否相识?”忙扭头回望,叶橪似乎勾着唇角在笑,一丝慌张也没有,烟洛稍微放心了些,领着娥皇行进后廊。温水预备好了,娥皇将双手插进菊豆面水中,缓缓地逐个仔细搓洗,仔细得似在洗一件艺术品。
  烟洛立在她身后,瞧着她洁白的手,由衷感谢了一句:“多谢王妃为宋清解围。”
  娥皇回过头来,凝着烟洛柔红嫣然的面,顿了一顿,平静道:“不用谢我!我并非帮你,而是助他!”
  情敌与合作
  屋中温暖。烟洛正忙着打点——两床新絮,四套花了心思做的护膝并一些木柴与师傅偏爱的吃食,都是预备送去给城外的昝方之送去的。叶橪不动手,歪在一边笑:“天下琐碎,舍你其谁?”
  烟洛近日对他的坏嘴烂舌产生了免疫能力,继续忙活:“夸我呢?”
  冷不丁的叶橪却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嗯!”他扬起骨节漂亮的手:“过来,让我细瞧瞧仙女长什么样!”
  “神经!”烟洛作恶心状哆嗦了一下,一偏身闪开他的禄山之爪,躲得老远。叶橪却望着她笑起来,弯着眉眼,眼睛黑亮。
  竹子这当儿奔进来,打破了一室春风旖旎,递上一纸黄封:“叶公子,你的书函!”
  叶橪原本笑着,接过来不经心的拆开,瞟了一眼,愉悦的神色便锁进了眼底。
  “有事?”烟洛觉得有点不对劲。
  叶橪已站起来,“嗯,有点小事,我出去一趟!”走的速度并不慢,走到门口回头来安慰的笑了笑:“不会很久的!”
  秋尽了,几场飒然疏雨,将仅余的鹅黄素白的菊瓣打了一地,满城皆香。今日放了晴,天空虽净,屋外的空气却含了一股肃杀的冬意。打马一路西去,城外的玄武湖风光正好,清透如灵镜,一丝波纹都没有。
  轻轻的水声中,一只不大的木船划开了静水,驶了出去。船舱里除了站着的子槐,面对面坐着两名长相出色的男子。一个儒雅飘逸,一个怠惰诱惑,正是钟隐与叶橪。
  钟隐并未饮茶,看了一眼杯中盛开的小朵银菊,不紧不慢的问:“很久不见,叶兄一向可好?”
  “不错!”叶橪笑答,伸手拈了一粒炒黄豆,也没吃,只是搓揉着。
  “是么!”钟隐抬眼,双瞳渐渐幽深了些:“钟隐近日倒有些寝食难安!”
  “哦?”叶橪短促的笑了一笑,丢了手中的那粒豆到碟中:“那六皇子该去找昝老头,为何却寻我来游湖?”
  钟隐蹙起眉心:“叶兄不愿解释么?”
  “解释什么!”
  “那好……”钟隐搁下茶盏,盯着叶橪一字一句:“九月二日,瑞王府收到消息,言南昌王与内臣密会,奉送贿赂金银约三千两。九月二十七日,有一黑衣人将纸条定至本王书房外,传消息泗州守将已归心大皇子。十月十三日,子槐夜间被人偷袭,来人却没伤他,只是告知大周军已在江北聚集,提点唐军早作准备。凡此种种,还有大小三五条。叶兄……”钟隐淡声溢寒:“以为如何?”
  叶橪挑了挑眉,信手去拈碟里的豆,抓几颗又任它们重新掉下去,滚落着蹦跳着,敲得青瓷碟和着木桌零乱的几声,一直跌到船舱地板上。
  “这等国家机密,六皇子为何来问我这种小民?”
  钟隐两目寒潭登时咄咄逼人:“叶兄煞费心机,一面暗传消息,一面又刻意留下不少蛛丝马迹,让我可顺藤摸瓜找上你。此刻何必再故作姿态?你究竟是何人?又意欲何为?”
  叶橪顿了一顿,看看钟隐,笑了,“好!”伸手入怀,将一块淡金的令牌搁在木桌上,金属的清音铿锵。叶橪继续笑着,“瑞王见识一向卓绝,敢问这是个什么东西?”
  钟隐略侧了头,明澈的眸中立刻惊诧的一闪,取过那令牌细细的看着。黄金的令牌,行书一字,金碧辉煌灿灿然,眼神顷刻凌厉万般:“你是后蜀的人?”
  子槐大惊,赶紧一个虎步护到王爷身前,戒备森森。叶橪原地不动的坐着,从容的点点头:“嗯,从来就是。”
  钟隐放下那金牌,拨开了子槐站起身来,灰青的华袖甩开一片寒凉:“后蜀胆敢如此嚣张,干涉我南唐的政事,难道欺我南唐无人了么?”
  “六皇子息怒,事实并非如此!”叶橪坐直了身子,慢条斯理,语气却少有的认真,侃侃谈道:“后蜀与南唐相距甚远,几无交兵的可能,本也无意干预南唐的内政。但如今大周强盛,柴荣好征善战,近年来连番攻克的,无非是你我两国的疆域。如今的南唐太子乃难得忠心爱国的将才,常年领兵经验丰富,将士归心。如若一旦不慎为人所害,大周军顺势南下,南唐情势必然大乱。如果南唐不敌,后蜀虽一时无忧,然总归唇亡齿寒,于日后诸多祸患。”
  “所以?”钟隐语气冰冷,皇室权斗本是李家内务,若他默许叶橪为后蜀的利益暗害了皇兄,就是勾结敌国引狼入室。哪怕有一万条道理,也是罪无可恕。
  “后蜀诚意拳拳,但望南唐国富兵强,这一点上该与六皇子不谋而合吧。我们单负责为六皇子提供一些消息,能帮助太子自然是最好。至于最终如何抉择,仍然全凭瑞王自己判断!”
  这样?钟隐一顿,专心凝视着叶橪,叶橪索性大大方方的让他看,饮了口茶,毫无恐慌闪躲。他有一种天生的气度,自然而然令人感觉可信可靠。小船在湖心停驻,不远处有几只水鸟引颈而鸣,鸣声煞是清亮。钟隐深思着,垂下的纤长羽睫沉凝不动,桌边的五指慢慢缩拢成拳。叶橪也不打断他,待在一边安之若素。半晌,钟隐方抬了眼,眼底水泽慧明:“你为何不直接去找皇叔?”
  “因为你比较了解我啊!”叶橪笑得有点狡猾,“太子常年在外,而瑞王不同……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小船慢摇,放眼眺望,万顷清幽,水色连山,除却几只潇潇白鹭,一派空盈。钟隐瞧了好久,终于浅浅吁了口气,迅速盯死叶橪,缓缓的语调却是不容置疑:“此番只需相助皇叔,你们绝不可令有所图,擅自行事!事成之后,你们必须立即撤走在南唐所有的耳哨。否则……”
  “瑞王喜欢舍近求远,我有何异议?”叶橪应得很快,淡笑了一声,“放心!只要能保证太子军权在握,某人无力再兴风作浪,我就算功德圆满!”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的视线正正一交,彼此高低衡量一番,满舱凉意,如水氤氲。
  叶橪忽然斜斜挑眉,撤开目光。顺手抛了好几颗豆儿,轻快的张嘴在空中一一接住,嘎吱嘎吱嚼的脆响。
  钟隐坐下,忽然点了一句,轻如拈花:“她知道么?”
  叶橪的豆咽至一半便哽住,如常的神色间隐约乌云暗涌:“这是你我之间的私事,无论如何,瑞王要对她严守这秘密!”
  钟隐的修眉迅速的拢紧了,“你骗她……?”顿了一顿,抿了一口菊花茶,爽口的清醇微暖和着一点冰糖甘甜荡漾口舌间,就令他念起她流韵的影。搁了白瓷盏,心头一痕滞瘀的潮汐:“我今日肯信你,你以为就凭着那块金令?”
  “我知道瑞王的想法。不过洛洛的事,我自有分寸。”叶橪闷哼扭头望景,显然不欲多言。
  “人贵以诚!叶兄既然可以对我坦然相告,为何不能信任她的判断?”
  叶橪摇头:“那不同!”他和她之间,远没那么简单:“瑞王乃是君子,该不会妄言吧?”挑高了声调,惑瞳瞬间光芒流转。
  钟隐瞳孔闻言缩了一缩,波澜起而淡去,声音依旧清润:“叶兄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