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节
作者:世纪史诗      更新:2021-02-17 00:10      字数:4750
  他微微偏头,看着她不讲话,似乎欲将她与身后青色悠远簌簌的竹林定格成了一个永恒的画面……
  第二日,还是决定带匡义出去看看。他那身刺目打扮根本是惹祸去的,在烟洛的威逼下,匡义换了一套竹子的旧衣。料不到,灰黑土气的棉衫罩到他身上一点掩护的作用都没有,他依旧是面如敷粉,唇若涂朱,泠泠的黑珠兀自妖媚的天地失色。烟洛上下端详了一番,严重的无力,放弃。摆摆手,叫竹子寻一顶竹笠过来,往匡义头顶上一扣,哼了一声:“走吧!”
  赵匡义院子中间站了一会儿,摘下竹笠瞟了一眼,语气嫌恶:“我不戴!”
  烟洛气势汹汹的回头:“你不戴,就别出去!”
  赵匡义登时有些恼火,挑眉:“我见不得人么?”
  她不肯与他一起出现在街头人们的视线当中?
  瞧着他愤愤赌气的模样,一时忆起与他放风筝的旧事,温馨的往日点点缱绻。唉,索性选择戏谑一句,避开了争吵:“你不是见不得人,是太帅太漂亮了,我怕造成金陵大街的骚动!”
  赵匡义的俊脸登时“腾”的红了,手忙脚乱的戴上了圆圆的斗笠,狠话立时差了气势:“废话……走是不走?”
  众人:……
  秦淮水媚,画船妖娆,烟月夜夜顾风流,金粉朝朝腻娇香。艳阳当头,对秦淮河上的风月女子来讲,只是起身的时间。昨宵主人珠光飨酒闹得肆意,小丫环也睡不得,跟着陪练事后清场,这一刻还半犯着迷糊。一顺手,梳洗后的水便泼得远了些,溅上了河边散步人的衣裙。
  这状况可大可小,先瞧瞧情势总没有错的。肇事的笑琴猛一缩头,在船沿悄悄找了个合适的死角,一窥之下却有些发愣。
  草色漫萱的河岸上,站着两人,一男一女。那女子生得白皙剔透,五官极其精致,薄薄的浅黄纱裙清新恬然,映着她黑若点漆的眸子,灵动中跳闪着水的清慧,似个偶落的精灵。她轻轻“唉呀”了一声,转头看向身旁高他一头的男子,促惬的忍笑。斗笠下的声音骤然飞出来,咬牙切齿,冷的快结了冰了,却出奇的好听:“你还笑?”
  那女子吐吐舌:“匡义,谢谢你啦!让我瞧瞧弄湿没有,幸好我英明,今天特特给你备了竹笠!”
  一面说着,一面抬起盈盈龋瑁嗣赖氖种冈诳掌谢艘桓銮纹さ幕 !昂觥钡囊簧葡铝硕悦嫒说闹耋摇!?br />
  与此同时,笑琴小同学的世界忽然大地震了,心跳停了,眼珠不转了,所有的呼吸,都凝在竹笠下那张面孔上:美到张狂的眼轮唇角,朴素的灰衣却掩不住周身冶艳的色调,逆着薄透的光,竟令周遭的空气都变做了无尽的红歌,鼓动着人心蠢蠢欲动。他似乎察觉了她,寒潭孤波斜睨了过来,目光冰锥一般的凌厉,片刻,不耐的收回了目光,似乎不甚在意。下一刻面对着黄衣的女子,却冒出几团小小五彩旋涡:“陪我逛秦淮,是谁的馊主意?”
  黄衣女子大大的眼里全无惧意,抖落了竹笠上的水,兀自嘟囔道:“这不是带你见识一下么!这么风流美丽的一条河,“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人家杜牧把这里写得这么销魂,你不看岂不可惜?”
  那个艳色少年顿了一顿,忽然笑了,扬眉的样子有种无法解释的锐气:“后面两句呢?怎么不说?”
  黄衣女子嗤了一声,飞快地又将那顶竹笠扣回少年乌亮的发,也在一瞬间折断了空气中那段异样的冷艳馥郁:“我为什么要说?难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微微垂头的时刻,却悄悄地蹙了蹙远山般的黛眉,仿佛想起了什么,有些个懊恼的咬唇。再抬起头来,眼神却很认真,讲了一串莫名其妙的话,诚挚中含了淡淡的恳求:“匡义,那诗的后半阙,我并不赞同!亡国者的欢乐从来无处容身,这世上只存在胜利者最终的残忍。如果有可能,请你,将来莫要作个赶尽杀绝的征服者,行不行?”
  少年的面孔被可恨的竹笠遮住,完全看不出喜怒。隔了一会,他稍微粗暴的拽住她的腻白的手腕,开口了,冰冷的声线却带着永恒不灭燎原般的激情:“你在我身边,我就依你!”
  哇哇哇,运气好了,世纪大表白啊!笑琴感动得一塌糊涂!一时激动冒出了脑袋,就差高声帮那女子答腔了。他们看上去多么的相配!而且对这么个痴情美少年,一万个女人,铁定一万个都会高呼愿意啊。
  黄衫女子怔了一下,却匆匆抽回手,退开一步,叹了口气:“对不起!”
  哇哇哇,下巴掉了!笑琴登时横眉冷对义愤填膺,不是吧……
  少年优美的手指在空中痉挛的紧握,静立的身子一瞬间却给人雷鸣电闪的狂暴感觉,仿佛下一刻便会有成灾的山洪,熔流的岩浆,激荡着涌出他急颤的喉结。那女子也不安的抬头,独她看到了那竹笠下深暗的脸,水色的眉目间慢慢笼上一层无奈的悲伤。轻抬眼梢,登时瞟见了船上偷瞄着他们的笑琴。她惊愕了一瞬,迅速的启唇,语气不容置疑:“我们先离开这里!”
  那少年先是顽石般一动不动,后来被那女子握住了手,却震了一下,一把甩开那女子,一言不发飒飒的如阵风般直奔最近的小巷。那女子跺脚追了上去,却不再喊那少年的名字。
  笑琴叫声“不妙”,等她回过神来提起裙子咚咚咚跑出画舫,堤岸杨柳扶风,青青扬扬。地上只有一块湿漉漉暗色水渍,在提醒她刚刚自己见到的听到的,都是真实无虚……
  误入的地方,是从未到过的。小巷安然的拢了热痕,虚眼淡笑,着看无数颗闪光的尘埃在白色的光线中清妙的舞蹈,悠闲而古早。在这里,燥热算不得一回事,繁华算不得一回事,闯进的人,也算不得一回事……
  虽然吃力,但烟洛不敢放松,默默随在赵匡义身后,在一条胡乱闯入的陋巷中左转右转,渐行渐深,却寻不到适当的词汇打开僵局。巷尾,陈列着一个和这小巷一般老旧的木车,一个衣衫破旧的小贩蹲坐在一边,车上几件首饰,多是木制,难得的一个银钗,也是俗不可耐的似山鸡的凤凰头。赵匡义路过,随意的瞟了一眼,却猝然停住了。他走近,径直拈起一支竹簪,开始细细的打量。渐渐的,心内的狂躁似乎被什么驱散了,他的身形不再僵直而紧绷。寥寥放下了簪子,兀自提步继续向前。
  烟洛先刹住了急赶的步子,视线溜到匡义手中的东西,却是被刺到般往回一滞。垂着头跟过了一个转角,突然发现匡义静静靠了一截青灰残破的墙角,淡淡瞅过来,修长的臂递到她眼皮底下,摊开手掌。一枝优雅精美的竹制兰花,细长的叶,洁白的花,在他细密的掌纹里无声的绽放,他的语调有些悲哀:“记得么?”
  一切的孽缘,自于某一支相似的兰花竹簪。
  “匡义……”烟洛无可奈何的抬眸,“我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如此做?我实在想不明白!”
  这竹簪,是他们龃龉的开头。并非她妄自菲薄,不过,当年便算没有她,那几个混混也不可能对他的生命造成威胁。尔后,他霸道任性,她亦有她的骄傲坚持,于是时常短兵相接,摩擦重重,简单的相处都有困难。然后,第一次发现这少年恋的认真,便狠狠的伤了他的自尊,拒绝与他的亲事,一避半年。而后,他丧妻,而后的而后,伤害反复,反复到她都不忍都心痛……她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匡义,以你的条件,找一个爱你的女子,简直比呼吸一次更加容易。感情强求不来,我若是你,早就躲得远远的。过去,我尊重你喜欢你也希望你能平安快乐,但是这对你不仅不够,反变作更重的伤害。如今我既然都避开这么远,你又何苦……?”
  “自找罪受?”他死死的绞住她水一般明澈的眼波,吸了口气,声音变得半是透明,难得的不带一丝火气:“我想过很久,为什么自己单单挑中你这么个女人来爱。不算绝美,不够温柔,不识好歹,而且很明显的,你不爱我,却偏把心给了我最敬重的大哥。我究竟爱你什么,爱到非你不可,别无分号?翻来覆去的想,结果很悲哀,我竟然找不到什么决定性的理由。或许还未认识以前,你就一早潜伏在我的意识中。这几年来,一点一滴,你渐渐变作了我骨中的刺血里的毒,我摆也摆不脱忘也忘不掉,别无他法,只能饮鸩止渴!”
  烟洛垂下眼睑,黑玉般的眼珠蒙了一层黯然:“对不起!”
  赵匡义坚锐的笑一声,惊飞了落脚的雀鸟:“又是这个词!现在,我听腻了,也不在乎了。你走了以后,我一共雕了十八枚兰花竹簪,一个比一个精致,一支比一支动人。前十七支的命运都是一样,我折断了它们,然后将它们烧得灰烬全无。一直到最后一支,我费了一个月刻完的,不论从哪一方面,它都像极了当初那一支,我本该毁了它,到了最后,却是舍不得了。于是,那一天,我终于做了个决定。”
  烟洛稍稍惊诧的看了看那竹簪,恍惚:“什么决定?”
  赵匡义却一手用力,狠狠地折向了那俏丽兰花的茎,清脆的声响里,簪子应声一折为二。他倏然捏紧了断簪,抬起子夜般的妖异美眸,一字一句似来极深的海底:“这支竹簪,我永远不会放弃了。完整时,是我的!折断了,它还是属于我的!”
  蝉叫止了,烟洛目瞪口呆的瞧着赵匡义,决绝的暗示席卷如一阵冰风暴,刮过她的肌肤,带来一身骤寒:“匡义……”
  “烟洛!”赵匡义的眉宇间是冷而沉的笃定:“你也一样!”
  “哪怕我不愿意?”
  “哪怕你不愿意!”
  谈判宣告破裂。爱与不爱,兜了个圈子,依旧是回到起点。决心不变,情爱未移,也许直至生命的终结,才可尘归尘,土归土,了当了一切……
  白昼黑夜
  赵匡义走了,鲜衣怒马,在晨曦的薄亮中宛如冶艳而夺命的剑光,劈开了郊外的烟寒,引着一道冰魄顷刻消失无踪。
  掩唇的小手这才悠悠滑落,烟洛情不自禁的苦笑:避得开他临别的吻,躲不过他一意孤行的心。他和她之间,言语无效,沟通失灵——已成死结。
  唉,她不过是一颗渺小不过的光阴的碎片,赵匡义本不该认得她,不该爱上她,更不该为了她而疯魔。再叹一口气,他将来会是九五之尊,坐拥天下。依照他的痴执,那时自己的命运,似乎只剩了两种可能:一是有朝一日,匡义自己忽然奇迹般的想开了,放过了她;二是,事情发展至他不放手也不行的地步,因为她不存在了,或者回去了现代,抑或……
  暗自挣扎着骂了自己一句“无聊”,抵抗着袭来的一阵可怕预感。烟洛甩甩头,吩咐着:“竹子,去“梅苑”!”
  在师傅那里磨蹭了一个上午,乖巧的捧着医书,殷情的整理银针,顺着师傅对她这不满那不满的口头批斗,烟洛一直赖兮兮的笑,而后亲自去蒸了师傅最喜欢的芝麻糕。面对着雪白甜糯的香糕与烟洛无害的小梨窝,昝方之没辙了,自个儿噎了一阵,喉结上上下下滚动了几圈,方悻悻吐了一句:“顾你自己吧!他没那么容易死!”揪了一块糕,愤愤咬了一口,被烫到赶忙又吐了出来,嘶嘶的嘘气。
  她就要这么一句话。烟洛的唇轻轻抿起,递了凉茶过去,微垂臻首:“谢谢师傅!”想了一下,抬头问:“师傅,钟隐的伤要不要紧?需要什么药么?我今天还要去探他,可以顺便捎去!”
  昝方之仰脖把水喝了,闻言瞥了烟洛一眼,“瑞王的右手估计要半个月才能复原,身上的伤么,虽然比你严重,倒都只在皮肉。你还愁他没有医药?那里是王府……”
  烟洛听出师傅的意味深长,念起那日的雨中相助,遂洒脱的笑了,水瞳盈盼一片坦荡:“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清儿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但绝不会忘恩负义失信于他!”
  午后回闲芳轩,路上碰到了守候的柳朝,逮住她讲了一大堆。他还真是小心,一定要等赵匡义走了才肯把叶橪的所有交待和盘托出,烟洛稍稍讶异了以前自己的毫不知情,仔细听了,一一领会,尔后一个人在马车上,托腮想了许久。
  下午的计划未变,稍事准备,带了些补品药材直奔了瑞王府。子槐见到她的时候,扑克脸难得有了点变化,抖了抖眉,咧咧嘴几乎算作笑的模样。他掀开了青湛的竹帘,低声通传着:“殿下,宋小娘子到了!”
  两日了,虽然瑞王一个字也未提,不过但凡有拜府的通传,瑞王都会搁下手中事务,微微敛神,似有所待。每每,知晓并非意想中的那个访客,殿下也只是淡而又淡地笑,温润?